“通信设备还需要继续改进,信号的接收距离还需要增加~”
    清晨,胜山的一处工厂里,员工正聚集在一起,显然是每日例行的早会,然而听领导讲话的却没几个人,工人的脸上尽显疲惫的神色。站在后排的那些个壮汉,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而前排硬撑着的人,无不是双眼布满血丝。
    领导在上面讲话,员工在下面窃窃私语,“完了,今晚又要加班。”
    “诶!这个月已经加了二十天班了,每天九个时辰在干活,重点还全是费脑子的事,铁打的都受不了啊!”
    果然,领导一顿深情地演讲后,以“今晚继续辛苦下”做了结尾,得到的回应是全体员工泄气的声音。
    何卜看着下面一群人垂头丧气的模样,方才心中满满地激情亦被萎靡的晨风吹散了,他勉强地露出微笑说:“诶啊!我也知道大家都很辛苦,我自己也很累啊!但是啊!我们的工作是有成果的,发报机的早期产品已经得到实用,现在,我们只需要再小小地努力一把,将它更好地完善。我保证,只要这个项目完成了,我一定给大家放两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
    何卜说得很真诚,他和这里的普通员工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听话的人群接二连三的点头,算是应承了。
    众人就要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那前排的中年人却问何卜,“何管事,我听说通元那里的工人在闹罢工,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他一说这个话,边上立刻便有人附和,附和的人还不在少数,“不止通元,不少地方都在闹罢工。”
    “好好的,干嘛要罢工呢?”
    “钱的问题呗?”
    “不是钱,是工时的问题,这问题的根源在‘电’上,自从有了电,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黑夜已经变成白天了!”
    “我也听说了,事先说好的每天工作六个时辰,可是一进去,工时立马超标,总有理由让你加班,工钱却不涨半分,时间涨上去了,工钱不见涨,你做不好,还得扣你工钱。我听说,都闹到商会的总部大楼去了。”
    何卜听着这些话,在边上有些干着急,他连忙解释道:“我们可不一样啊!加班也不是无偿的,你们看上次给军舰装完发报机,奖金不就下来了么!你们可是每个人都有份的,奖金可不菲啊。”
    先前起头的中年人顿时有些后悔,他们直属于“和商”本部,论待遇,那是真没啥毛病好挑的,他刚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完全没有挑事的意思,他就怕何卜会错了意。
    “我们真没别的意思,我们属于军部,也知道自己工作的重要性,这是绝不能怠懈的,我就是随口乱说的,真没有别的意思!”
    何卜的脸因为刚刚的着急变得有些红润,他摆摆手,“没事没事,外面的随他去,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去吧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休息!”
    不是所有的工厂都能像“蝇”这么好说话,罢工的工人代表已经挤进了康逸的办公室,那里已经水泄不通。康逸被围在书桌后面,脸上是个大写的愁字,他现在很困惑,很为难,再看看书桌对面的人,一个个比他更愁,那些人脸上的疲惫之色让人心疼,双眼通红,莫不是要去吃人。
    这十多个平方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双方就隔着一张桌子,康逸瞟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脸上浮起不耐烦地表情,真是的,自己的工厂管不好,全弄到他这里。
    康逸抬手使劲地往下压了压,大嗓门喊:“诸位先安静,安静!”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房间才慢慢地静下来,下面虽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声音确实是变小了,康逸不愿去理会身后的人,他索性站到椅子上,毕竟面对的人数实在太多,站在高处显得比较有气势。
    “我说你们七嘴八舌的,我也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一个个来,你先说!什么名字,什么事?”康逸指着最靠前的那个年轻人,他皱了皱眉,感觉自己的桌子都要被他们压坏了。
    年轻人回头望了两眼,现在他面对的人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当下有些胆怯,他抬头仰视康逸,却又觉得这个人看上去不坏,便硬着头皮说到:“我叫梁峰,通元人,是他厂里的长工。”他指了指康逸身后尖下巴、宽额头的中年人,继续说:“这个人是个骗子,事先谈好的工价说变就变!”
    那被指的人听完直瞪眼,反驳道:“你莫要信口雌黄啊!工价什么时候变了?说好的每月七两,我可有少过啊?你不去看看,谁家的工钱开得有我金舒德高啊?”
    康逸把金舒德往后推了推,看着梁峰问:“你说他变了工价,可有依据啊?”他这里不是公堂,但既然是评理,那就得有理有据。
    “有啊!”梁峰喊话的时候看了眼身后的人,见背后的群众点头,他才继续说:“当初谈好每日工时为六个时辰,现在何止六个时辰,每天都是七个时辰起,有时候八、九个时辰都有!那机器可以转个不停,可是人得停啊!就那个纺纱的机器,那么长,两头跑,天天这样,神仙也吃不消啊!”
    梁峰话落,他身后的人便开始起哄,这办公室瞬时间又变得吵闹起来。
    无奈,康逸只得再次挥手,“大家安静,都安静!”合着月工价是对的,工时被拉长了,那么原先定下的时价也就贬值了。
    待屋子里的动静平静下来,他便转头看向身后,目光尖锐,直刺人心,他开口说到:“可有此事啊?”
    他背后的三人先是低下头,后又相互对视,只需片刻,那金舒德便莫名地硬气起来,瞪着眼说到:“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们定的工时?你可有证据啊?”
    新兴的工厂和两年前的时代不一样了,没有卖身契的说法,你来干活就有工钱。
    康逸立马双手摊下,示意梁峰他们不要吵,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根本原因有两点,第一、快速崛起地工业带动了经济发展,也带动了社会文化的发展,不同于惧怕过去朝廷的威严,如今普通群众不再沉默于剥削,有话直言,这是民主的先端,第二、是制度的不全面,浙江名义上是大清的领土,可是私底下已经翻了天,这是一个全新的社会模式,一个不同于大清的社会形态,但是,它没有大清的律法,没有强制约束,不足以支持社会形态的稳定,这也给了很多投机者便利。
    康逸心中琢磨了很久,房间里的人也盯了他很久,时间越长,梁峰他们越觉得这事没谱,而金舒德他们反而越有底气,毕竟官官相护,那么商商相互也是能理解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康逸开口说道:“这样,今天这个事情就靠你们这些人想要彻底地解决它是不可能的!你们先回去,也把话带回去,每一个工厂的工人阶层派两到三名代表,至于你们厂主,也可以派一部分代表。”康逸指着金舒德他们,“后天的下午,就在这栋大楼后面的操场上,所有人集合,我们把这个问题,给它彻底解决掉。”
    “为什么今天不行?”不知道谁问出了这句。
    康逸也没有去管谁说的这句话,他解释道:“既然是彻底解决,那就要把所有人聚起来,找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方法。而你们这些人,能代表所有的工人和厂主么?”
    挨训的人群低下头相互议论,只瞧靠近门口的人朝着康逸鞠个躬便先行离去了,梁峰亦是鞠完躬便也跟着离开,那金舒德却嬉皮笑脸地黏上来,“今日多亏了康爷,金某谢过了!”
    康逸手一推,“你先别谢我,这事儿后天再说!”
    送走了闹事的人,康熙扯过边上的毛巾擦了擦椅子,他屁股刚坐下,陶舸进来了,笑道:“你这可热闹啊!”
    康逸躺在椅子上,哭笑不得,“这又不是头一回了,安抚没有用,得治本,我也拟得差不多了,后天再论吧!”
    两天后的下午,大楼后面的操场上集满了人,虽是代表,却最起码有一千二三百号人,人不多,每人手里两个小旗子,一个红,一个绿。
    操场是被四面建筑围在中间的,只要安静,回音效果可是不赖,另外,因为四面被墙围住,虽是在屋外,却也不是太冷。
    康逸站在高台上清了清嗓子,“既然之前说了,要把这个事情解决掉,那今天就一定解决,否则,我也没有必要把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得益于地形效果,外加他手里卷筒,底下人听得真切。
    “至于怎么处理,我粗略地分了三个部分。第一个就是所有的雇佣关系都要签订合同,所签订的信息必须明确无歧义,一式两份,雇佣和雇佣关系的人每人手持一份,并且,我拟定了一项规章,叫‘合同书’;第二个就是类似休息日,强制休息,每月封十,以及每月的最后一天,强制休息,任何雇佣者都不得无偿侵占,当然,休息日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详细的,我写在了这个卷子上,完整的时薪规章;第三个我们将要成立一个新的部分,名为‘劳动部’,它将处理所有的劳动纠纷。”康逸拿起手中的旗子,“对于我所写的、所说的,你们先讨论,等会儿,我们一条一条地过,同意的,你们就举绿旗,不同意的,就举红旗,都明白了么?”
    稿子发下去,便是公开讨论,下面嘈杂声渐起,议论声,争吵声交织于一起。
    康逸索性坐到陶舸他们边上,任由他们去讨论,屁股刚落板凳,他又立刻站起来,回到台子上,高声喊到:“有别的意见的,也可以提出来,任何意见都可以!”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人便继续奋力探讨,这里像极了菜市场。
    一个半小时过后,一共七章,四十六项条款逐个进行投票表决。
    待最后一项合同解除条款结束时,底下众人议论声再次响起,仿佛是学生交卷后议论试卷的答案。
    康逸站在台上没有制止,只要有议论,那便说明他的规章还没有完全通过,议论声持续了十多分钟,下面不再有声音,而是齐刷刷地看向台上的康逸。
    “都讨论完了,还有问题么?”康逸说完便等待众人的回应,没有声音,那便是没有异议了,他举起手中的卷子晃了晃,“这个上面有你们所有人的画押,也就是说,你们所有人全部赞同这份卷子上的条款。既然是你们同意的,那也请你们自觉地遵守!我丑话说在前头,定下的规矩必须遵守,它不是白纸,而是火枪枪口前的遮幕,不遵守的,怎么处罚,卷子上面也写得明明白白。千万不要小觑它,更不要触犯它!”
    康逸将卷子交给助手,举起锤子对着讲台用力挥下去,同时,慷锵有力地说到:“现在,我宣布,和商劳动法正式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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