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架靠墙放,这个柜子搬到客厅窗边。”
    “张辉把桌子放下别玩了。”
    “李天意,组织起来,速度速度。”
    周嵘面对学生时,又端起了老师的范儿,有一说一还挺严厉。
    名叫张辉的高个子男孩拿着一张小电脑桌当篮球转得正起劲,猛然被点名批评,脖子一缩忙不迭放到原位,接着马不停蹄溜出门去搬别的。
    五六个大男孩里外跑了几趟,原本空空如也的屋子就归置得差不多了。
    “周老师,还有什么要搬的。”队长李天意代表全队发出灵魂疑问。
    “暂时先这样。”
    周嵘看了一圈,“好了,没别的事先回吧,下午五点体育馆集训,迟到的人罚跑操场十圈。”
    众人作鸟兽散,嘻嘻哈哈打闹着往外走。
    还没出巷子,就看到手里提着一袋子饮料的祝福迎面而来。
    李天意看到她,心里留有几分歉疚。退一万步讲,那桩意外确实谁都料不到。
    周嵘是阳城五中的体育老师,当日校篮球队受邀去临城打友谊赛,那会儿正是比完球赛回来。
    他们赢了,难免兴奋,也就走开那么一下,谁曾想才一会儿没看住就闯了祸。
    听说被撞到急救住院了,他们知道后更是慌的一逼,自觉要承担刑事责任的那种慌。
    今天本来是周末不上学,周老师喊他们几个惹祸的过来帮忙搬家,也算是弥补了那日的错。
    少年看到受害人不自觉支吾起来:“额,那个……搬好了,周老师让我们先回去。”
    祝福拿出一瓶水,后将整袋饮料递给他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她笑得客气礼貌,尤其好看,李天意脸色一晒,手指微动在长裤上磨蹭了,低头接过饮料袋和队友分了。
    巷子的最里面是祝福刚租的屋子。
    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门口带个几平方的小院子,种了些花草,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已经枯黄定型。
    屋龄很老,没有厨房和家具,以至于地理位置好也少有上班族来租。
    房东也是五中的教师,夫妻俩平时都忙,没精力翻修整顿,就这么闲置了大半年。
    周嵘去找房东说要租房,他们求之不得,尤其看在同事一场的面子上给了个公道价。
    祝福拿着水进去,看到客厅已经有了样子,柜子桌子齐全,还有几张小茶几随意摆放着。
    再走进卧室,只见周嵘蹲墙边捣鼓什么。
    “周老师。”
    祝福喊他,顺便把水递给他:“先休息吧,我也不着急住。”
    已经在宾馆住了一个月,也不差多这一天两天,刘姐是个好掌柜,为人率直爽快没那么市侩,竟让她住出几分家的温馨感。
    周嵘接了水放在一边,又接着往床架底下塞硬纸板:“这床架子有一个脚不稳,垫点纸板安全一点。”
    垫好后,周嵘来回晃动试了试,确定安全无虞了才站起来。
    拿起旁边的水,又发现手有些脏,只得放下。
    祝福接过水帮他开了盖,再递给他。
    周嵘咧嘴一笑,硬朗的轮廓也变得不那么凶了:“谢谢。”
    “这话应该我说才是。”祝福环顾了四周,目光转到他脸上,“谢谢你,周老师。”
    从看诊,检查,确定怀孕,想放弃到现在确定暂时留在阳城,一路都离不开他的关照。
    在车站被撞时,祝福觉得人一旦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能塞牙,到如今看着初具雏形的小屋,又觉得自己幸运更多。
    她总是被眷顾的那一个,从小便是。
    周嵘解了渴,想起件事又提了一句:“你简历整理了吗。”
    祝福摇头:“我没有教师资格证。”
    已经决定暂时留在阳城,房子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生存问题。
    正巧五中的美术老师离职了,编制内的岗位说走就走,对外宣称什么去旅行一段时间找自己。
    大伙儿闻言唏嘘不已,果然是艺术家性格,这换了哪门科的老师敢这么利索。
    周嵘得知祝福是学画画的,想帮她递一下资料。
    教师资格证是第一道门槛,没证对外是行不通的,但周嵘表哥是五中的教导主任,说不定能走个后门。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没提,不想给祝福假希望。
    “试试呗,临时代班几个月也好。”
    周嵘又喝了口水:“美术老师课业压力小,对你和……额……我的意思是,对你的身体也好。”
    他知道她怀孕了,但答应了祝福保守秘密,一不小心说漏嘴难免窘迫。
    忽略了他的无心口误,祝福顺着说:“那我尽快整理好给你。”
    周嵘又笑了,帮她这件事他半点勉强都没有,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他这么告诉自己。
    “我看都齐全了,再添几把椅子,哦对了,床垫是不是要买一个。”
    他姐搬家时候说,什么家具都可以凑合,床垫一定要买得称心如意。
    祝福:“这样就挺好,我大学睡了四年硬板床,用床垫反而不习惯。”
    周嵘猜她可能在考虑价格:“过两天我姐去临市进花材,到时候我把她那个床垫偷出来。”
    知道他是在说笑,语气却莫名耿直,祝福忍俊不禁:“千万别,你抢了桌椅板凳还不够啊,师姐的床垫我可赔不起。”
    要说这世上无巧不成书呢,周嵘的姐姐竟然是周茹,大学时期动漫社社长,徐子默的前女友。
    毕业后回到阳城,进了父母安排的电力局工作,去年不顾家里反对硬是辞职了,然后在阳城第一人民医院附近开了家小花店。
    那日周嵘陪祝福去看诊的路上正好碰到,画面颇具喜剧效果,祝福看见周茹,才记起为什么总觉得阳城如此耳熟,大约是听师兄提过几次。
    锁了院门,两人边说边往宾馆方向走。
    “那房子空置挺久了,打扫起来估计费劲,要帮忙的话尽管喊我。”
    周嵘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这会儿语气里多了些惭愧:“只是怕扫得你不满意。”
    每回吃完饭洗好碗,家里的太后娘娘都要再重新洗一遍,拖地也是,哪怕周嵘觉得自己洗得特别认真,都免不了被他妈妈再来一遍。
    祝福:“我和刘姐借了一个打扫阿姨,两个人应该够了。”
    宾馆到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明天你有空吗,叫上师姐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费心帮我。”
    宾馆是他介绍入住的,看诊是他陪着去的,房子是他帮忙联系的,更别提后来他从旧教师公寓讨来的二手家具,撺掇学生来帮忙搬家,祝福请他吃饭无可厚非。
    周嵘明白她的意思:“我回头问问我姐,晚点给你答复。
    道了声再见,祝福走进宾馆。
    刘姐坐在前台,眼观八路,刚才的情形一份不差地落进她一双揶揄笑眼里。
    “小祝,回了啊。”住久了,进进出出打个招呼也热络不少。
    “嗯。”祝福礼貌点头,“刘姐,打扫卫生的阿姨明天有空吗。”
    “可以,我都安排好了,随叫随到。”
    “谢谢。”
    “多大点事啊,别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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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姐叫来的人也跟她一个脾性,做事干净利落,毫不含糊。
    本以为要忙大半天,所以和周嵘约了晚饭,没想到一个上午就搞定了。
    也好,空出来时间,祝福回到宾馆把这些时日的房费和清洁阿姨的钱结清。
    “合计共住了33晚,算上今天的清洁阿姨费用和其他消费,1328元,凑个整1300元。”
    刘姐说的价格比预计少了一半,祝福有些愣神,以为是算错了。
    “嘿,傻啦,”她挥挥手,又打趣道,“你可别赖账啊,我们小本经营。”
    “是不是算错了。”祝福还是不信,“价格表上一晚就要300元。”
    “没按天算,给你算了短租房的价格,况且周老师的工作卡还能打折,你放心,我可吃不了亏。”
    刘姐是个爽快人,观察了好些日子了,发觉这姑娘是真不错。长得标致不说,举手投足皆是教养,垃圾自己倒,进出有礼貌,见谁都是微微笑着的和气样子。打扫客房的阿姨进去过两次,没什么需要整理的,省事不少,这笔服务费就没算进去。
    祝福付了钱,谢过刘姐,心里盘算着今晚这顿饭的预算还可以提一提。
    总归又沾了周老师的便宜。
    晚餐定在了市中心的一家日料店。
    出发前祝福接到了周茹的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周茹不来,这餐饭的本质就变得不可言喻了。
    犹豫着要不改天吧,可一看时间,这会儿推了更像是出尔反尔,说不准周老师已经在半道上了。
    秉着一身正气,祝福如约前往。
    阳城是叁线城市,消费水平算合理。
    这家日料店坐落于最繁华的商业街二楼,算是闹中取静了,和一线城市比价格也亲民了许多。
    祝福特意提早到了十五分钟,没想到在楼下碰到了周嵘。
    他今天穿得挺正式,不再是从前的运动系列冲锋衣,而是正正经经的呢子大衣配纯色衬衫。
    如果带上一副眼镜,更像是数学老师,多了些斯文气。
    相较于他的刻意,祝福显得随意多了,羽绒服配雪地靴的安全牌。
    被服务员引进半开放隔间,入座,祝福将菜单递给他。
    “周老师,你点吧,别跟我客气。”她在吃这件事上一贯大方。
    周嵘点了几个饱腹的食物,寿司,乌冬面,加个味增汤就说够了。
    祝福接着补了几道大菜,刺身拼盘,寿喜锅,又叫了份日式烤肉,最后看图片上的抹茶奶冻不错,馋了也一并叫上。
    “这……是不是点太多了。”周嵘看她点菜的气势,颇有全部上一遍的意思。
    祝福:“不多。”
    点得足够分量,她心里的感激才算有地方宣泄,否则总感觉欠着什么。
    祝福不喜欢亏欠,对谁都是。
    菜上了,生冷的食物她一口没动,倒是寿喜锅多吃了几筷。
    说来也怪,怀孕这件事对她而言没什么排异反应。
    那些传闻中吃不下睡不好,甚至孕吐反应,她一点没有,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撞进医院才有所察觉。
    这个孩子的乖巧程度大约是随了某人,不似她这么闹。
    周嵘捧着那晚乌冬面吃得正香,看面前的人停了筷,神色沾了些疲倦。
    他也放下筷子:“怎么不吃了,没胃口么。”
    她有身孕,周嵘记着的。
    祝福醒了神,摇摇头:“不是,我刚刚是在想,师姐怎么突然爽约了。”
    她换了个话题,顺便将淡淡愁绪掩埋起来。
    “我姐回家拿换季衣物,又因为辞职的事和家里人吵了起来,估计心情不好。”
    周茹离开电力局是和家里撕破了脸,哪怕后来搬出来住,只要回家总反复被提起,断断续续一年还不消停。
    祝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讲着家长里短,竟觉得有滋有味。
    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偶尔争执,大多和睦,连看电视抢遥控器都令她羡慕不已。
    这份世间烟火气离她太遥远了,因为少有体会,所以格外怀恋。
    结束后,周嵘送祝福回去。
    他平时的交通工具是变速自行车,没有后座载不了人,今天出门索性弃车了。
    拦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刘姐的宾馆。
    出租车有上一个乘客留下的烟味,祝福忍了一路,下车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她站不稳似的,周嵘自觉伸手扶了一把:“你没事吧。”
    祝福摇摇头。
    “到刘姐那坐会再走,我看你脸色不好。”
    “没事,我是闻不惯烟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好。”她说完,慢慢吐气呼气试图缓解。
    周嵘将人带到一棵掉光了叶子的香樟树下,让她靠着:“我给你去要杯热水,你等下。”
    祝福想说不麻烦了,话还没出口,人已经跑进屋了。
    在室外站了会儿,烟味散了大半,思绪清晰了许多。
    不经意间的抬眸,马路对岸的挺拔身影落入眼里,祝福猛地颤了颤,有一瞬以为是眩晕引起的错觉。
    阖上眼睑再睁开,人还在。
    她不信,狠狠抠了抠手心,没蓄指甲也觉出了痛,再睁开,这下不得不信了。
    原来,是真的啊,是谢译没错。
    周嵘用一次性水杯接了热而不烫的水走出来,他怕洒了,没敢走快,又不算慢。
    “你先喝一口热水,应该不烫。”
    祝福没接水杯,双眸直愣愣盯着街对面。
    周嵘察觉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正走来一个男人。
    高挑挺拔,衣品不俗,饶是他不关注这些,也猜得出这男人身价非凡。
    谢译的眸光扫过来,冷清里藏着隐隐不悦,却又让人不怕死地想多看几眼,确实养眼啊。
    “认识的?”周嵘也确实不怕死了。
    祝福轻轻点头。
    两人这一副亲密询问的样子彻底炸开了谢译仅剩的忍耐力。
    他是压着气的,祝福看出来了,也知道这会儿不惹他才是上上之举。
    虽然好像已经惹了。
    接过周嵘手里的一次性水杯,祝福说:“周老师你先回吧,我自己走进去就行。”
    周嵘又审视了一遍眼前的男人,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许有几分关联。
    他点点头,眼里竖着防备:“那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最后这句话意指明确。
    他算哪根葱,谢译一点耐心都没了,上前一步,祝福跟着小小后退了一步。
    这份拒绝太明显,让满身尘土赶来的人顿时凉了心,他不逼她了,又像是赌气似的也学她后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隔得足够宽敞。
    祝福后退的原因很简单。
    他抽烟了。虽然不如出租车上的劣质烟味刺鼻,仍是抵触。
    但谢译不知道。
    周嵘离开有一会儿了。
    暗自较劲的两人仍然杵在路上,也不对视,谢译看着祝福,祝福看着地上的六边形砖块。
    就这么不怕冷地站着,看谁先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谢译啊,从来都是他。
    谢译:“你瘦了。”
    只简简单单叁个字,配上沙哑的声线,渲染出一场难愈的疼痛。
    他该很生气。
    看到那张自愿药流的诊断书后,心肝脾肺肾的刺痛感还在,哪怕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驾驶过程也得不到一丝缓解。
    他都这么痛了,明明应该生气才对。
    气她心狠,气她一走了之,气她和别的男人共处一车,说说笑笑,当着不知道谁的面明目张胆地躲他。
    他有一千八百个可以生气的点,她有一万八千件惹他生气的事。
    然后呢。
    怎么那些讨伐的话到嘴边都丢盔弃甲,脱口而出的全是不违心的心疼。
    他已经一个月零五天没见到她了,怎么觉得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呢。
    她瘦了。
    然后谢译就开始生自己的气。
    他怎么能让她瘦了呢,这些天,她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
    错字后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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