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溪朝里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外面,想了一想还是往屋里走去。虽说这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罗立,可依七姨娘所说,这人是师叔,那不管如何,先看一看再说吧。他抱着两坛子酒走了进去,直接放在桌上。
    罗阿臭朝那两个坛子看了一眼,然后弓着背慢吞吞地过去关门。院门一关,罗阿臭四周一望,随后直起了身翩翩走来,那身姿卓然,与方才弓背慢行的样子判若两人。
    虞清溪不自觉地站直了,视线警惕地落到院门,围墙,甚至不经意在这屋里看了一遭。
    罗阿臭走进屋:“不用看了,没有人。”那声线都变了,与那走姿相衬,变得清奕起来。
    虞清溪:“……”这驼背装得真像,都不用道具!
    罗阿臭走进里屋去,一会儿出来连脸面都换了,一同换掉的还有那脏兮兮乱糟糟的头发。见虞清溪紧盯着他的头发和脸,罗阿臭一笑,扯过一坛子酒一拍,灌了一大口,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虞清溪眼眸垂了一下,又望向他,压抑住了想要摸了摸脸上是否有不妥。
    谁想罗阿臭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三两步走到虞清溪面前,捧起他往后躲的脸好一番察看。
    “唔……”虞清溪正想施手摆脱他,那人却是放了手。
    罗阿臭退回去拎起那坛子酒,倒了一口,清冽的酒水从嘴角撒出,显得很是豪放不羁。可那一双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虞清溪,不曾错开一忽。
    虞清溪微微皱了皱眉,不知这人为何这么看着他。他的目光扫过罗阿臭的手上,也不似方才握着夜香车的那双脏污苍老。
    “你的脸是你自己的。”罗阿臭道。
    虞清溪想起这人分分钟换脸的事,点点头:“是。”
    罗阿臭顿了一下,看着他的脸又是灌了一大口酒:“你找我有何事?”
    “我……”虞清溪顿了一下,“我姨娘说西十六街的罗阿臭,是我师叔。”现下,他不想提打理庄子铺子的事了。
    “哦?”罗阿臭仰天大笑,那笑容里分明是不信的。他们这些暗人,除了交好的会相互走动,哪里会随便找上门。他道:“这么些年,你还是第一个带酒上门来看我的……师侄……”
    虞清溪心里有些懊恼,但面色却是淡淡的:“听姨娘提起,一时有些好奇。”
    “你姨娘是哪个?”罗阿臭看他。
    虞清溪回想了当日的话语,道:“花觞。”他知道花殇定是她的代号,因为七姨娘在虞家的名字可不是这个。
    罗阿臭本提到嘴边的坛子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思地看着虞清溪,好久才道:“说吧,寻我什么事。”
    虞清溪想了想,只好道:“想托你寻个人。”
    “怎么就确定我能寻得那人?”罗阿臭皱眉,看了一眼身边的酒坛子,道,“也罢,看在这两坛子琥珀光的份上,我便勉力帮你寻一寻。”
    “可有纸笔?”虞清溪道。才问完,就看到了罗阿臭眼里的戏谑。问一个收夜香的要纸笔,亏他说得出!虞清溪偏目。既是要寻人,都不曾早做准备带了画卷过来。扶额!又自打脸面了!
    罗阿臭只那么一笑,便走进里屋去了,很快拿了纸笔出来:“将就用吧,收夜香的只有描眉笔!”
    虞清溪眼一抬,扫过罗阿臭的眉毛。正常的收夜香的会有描眉笔吗?除非是收夜香家的婆娘!
    “看甚!”罗阿臭退了回去,一脚踩到椅上,拎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老子这张脸可不是画的!”
    虞清溪垂目不语,拿起描眉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也亏得是这描眉笔,用那毛笔,他还画不到这么传神。画完,他将纸递了过去。
    罗阿臭伸了两指一扯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即看了虞清溪一下,将酒坛子搁在一旁桌上。他道:“你寻这人作甚?”
    “帮我管管庄子理理铺子。”虞清溪看这人的神情,应当是认识这人的,便直说了。两个重名的人互相认识,这……难不成罗立只是个代号,背后有许多人用这一个身份?
    罗阿臭对着这画像沉默许久,意外地来了一句:“花殇没教过你换面吗?万事都顶着这张脸。”
    饶是冷静如虞清溪,也被那两字激得一阵茫然。他手里是没有什么换面的工具,原先虞家的小院子也没寻得类似的东西,倒是真不知道教没教过。
    罗阿臭见这人一语不发,面色虽沉静,可瞳孔轻微一放又收缩,只那么一忽,却是被罗阿臭看了个正着。这人不回答,他也是知道答案了。罗阿臭有灌了一口酒:“算了。寻得此人是直接让他找你,还是你过来领他?”
    “直接过来找我吧,城东任府灏瀚苑,我会告知司阍留意。”虞清溪道。
    罗阿臭摆手,拎着酒坛子转身就进里屋去了。
    虞清溪皱了皱眉,这就算送客了?他莫名其妙地走出屋,离开了这座小院。
    罗阿臭轻巧地坐在屋檐,看着这人离开,随后才灌进了一口酒。人走了半晌,他才想起,怎么就确定他会帮那小子管庄子理铺子?!想起那人的脸,好吧,肯定会答应!可是,那张面皮明明拿过来没多久,还没用过,他怎么就跟看见过一样?罗阿臭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又猛灌了几口酒,不再多想。
    虞清溪在巷子里慢慢走过,到街口的时候,已将思绪理过一遍。还未到马车边,春雨便撩开了车帘,下来扶他上车。两人按着原路返回,倒腾着换了任府的马车回去。到任府的时候才申时初,任桑榆才刚刚醒过来。
    任桑榆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一眼沙漏,赶紧爬起来。见虞清溪进来,便道:“清溪,怎的没叫我,都这么晚了!”
    “我出去了一趟,就没顾到。”虞清溪道,“刚开始锻炼总会有不适,过一阵适应了就没这么乏了。”
    “嗯。”任桑榆也是明白,“你去哪儿了?”
    “铺子里转转。”虞清溪并不想说太多,转而就道,“洗一洗面,出去用一点点心吧。”
    任桑榆起身由奴婢伺候着洗漱,吃了一些点心就想去看书,结果被虞清溪拉着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才罢。有了第一日的教训,之后开始任桑榆都将一整日都排得满满当当。卯时初起身,跑圈扎马步一个少,沐浴之后稍用些早膳便去相顾苑请安,回来便温书练笔,午膳后小憩半个时辰,又继续看书,晚膳后扎马步半个时辰。
    大约是任桑榆的决心很大,任范氏与老爷商量一番之后,便开始着手给他寻先生。
    而虞清溪只看着任桑榆身子受得住,便没有说什么。三日之后,他终于等来了罗立。只不过,这个罗立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虽然脸还是那张脸。
    “给我说说你的情况?”虞清溪捧了盏茶水坐下。
    罗立微微抬眼望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去:“回三少夫人的话,小的本是庄户人家,跟着村里秀才认过一些字,遭灾之后便自卖为奴,跟过船,当过小二,也做过一阵帐房。”
    “找到你的时候,是在做帐房?”虞清溪听着他的字眼,便问道。
    “是。”罗立一福。
    “正好,我这儿需要个人帮着看看帐,你可愿意留下?”虞清溪道。
    罗立看了他一眼,将身契递了过去。
    虞清溪捏着他的身契:“寻你的那人买下的?多少银子买的?”
    “是,八两银子买的。”罗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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