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年纪大了,这么晚请到这边来还请包涵!”
    “张阁老哪里话,老夫年纪虽然大,可精神不逊壮年,再说阁老相请,便是不睡觉又有何妨!”
    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马自强说的慷慨激昂,话里又是不服老,又是奉承了张居正,双方哈哈一笑,彼此落座。
    张居正冲着两边挥挥手,家仆丫鬟都是低头退下,张居正开门见山的问道:
    “体乾兄,这几日核查的如何?”
    马自强今年六十三岁,精神的确有些不足,不过听到张居正的询问,立刻从椅背上直起了身子,肃声说道:
    “户部上上下下都已经清查一遍,陛下所说那些条目不用的话,天底下的确没什么生财的法子了。”
    听到这话,张居正捋着胡须沉吟了半响,然后才抬起头说道:
    “陛下和宫里所想的无非是那些东西,宫内宫外读的都是圣贤书,听的都是圣贤事,不会跳出这个圈子来,可我担心的是王通,此人尽管出身粗鄙,可做事却时常别出机杼,想前人未想,或者前人做出办法,他却有个新东西出来,这次的金花银增额百万,十有八九就是他搞的鬼。”
    马自强呵呵笑着说道:
    “阁老多虑了,或许陛下自己盛气罢了,要是那王通真这么想,倒未必是坏事,阁老领着咱们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国库里才积攒了几百万两而已,他上下嘴唇一碰,就出来个一百万两,若是做不到,就以这个为由头治罪!”
    *********
    每年中秋,也是宫内最忙碌的时候之一,宴饮布置,礼仪祭祀,都是繁复异常,十二监的大太监们都忙的脚不沾地。
    所为内廷第一人的冯保这几天来,每日睡不过三个时辰,天天在宫内忙碌,眼看着还有十天就是中秋,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多少,未免焦躁。
    八月初七那天,冯保正在御用监批了几个文书,训斥了两个采买不力的管事太监,刚要去点检后宫拜月时候的各项用品,突然有小宦官来通报,说是万岁爷有事召见。
    听到召见之后,冯保有些焦躁,宫内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总理,连慈圣太后李氏都不太插手的,万历皇帝更不必说。
    他也记得今日没有什么政务,朝会云淡风清的散了,这时候叫人何事,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变化,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成人的位置上,认为万历皇帝是个孩子。
    此时找人让他烦躁,就和一个大人在忙碌的时候有个不知趣的小孩子过来打搅一样,大人都要发火的。
    冯保按捺住自己的烦躁,坐着抬轿快走,到了御书房那边,走到御书房的门外,他一下抬轿,门口守卫的宦官立刻是上前行礼。
    看到御书房这边,冯保更加烦躁,不知道从何时起,御书房成了万历皇帝完全的个人空间,里外听差布置的人都是万历皇帝亲自提拔,要不就是张诚举荐。
    虽说孩子们长大了总有自己的私密和空间,但大人们总是心里不舒服,不过走进去看到门口听差的赵金亮之后,冯保倒是有了点笑意,这孩子聪明伶俐,并且努力上进,内书堂的教习多次夸奖,对这样的小宦官冯保一向是喜欢的。
    走进御书房的时候,万历小皇帝半躺在龙椅中,用个自家最舒服的姿势在那里,举着几张纸在那里看,张诚则是在旁边伺候。
    “奴婢冯保,叩见万岁爷!”
    冯保在面吆喝了一声,直接拜下,他这一个动作,万历皇帝身体下意识的坐直,弄出一副正经模样,从小在裕王府的时候就被冯保管教,有很多东西都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冯大伴快请起,这些日子中秋将近,也是辛苦大伴了。”
    尽管不知道召见何事,不过万历皇帝和气,冯保也就放下了心,笑着起身逊谢道:
    “都是老奴份内之事,万岁爷夸奖的过了。”
    万历皇帝把桌上的文卷整齐了下,笑着问道:
    “大伴知道天津卫有何事吗?”
    “万岁爷何必问老奴,天津卫何事问王千户问张公公更是清楚。”
    这话带着些调侃,天津的项延是薛詹业的人,薛詹业这边又是张诚的徒党,冯保使唤不太动的,报上来的消息有几分时效也是难说,王通那边更是自成体系,直接报到万历皇帝这边的。
    万历皇帝嘿嘿笑了两声,开口说道:
    “大伴,还真是有桩热闹事,天津卫在八月出头的时候查出通倭大案,说是有人通过天津海港向倭国运送兵器,牟取暴利,此事却是王千户的功劳,无意中查访而出。“
    冯保脸色变得慎重几分,他知道王通不是那种假造事端,为自己赚取功名的小人,他说是有通倭,此事可信。
    “万岁爷,天津卫城是京师门户,此处通倭乃是第一等的大案,奴婢这就派东厂前往,也请万岁爷下旨,着各衙门严查。”
    万历摆摆手,开口说道:
    “王通那边若是要严查,就不会送案卷到朕这边来,直接报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了,大伴,这通倭的事情却和你有些干碍!”
    “万岁爷,老奴怎么会通倭!?”
    听到这话,冯保大惊失色,通倭大罪可以斩立决,怎么自己和这个扯上了关系,失声问了一句,直接跪在地上磕头道:
    “奴婢忠心,天日可表,万岁爷详查……”
    “有干碍,又不是说大伴你通倭,起来起来,看看朕收到的文卷吧!!”
    张诚一边拿着文卷一边把冯保搀扶了起来,递过去文卷之后,冯保快速的浏览起来,万历皇帝神色严肃的说道:
    “人证物证都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这几天能到,这鲁某可是御用监下辖的,这奴婢当真是该千刀万剐,明明自己做下丧尽天良的混帐事,他倒是死的痛快,倒给大伴身上泼了些脏水。”
    “混帐,混帐,真真是混帐!!”
    看着那案卷,冯保脸色铁青,通倭虽然是大罪,但他这边不过是个失察之罪而已,严格来说也牵扯不到他太多,可大可小,但若是被政敌当作把柄,揪住攻击,那可就是麻烦了。
    而且冯保知道此事居然比万历皇帝这边晚,这才是真正的麻烦,在那里安静站立的张诚张公公想必也是知道的,谁知道会怎么办。
    想了想也是无计可施,冯保递还文卷,又是跪在了地上,开口说道:
    “万岁爷,此事骇人听闻,奴婢还是初次听闻,但通倭是不赦之罪,奴婢自请责罚,也请万岁爷严查到底。”
    万历皇帝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迅速消失,他连忙起身上前,亲自搀扶起来道:
    “大伴你这是做什么,那鲁某已经畏罪自尽,人不过是早些年留下来的,和大伴你这边有什么关系,朕之所以叫你来,不过是他在御用监当差,你是他的本管,知会一句,心里有数罢了。”
    “奴婢谢过万岁爷的恩典。”
    冯保自然不会天真以为事情真就这么了了,他起身之后却没什么下一步的举动,只是在那里静立等待。
    果然,万历皇帝又是笑着开口说道:
    “这事情扫兴,不过王通拳打脚踢的真是折腾出来了一番局面,他奏疏中说,天津卫临海,可海口无人管理,船只随意进出混乱异常,他怕其中有什么不法之事危及京师,所以决意整治。”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笑吟吟的问身边的张诚道:
    “张伴伴,整治罚银一共多少来着?”
    “回万岁爷的话,一共实收三万七千两。”
    “这才整饬了三天,就收上来这么多银子,要是这么继续整饬下去,又能多少拿上来,何况这次还有抄拿那鲁某家产的二十余万两,差不多二十五万两银子就要交上来了,大伴,朕说一年增加金花银额度一百万两,你看看,这不就出来了二十五万两,这才三天啊!要是一年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听着万历皇帝兴奋的总结,冯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说道:
    “奴婢恭喜万岁爷了,王通这般勤勉,忠心可嘉,也是他自己的福气。”
    “大伴说的有道理,朕这边想,三天就收上这么多,那不如把这次临检变成常例,在天津那边设个检查的衙门,这差事就给王通,专门给朕筹措金花银,大伴以为如何?”
    “万岁爷圣明……”
    “这次的事情若不是王通有心遮掩,先派人密报到朕这边来,恐怕朝臣中不长眼色的又要闹腾不休,王通也是帮了大伴一回,这天津整治海口,设检查的衙门,恐怕朝臣们会有些想不明白,难免有点折腾,不如大伴去和张先生他们说说,这事内阁就应了,拟个票呈上来就是,大伴觉得呢?”
    冯保轻吸了口气,没想到皇帝这次的目的是这个,话说的拐弯,意思却明白,御用监下属通倭的失察之罪可以按下,不过王通在天津的新职司要冯保去帮忙说服内阁百官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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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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