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看了眼玟陶,兀自执着冰叉挑拣着,半晌道,“你能教本君制这酸杏吗?”
    她想了许久,温柔体贴实在太空泛,当是与人性子有关,一时难以学会。不若择些有形之物来学,更加靠谱些。然又一想,仿若自己喜好之物,珺林大多知晓,方让自己觉得他这般体贴温良。便觉得且投些他的喜好,让他开心一下。如此思来想去却又不知他喜欢什么。只记得当日曲陵台上,他说过,亦爱吃这杏子。
    的确,估摸原也是那一刻,自己觉得寻见一个知音,对他方有几分好感。
    “君后爱吃这杏子,原不用这般麻烦,臣下制好了送来便可。”
    西辞摇摇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总不好教你时常这般费时费事,耽误了时辰。”
    “侍奉上君者,是臣下分内之事,如何说的上费时呢?”玟陶恭敬道,只是她被水袖遮住的手,慢慢握紧,仿若想到些什么。
    “你算不得臣下。”西辞拣了颗最大的,咬了口咽下后方道,“你未来会是浮涂珏守护神,连八荒的属臣都算不得,更不论侍奉本君。从神职论,你我当是道友。”
    “臣……小神不敢。”玟陶攥着水袖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并不愿做什么浮涂珏守护神,能做一个八荒的臣子,哪怕是最末的,她也是愿意的,这当是她与八荒唯一的联系的。可是面前这个女子三言两语便否决了。
    须臾,玟陶含了抹谦卑的笑,柔声道,“君后抬爱了。”
    “本君不过实话实话罢了。”西辞看着那一碟清香四溢、色泽鲜亮的杏子,却是无比诚恳,“你能教本君吗?”
    “当然!”玟陶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下就开始,你告诉本君,需准备些什么?”西辞从榻上起身,“是要先把杏子种出出来吗?”
    玟陶愣了愣,“自然不是,如今正是杏子成熟的时节,且先挑选杏子。青丘君殿外广场的西苑中就种着许多杏树,君后可要去看看。”
    “去去,现在就去!”
    “等等!”玟陶唤道,“君后且先把今日的药饮了。”
    西辞转过身来,朝她翻了翻眼,“你同子钰一般啰嗦。”
    玟陶低头笑了笑,轻声呢喃道,“子……钰?”
    “你家君上的小字,他还想让本君唤……”西辞顿下声来,将“师兄”二字咽了下去。到底是他的隐私,不可随意脱口。想了想又有些愤恨,那个厚脸皮的东西,居然喜欢过北顾。然转念一想,又觉他当真是端方君子,便是那般喜爱阿顾,自她成婚后,愣是保持着距离,不侵不扰,谦和有礼,让彼此都舒适惬意。
    “小神知晓的,唯亲近之人才能唤这两字。昔年小神便也只听遗玉圣母这般唤过君上!”
    “是吗?”西辞挑了挑眉,未再多言,只带着玟陶下塔去寻杏树。
    西苑中,果然数百颗杏树其叶蓁蓁,果实澄黄,散发着阵阵酸甜清香之味。
    玟陶耐心地给西辞讲解杏子的种类,哪些可摘来直接食之,哪些又是用来制水蜜酸杏的绝佳品种。
    初时,西辞只是仰头望着满院的果子,边听边随手摘一个下来尝鲜,中间还不忘递一个给玟陶。
    玟陶含笑接过,继续给她讲解制作之法。
    “杏子本是人间之物,挪来神界虽风味更佳,却也更加娇弱。制作水蜜酸杏的关键在于脱皮去核,万不可使用灵力,且得亦刻刀小心去之,因其皮薄核小极亦伤手……”
    玟陶忽然想起以前为珺林制这杏子,初学时不慎熟练,不知割伤了多少次手,可是他却根本不爱吃。不爱吃原也不打紧,可偏偏到了此间,他又爱吃了……
    “然后呢?”
    玟陶回过神来,方见西辞竟坐在杏树下,化了纸笔正在记录。
    “本君记忆尚好,却仍怕出错,如此几下且安心些。你继续说!”西辞这话真心实意,玟陶制得一手好杏子,若是自己翻车了岂不被他笑掉大牙。
    “君后……是给君上准备的吗?”
    “嗯!”西辞点点头,“本君有何喜好,他好像一清二楚。且不能输了他,给他点甜头,得他的圆毛才心安理得嘛!”
    “君后是为了北荒的圆毛,才这般对君上的?”
    “嗯!”这回西辞头也未抬,只将方才一处写错的地方赶紧改了,“礼尚未来,房得长久。”
    玟陶看着垂首低眸的少女,双目重新染上血色,想起她此刻尚且动不了灵力,若没有她,君上是不是会多看自己一眼?
    “我们浮涂珏一脉,为九州苍生和诸神万仙司情搭线,自身情感便尤需要清正,不然便是监守自盗,极易生出心魔……”猛然间,琢木的话跃入脑间,玟陶方才喘出一口气,拽着水袖的手缓缓松开。
    “嗯?怎么不说了?”西辞抬起头来,玟陶眼中最后一丝即将退下的血色被西辞看见,“你怎么了?”
    西辞顿时站起身来,执过玟陶腕脉。
    “小、小神无事……”玟陶惶恐地抽回手,朝着西辞跪下去。
    “你受伤了?”西辞眼见那只缩回的手背上,焦黑一片,只一把拉了过来,“这样的伤口,当是卦盘火引伤,可大可小,你怎么受的伤?”
    “小神修浮涂珏子盘,推算十二宫格图错误,方引来此火。无碍的,等君上回来,凝了母盘的气息,渡过灵力便可散去了。”说着,又欲抽回手,奈何西辞抓的紧,她亦不敢用力挣脱。
    “等他回来,且不知何时!”西辞看了一下伤口,“可惜本君灵力封了,不然以铁马冰河心法汇聚的灵力渡你,效果也是一样的。”
    想了想她咬破了指尖血,围着她伤口外侧一圈滴去。
    “君后,这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一点指尖血罢了。本君身上有一半是母神之血,便是神泽之血,虽不能治好你这伤,但控制伤势亦不再话下。”
    待将伤口外沿整个围住,西辞方才收回手,甩干了残血。
    “多谢君后。”玟陶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心情复杂。
    “不用谢,算是还你这些日子给本君制酸杏的人情。本君不爱欠着别人。”西辞重现坐下身去,“你继续说。”
    玟陶额首,将制作水蜜酸杏的方子倾数告诉了西辞,西辞埋首杏树底下,极其认真地记载着。偶尔有亦两片叶子落在她未挽的发间,然后再轻轻落在地上。
    转眼金乌回山,暮色降临,西辞亦记好起身打算回去。
    忽想起一事,“你方才说你在推演十二宫格图?”
    “是的,子盘万年前已经损坏,唯有修复宫格图方能与母盘重新契合。如此但凡上书浮涂珏者,也无需君上消耗灵力开启。”
    “本君幼时学过卦盘推演之法,亦算精通。不若本君给你瞧瞧!”
    西辞本想着玟陶教她制这水蜜酸杏,便想将人情还了她,不想还能帮一把珺林。如此一举两得,便觉得自己赚了,顿时来了兴致。
    “这……”
    “算是你教本君这法子的谢礼!”西辞扬了扬手中的卷册。
    玟陶看着西辞手中的卷册,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谢礼不谢礼。只是她记得,珺林并不爱吃酸杏,但他说过放着闻一闻,却也是清新舒爽的一番味道。她不求他咽下,摆在他面前得他闻一闻亦是好的。可是如今面前这个女子亦学会了,再有这么一盘果子放在案几,他大概连自己的影子都想不到了吧。如此挣扎间,她的眼峰扫在自己疼痛渐消的手背上,那里西辞的血迹还未彻底隐去……
    一时间,玟陶对西辞百味杂陈。
    “快些啊!”西辞催促道,“修复好子盘,当是你功德圆满之际,你便可以早些执掌浮涂珏了,回方丈岛继圣母位。”
    原来是这样,冠冕堂皇之语亦不过想要自己早些离开八荒。
    玟陶轻轻笑了笑,化出子盘奉于西辞。教不教在她,学不学原在自己。她甚至十分贴心的将原本直径三尺的玉石圆盘化得如同巴掌大小,方便西辞握在手中。
    西辞接过子盘,借着月色推演,自是专注而诚挚。然落在玟陶眼中,皆是要赶她离去的迫切。
    莹莹月色,投在子盘中央的一小块琥珀青石上,碧光流转,灼灼闪烁。
    西辞只觉一个晃忽,心神瞬间被什么牵引着,双眼不自觉的望向那块琥珀青石。慢慢地,青石光芒越来越盛,尽数投向西辞。青石里头仿若有什么都东西在涌动出来,要流至西辞身上,又仿佛是拼了命要将西辞吸入其中,同她融为一体。
    而西辞,只觉无数影像在自己脑海中闪过,可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她想扔开子盘,却反而越握越紧。头痛欲裂中,体内气息开始混乱。她靠着身后的杏树跌下去,连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九天之上,更是风云涌动,转眼间,闪电雷鸣。
    “君后,你可有恙?”玟陶水袖挥过,卷回子盘赶紧收了起来,方才将西辞扶起。
    她亦被吓得不轻,虽今日有一刻她的确对西辞动了杀心,可是子盘如此动作,实在出乎她的意外,她亦觉莫名。
    “疼……”西辞虚弱地靠在玟陶身上,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心口头盘皆是刀割似得疼。
    “您忍一忍,小神即刻传令给药君!”
    眼见风雨欲来,玟陶带着西辞跃回白塔寝殿。
    此时,西辞已经彻底痛晕过去,一道闪电在她们入殿的瞬间直劈下来,幸得偏了半寸不曾透窗而来,只同白塔外沿擦身而过。
    第39章 织网
    千里外的北荒瞻珠山上, 珺林将将撤弓收箭, 封住浮涂珏母盘之上的琥珀青石。眼见九天风云散去,一颗心却丝毫不曾放下,只匆忙传水镜于玟陶。
    “君后!君后……”
    玟陶看着床榻上昏死过去、毫无回应的西辞,一颗心跳得厉害, 只盼望着药君和洛河快些过来。
    雪毛犼从虚空现出身形,化成个雪衫娇俏的少女, 将西辞扶起靠在怀中,见她眉间紧促, 一脸痛色。待运掌侧过她内息, 发觉已经虚浮的不成样子,原本强劲浑厚的真气来回冲撞, 几欲破体而出。只赶紧给她喂了颗凝神聚灵的丹药。
    “发生了什么事?”雪毛犼只认主, 无情智, 冲着玟陶道,“快说!”
    “小神不知……”玟陶亦是又惊又惧, 只惶恐地往身后退去。
    偏此刻手中印珈骤然亮起, 竟是珺林千里传镜而来。子母双盘向来相连, 子盘凡有大异,母盘必有感应。
    一时间, 玟陶更是六神无主。竟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许是雪毛犼的丹药起了作用,西辞悠悠转醒,朦胧中见得玟陶掌中印珈光芒熟悉而亲切,只挣扎着坐起身来, 气息微弱道,“是……他吗?”
    “嗯!”玟陶眼见西辞醒来,一颗心落下大半,悲喜交加道,“是君上……我……”
    西辞只觉方才浮涂珏之事当与自己有关,惊动了珺林才引他传水镜而来。虽一时仍心口疼得厉害,头脑中亦混胀不堪。但她神思已经恢复清明,珺林远在千里外的北荒,此刻暗敌不明,便不能扰他心神,累他不安。
    “以全速印回揽茕阁,然后接通水镜,方才之事半字不许同君上说,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至于他说什么都应他便是……快……”
    “好……”玟陶来不及细思西辞之意,只匆忙领命而去。
    “再给本君一颗快速补气养血的丹药。”西辞抬手向雪毛犼讨去。
    “虚不受补。”雪毛犼从榻上弹开,“吃下去小心口鼻喷血,流血而亡……”
    “不愿给就滚回七海……”西辞扔了个软枕砸向雪毛犼,自己勉励凝神汇聚灵力,让面色精神恢复些。
    “别别别,别动灵力。”雪毛犼抱着枕头跑过来,“给你,给你,那个……可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留点血总比心脉断裂了好!一时间,雪毛犼只觉西辞比凌迦还祖宗。
    “除了你给本君,本君还能自己练不成。”西辞一挑眉,也不理会雪毛犼瞬间蔫掉的模样,合眼钻进了被窝。
    片刻又道,“让阿九放行,别耽误时间。”
    雪毛犼愣了愣,冲着床榻上缩在锦被中的身形扮了鬼脸,化出原身去通知了烛九阴。
    *
    果然,不过两柱香的世间,玟陶便去而又返,跪在寝殿外求见西辞。
    “何事?”西辞不耐的声音传出。
    玟陶持水镜的手怔了怔,勉励维持镇定道,“是君上,想见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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