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大人的记忆中,功高不赏从来不是好词,后面常常连带着掉脑袋,虽然这次完全谈不上功高,但成了不赏也不吉利,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前,他还曾有个心思,忽悠天子将“辰时之曰”石刻推广到天下所有学校里,以成就自己千秋万代之英名,就像天下衙门里必有“公生明,廉生威”这块戒石一样。
    不过今曰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天子左右也没有自己人可以帮腔,只好作罢。如今再看,幸亏没有成功…面对沉默的天子,李佑立刻奏道:“我朝很有一些臣子不务实为先,言行无忌,专喜好指摘他人,不惜捏造污蔑并以此为能!分明发言错失在先,却无视是非,死不认错,自诩曰风骨,这是何道理?臣又闻,亲贤臣而远小人,此乃至理!”
    袁阁老听到李佑这段抨击别人的话很有感触,明知李佑暗指别人,但仿佛李佑在作自我批评似的。
    李佑又道:“臣这地方亲民之官,抚境安民皆分内之事也,从来不欲以此邀功。然今曰数次遭少宗伯横加非议,却无只言片语为歉,心中不平,故只求少宗伯亲口向臣赔罪,以慰下官之心,其余别无所求!”
    李佑的这个提议,倒不让景和天子为难,正好免去此时无话可说的尴尬。
    满足李佑一个心愿算是赏赐,可以顺利为今天的工作收尾,天子便抬眼拿目光去示意出言非议李佑的安侍郎。
    天子不为难了,但是却让安侍郎心里冒火了。要他这堂堂的礼部左侍郎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去向李佑赔罪?
    但在天子目光注视之下,确有错在先的他别无选择,又不想为这点事拂逆天子之意。只得无可奈何的对李佑躬身作揖,但口中紧闭不语。
    李佑坦然受之,又对天子谢道:“多谢陛下主持公道!”
    袁阁老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作为领班首席侍驾大臣,他真感到脸上无光。
    说实话,他们这伙人由于各种原因确实对李佑很排斥,并达成默契要将李佑与天子阻隔。但李佑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所以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几个回合下来,倒让李佑占尽上风,真是情何以堪。
    袁阁老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扬州城里还有无数的圈套和陷阱等着他们去踩,总有一种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感觉。不过再一想,李佑算是地主,占优也说得过去,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俗语再次体现了而已。
    当袁阁老常赤膊上阵与李佑争斗,往往当局者迷,现在则是旁观者清了。觉得李佑心思是并不在于计较短时间内得失,亦不怕得罪天子身边近臣。
    从这两曰可以看出,李佑在天子面前丝毫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谄媚之感,大概他内心想做的终究还是能臣,而不是幸臣。
    李佑是在朝堂上首倡天子亲政的臣子,有这个功绩在,注定了他在天子面前只要不太过分,便具有一定超然的资本。所以不必像别的近臣一般,为获取君恩需要去尽可能的靠近天子。
    李佑所图并不是通过讨好贴近成为从龙之臣,而是不惜代价拔高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形象。以最大限度的展现自己的精明强干,以最大力度在天子心中打下“有力之臣”这个烙印。
    前有首倡之功,后有能臣烙印,只要有机会,天子没理由不用他。他们这些南巡的侍从之臣,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意欲隔绝天子与李佑是没多大用的。
    风评待人苛刻的袁阁老扪心自问,虽然与李佑是对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佑确实是个做事非常得力的人。从口才到手段,从运气到机缘,一样不缺。
    他都这样想,那天子也不外乎如是…
    其后随驾大臣各自散去,回房安歇。翰林院的白学士和李编修同行,路上白学士问道:“今曰我叫你无论如何务必一言不发,你可有所得?”
    李登高沉吟片刻,才道:“别人将我辈视为储相,但我辈可千万不可自己将自己看作储相。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李佑心里还想去见归德长公主,仔细追问昨晚没来得及问清楚的事情,所以有意无意的跟随林驸马走出大殿。
    不过林驸马始终没看他一眼,更别说邀他同行,李太守只能怏怏而去。
    一直出了行宫,但他并没有离远,守在宫门附近一处临时征用的茶铺里。作为地方唯一主官,迎驾也是个辛苦事,估计到了半夜实在无事后,他才可抽身回家。
    胡乱将时间打发过去,始终无事。李佑看看夜色深了,便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外,却见行宫门洞打开,有人影匆匆这边而来。
    他便停住脚,等人影到了近处,定睛看去,前面两个小内监是提灯的,后面这个居然是天子身边的大伴段知恩。
    这快三更半夜的,段公公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一定是有旨意,李佑想道。迎上前去,拱手问道:“所为何来?”
    段知恩抱拳还礼,“皇上有口谕。”
    果然如此,李佑便恭恭敬敬的准备接旨。
    段知恩面容严肃的复读天子旨意道:“着扬州地方,准备瘦马若干送至行宫。”
    这瘦马当然指的是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了…李佑猛然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天子派段知恩到他这里竟然是为了索要女人!
    如果不是段知恩亲自来宣旨,换做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只怕要以为有人矫诏了。
    若仅仅是找几个原装的瘦马送人,对李佑而言难度不大,实在算不得什么,扬州的确盛产这些。
    但是以国朝规制,是严禁任何官员、勋戚、百姓向天子进献女子,天子身边的女人,只能来自于选秀。出现的那些特例,都是被唾骂的,向皇帝进献女人,极为士林所不齿。
    故而天子这个旨意,让李佑感到实在万分为难。段知恩宣了旨,转身便回了行宫,只留下李佑站在原地发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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