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走向统一第六十六节
    义城,刘备案头堆着高高的信函,均是各地送来的急章快报,有要求他速回青州参加农牧节庆典的;有要求他同意下达追杀令、动用军队追杀笮融的;也有徐州官员要求刘备支持他们继续任职的。
    不过,信函中最多的还是青州要求他回去主持工作,应对皇帝可能的巡视。此外,青州商人去年下南洋,满载而归。今年季风再度吹起,青州各商社纷纷征询刘备的意见,希望能再次下南洋。
    义城平定后,陈登借走了李进,让李进帮助他整编队伍,自己在降将桥蕤的陪同下,急急前往彭城接任徐州牧。根据刘备的建议,陈登将待在那里,完成接管徐州的任务,安定官员人心后,再考虑其他。
    由于刘备信誉卓著,陈登放心大胆的把降军交给刘备整编,心中一点不担心刘备会乘机吞吃了这股力量。陈登走后,刘备搬进了义城府衙,开始办公。而孙翊则亲临寿春,主持对袁术的攻击。
    “还没到时候”,刘备在府衙内背着手,团团转着圈子:“徐州是我青州的南进出口,如果崛起一个不友好的强邻,会让我青州三面受敌。青徐之间,只有徐州南部有九华山、黄山、天目山等几个山梁可依据险防守,其余的土地都是一马平川,青徐平原是个发展的好地盘,可要想生存下去,青徐必须一体。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陈登继任后,会全面变革徐州政体,加快青徐一体的步伐。然而,曹操、孙权还没有表态,现在决不能轻动。”
    刘备走到大堂门口,看着阴霾的天空,自言自语说:“不过,该到时候了。”
    谁也没想到,首先表态的竟是荆州刘表,刘备正焦急间,侍卫通报:荆州信使王桀来访。
    “有请”,刘备回到座椅上,整了整衣冠,肃容端坐。
    随着侍卫的召唤,一个五短身材,黑胖的汉子倨傲地走来,沿途目不斜视,乘刘备打量他时,灼灼的目光直盯着刘备不放。
    “蔡邕高徒,荆州王桀?”刘备半是探询半是失望地问。王桀在“建安七子”中文学成就最高,其诗赋被称为“七子之冠冕”(刘勰《文心雕龙》),后人将他与曹植并称为“曹王”。他是蔡邕的得意门生,其学成南下时,蔡邕曾感慨地说:“我的学问东去了。”没想到,王桀却是这样貌不惊人。
    王桀点头,忽而倒地,恭恭敬敬地向刘备施最隆重的跪谢礼。
    刘备见状,满腹惊疑地站了起来,侧身而立,表示自己不敢承受。
    繁琐的礼节做完,王桀不等刘备询问,唱礼道:“匈奴暴虐,我师蒙难,幼女流离,哀号度日。国人锢口,战栗无言,唯将军奋起,发兵西河,扬我大汉雄威,夺师姐而还。吾师九泉之下,亦当告慰。小子无能,师姐危难之际不能援手,今当为老师谢,当为师姐谢,将军大德,小子铭感。”
    原来是这回事儿,不能不说,王桀是个出色的说客,他这一表态,拉近了与刘备的关系。蔡琰是刘备较为欣赏的女子,英雄救美女正是刘备的骄傲,王桀可正夸在刘备心痒痒处。
    “原来你是蔡公之高徒”,刘备明知故问。按耐不住好奇心,刘备又问:“听说你有个儿子王祥,他还好吗?”
    早听说刘备古怪,可王桀没想到,刘备一上来就问候他不会说话的婴孩,王桀半是感激半是疑惑地回答:“还好,玄德共何以得知我才获一子,可我还没给他取名呢。王祥?这名字不错,多谢玄德公赐名。”
    刘备尴尬地哈哈一笑,掩饰过去。
    王祥,就是《孝经》上所说的那个“卧冰求鲤”的王祥,据说王祥小的时候,亲生母亲去世,王桀又娶了后母朱氏。王祥对于继母非常的孝顺,但继母对他并不慈爱,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挨打挨骂更是王祥的家常便饭。
    王祥的继母喜欢吃鲤鱼,有一年冬天,继母因为想吃鲤鱼想得太厉害了,于是,便给王祥出了一个难题,要求他捕一条鱼来。为了能得到鲤鱼,王祥赤身卧在冰上,希用自己的体温把冰溶化,捕了两条鲤鱼带回家供奉给继母。他的举动,被传为佳话,人们都称赞王祥是人间少有的孝子。
    不过,既然说是卧冰,那么冰层的厚度应该能承载人体重量,既然能借这么厚的冰,气温一定很低。后世好事者通过物理学计算,即使按保守猜测,当时冰只有十五厘米厚,而气温是摄氏零下十度,他在冰冷的空气中暴露著,贴著冰的皮肤面积(胸口)占人体皮肤总面积的百分之九。
    那么,想把冰层融化,需要9267千卡的热量。如此能源,可把50公斤重物(太空舱)一口气举到79公里高的太空,或让五吨重的汽车开到448公里的时速。从这个意义上说,王祥本人就是一个活着的运载火箭。这样一个旷世奇人,刘备心中真是渴望一见。
    刘备很奇怪,有了这样变态的力量,随便就可以把整个湖的冰打成碎片了,干嘛还要让自己冻个半死,去卧冰呢?
    更加好笑的是,这样一个荒诞得近乎火星的故事,竟让我们作为官方规定的必读典籍,膜拜了近两千年。两千年啊,我们竟无一人实证也无一人动脑筋想一想它是否合理?
    刘备好奇的打量让王桀很不自在,稍稍寒暄完毕后,王桀单刀直入:“玄德公军旗所向,克匈奴定西河,灭公孙除袁绍,凉州叛匪一战而决,如今顿兵寿春城下,为袁公路焉,为刘景升焉?”
    刘备闪烁其词:“昔日汉室蒙难,天下志士勤王,刘景升何在?天子东归,凉州叛匪追索在后,青、徐、冀、并、幽、兖发兵卫护,刘景升何在?叛匪溃散,天下人皆曰可杀,独刘景升收容匪首张济,刘景升以为汉室无人焉?”
    刘表出自董卓任命,对于凉州军马格外亲切,这是事实,王桀无法否认。多次勤王刘表拒不参与,刘备以忠义责备刘表,王桀只好勉强辩解道:“天下离乱,岂独景升公置身事外?兵者,凶器也,不祥,荆州初定,百姓思治平,景升公处变不惊,置身战火之外,为荆州谋一方福祉,何罪之有?”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刘景升那汉室宗亲,袖手他郡百姓苦难,帝室危机,人焉?兽焉?”刘备冷冷地回答。这话已经不留余地,恶语相向。
    刘表是“荆州八俊”之一,在党锢之祸前名噪一时,以清议座谈闻名。清议座谈对国家毫无用处,但无用就无害,越是无用,对权贵的危害就越小,所以,儒士越无用越出名,越被官员挑选出来向百姓示范,认这样的人才是人才。曹操却是三国时代的特例,他对刘表甚为看不起,认为他是个“守豚犬”。看家可以,发展、开拓绝不在他的字典上。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远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违。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王桀突然长吟起自己所做的《七哀诗》。
    刘备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描述战争给人间带来的惨象,借此向刘备说明荆州置身事外的苦衷。
    “罢了,我且问你,昨日帝室危机,刘景升不呐喊;昨日百姓离乱,刘景升不眷顾;昨日诸侯纷争,刘景升不理会。曰:非荆州事务,非我之事,吾且顾自己吧。今日,我欲兵加于刘景升,有谁理会,有谁愿意帮助?”
    王桀无言以对。
    是啊,荆州不管家国兴亡,只想自己安乐,现在,兵临城下,谁来管荆州?
    “刘景升若是来派你哀告求免,我或许看在同是宗亲的份上暂缓动手。可是,景升公以袖手自辩,责我穷兵黩武,嘿嘿,他错了,我平生就以善于穷兵黩武而自傲,这话一点不会让我难堪”,刘备指点着江山,豪气冲天地说:”我以兵兴,我为大汗辟土万里,我以雄兵傲视同侪,我用战争为青、冀、并、幽开辟广阔市场,让四周货物行销天下,青州正因为连续的穷兵黩武,连续的掠夺,连续的征服而富足。环顾天下,我不穷兵黩武,谁来为大汉穷兵黩武?”
    刘备充满霸气地自言自语,口气中充满自豪,王桀深刻地感觉到,他与刘备之间存在着认知的鸿沟。
    刘备的话让王桀隐隐地感觉捕捉到什么——市场?这个词王桀首次听闻,让他心中极其怪异。
    刘备的好战,曾让中原诸侯跌破了一地眼镜。王桀也在其中探究着原因。
    昔日,汉武倾全国之力征伐匈奴,结果国力一落千丈,最终导致西汉灭亡。大汉击溃北匈奴后,缴获的百万战马、牛、羊等战利品堆满了上林苑,每日空耗钱粮无数。好不容易在南匈奴归附时,将这些战利品当作破烂丢给南匈奴,算是扔了包袱。然而,朝廷这样坚持儒家“仁义”的思想,不斩尽杀绝、不疯狂劫掠、战利品也全赏赐给投降者,本以为这样显示了大国气度,匈奴会不再骚扰,可是,匈奴寇边行为从没有停止。自此之后,朝廷支出庞大的军费,仅仅收获了几块无用的土地,后来又全被南匈奴拿去,为了维持边境的军力,大汉对国内盘剥日甚,最终导致赤眉军起义。
    刘备开始打南匈奴时,中原许多诸侯曾额首相庆,以为刘备会在此战中消耗力量,对诸侯再无威胁。结果,刘备快速地结束了战争,不仅没被削弱力量,反而依靠违反儒家思想的大肆劫掠,急剧扩张了骑兵力量。最令人奇怪的是,此后刘备越战力量越强,最后,让中原诸侯不可仰视。
    尤其让人郁闷的是,刘备征伐匈奴,最后,对战利品分配,发动战争的青州官府竟只占三成,大部分的缴获被士兵拿去。诸侯本以为那沉重的军费开支会让青州财政崩溃。结果,刘备却紧接着发动了对鲜卑、对倭国的战争,似乎青州官府越打越滋润,青州百姓越战越快乐。
    钱呢?缴获归于百姓,军费从哪里出?
    市场?!这个词一出,让王桀忽然感觉到什么。
    刘备以战争开路,每打下一地,缴获的战略品归于士兵,士兵们要出售者战利品,必定要交纳交易税。牲畜集中于民间,必然会提高百姓的耕作能力,土地的粮食产量增加了,田亩的税收必然增加。新占领的地盘要进行开发,就是一个大的需求市场,向这个市场销售货物,增加的是交易税。即使刘备虽不去分毫,仅仅是增加的税金收入,也可以抵偿部分军费。
    最重要的是,市场扩大了,民间的生产旺盛,导致了藏富于民的政策通行,百姓得到了这个实惠,刘备自然一呼百应,青州上下一心,外敌不敢轻悔。
    “刘备诚不可与争也”,王桀从骨子里面,从他被征服的身心里面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缓缓地,然而异常郑重地向刘备行了一个大礼,王桀心服口服地说:“景升大人错了,他已经后悔了,玄德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荆州上下感不从命?”
    刘备淡然一笑,说:“张济必须死,以下犯上,尊卑不分,这样的人存留于世,对于我所倡立的社会秩序是极大的破坏。我并不认为,下不能犯上,不过,这个社会必须有一种准则,依据正常的途径,表达意愿。张济所作所为,不是在跟人讲道理,而是在于人较量拳头,他的拳头硬,便以为道理就在手里,圣上也不放在眼中,哼哼,如今,我的拳头硬过他,我来伸张正义。张济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王桀没有答话,只是沉重的点点头,表示首肯。刘备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刘景升必须死,不死不足以谢国人,家国兴旺,匹夫有责,景升身为汉室宗亲,不顾朝廷荣辱,私纳叛匪,其罪当诛。”
    王桀长身而起,一躬而别。
    刘备冲着王桀的背影,微微而笑,根本没有唤回王桀的意思。两个人的观念南辕北辙,完全没有谈拢的可能,如果不是看在蔡文姬的面子上,刘备根本不会听王桀说话。
    才送走了王桀,曹操的使者接踵而至,是李进的兄长李典。
    刘备的脾气,曹操捉摸不透,只知道刘备行事毫无顾忌,素有“疯狂”之名,派其他人来不放心,惟有李典,有李进在,刘备做得不会过分——因为刘备这个人极其护短,绝不会让手下人难堪。
    李典倒也爽直,一进大堂,毫不客气地问:“圣上私自出京,已入泰山郡,曹公欲发兵追回,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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