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回国之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冯文浩吸着鼻子,努力平息心绪,片刻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我历尽艰辛,千里跋涉,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美芬,祈求她原谅我和我母亲,希望能与她重归于好。可她对我很冷淡,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看不见恨,更没有爱。她对我说,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无瓜葛了。我劝她回到J市,承诺帮她开拓一份事业,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于那个穷山村,但是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已经有了事业,她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师,她爱那些孩子……”
    辞别冯文浩,回程。
    车里一时无语,直到汽车驶回招待所门口,康小北才打开话匣:“我觉得冯文浩刚才的情感很真挚,不像是表演。”
    韩印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他对母亲和余美芬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我总有种感觉,他好像在掩盖什么。”
    “会是什么呢?”康小北问。
    “不知道,总之对这个人要做重点调查。”韩印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累了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晚上吃点好的吧,想吃什么,我请?”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还有点事。”康小北盯着落地窗户,神情有些痴痴的。
    “哎,这是怎么了,不是你一贯风格啊!”韩印戏谑一句,循着康小北的视线望去,发现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那两个女接待员,“噢,对美食不感兴趣,恐怕是对美女感兴趣了吧?”
    被韩印一语中的,康小北尴尬收回视线,“呵呵”两声说:“一会儿,夏晶晶下班,我和她约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这么快就好上了?”韩印冲着前台边打量边问,“那两个女孩里,哪一个是夏晶晶?”
    康小北指向台子左边,一个身材瘦小,长相乖巧的女孩,说:“就是那个。”
    “不错,是可爱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错。”韩印使劲看了两眼,打开车门下车笑着说,“既然你小子重色轻友,那我就自己吃点好的去。”
    “什么重色轻友啊,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可以约叶队一起共进晚餐,说不定你俩还能发生点故事。”康小北把头伸出车窗追着说。
    韩印走进旋转门,背冲康小北挥挥手,好像未听见他的提议。
    其实韩印听得非常真切,而且还真有些动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与叶曦讨论案子,不如叫上她边吃边聊?
    韩印举着手机,瞅着叶曦的号码,踌躇不定。仿佛心有灵犀,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来电的竟是叶曦,韩印赶紧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儿,吃饭了吗?”电话里传出叶曦略带疲惫的声音。
    “刚进招待所,还没顾上吃东西,你呢,要不一块儿……”
    “我在你房间门口,买了几份小菜。”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等着,我这就上来。”韩印忙不迭挂掉电话,奔向电梯。
    下了电梯,远远看见叶曦倚在房间门上冲自己微笑,韩印冲她扬扬手。
    等到韩印走近,叶曦笑了笑,柔声道:“开了一天的会,胃里空空的,想着你可能也没吃东西,买了几份我们当地的小吃给你尝尝。”
    “好啊,我正饿着。”
    韩印用房卡打开门,接过叶曦手上的餐盒,将她让进屋内。
    叶曦先洗漱一番,待韩印洗漱过后,叶曦已经展开餐盒摆在小茶几上。果然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盐水鸭、鸭血粉丝、狮子头、红烧排骨、牛肉锅贴、小笼包……
    吃饭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也不沉默,两人时而会对视微笑,时而又会为彼此夹菜,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默契十足。
    饭毕,尽管韩印十分留恋刚才的氛围,但终归人家是来讨论案子的。他将白天调查的情况,为叶曦做了详细的叙述,强调要对冯文浩做重点盯查。
    “冯文浩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均在侧写报告范围内,职业也符合凶手的分尸特征。他有过挫败的感情经历,而且长年生活在强势母亲的控制下,生活极度压抑,虽然表面上表现出对感情的豁达以及对母亲的宽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变态杀手。”
    韩印顿了顿,表情异常郑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人,对‘1·18碎尸案’非常重要,与‘1·4碎尸案’可能也有牵扯,这个人就是尹爱君的舍友,也是冯文浩的前女友——余美芬。”
    听韩印如此说,叶曦也紧张起来,皱紧了双眉,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韩印接着说:“当年正是余美芬的过失,惹得尹爱君负气外出,而稍后不久她也离开宿舍,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脚前脚后外出的。另外,案发后提出认尸的也是这个余美芬,当日她破天荒买了份本市日报,在夹缝中看到尸源启事,然后汇报到学校,提出到警局认尸。还有一点,薛敏提到余美芬时,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仔细回忆,原来在卷宗里看过。卷宗记录显示,当年有学生目击尹爱君曾出现在青鸟路,而那个学生仍然是余美芬。据薛敏说,在尹爱君出事后,余美芬表现极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变化,所以抛开‘1·4碎尸案’不说,这个女人在‘1·18碎尸案’中应该是个关键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后接触尹爱君的人,也就是‘1·18碎尸案’的凶手?”叶曦一脸愕然。
    “有这种可能。”韩印重重地点头。
    “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呢?”叶曦问。
    “不知道,也许她认识那个凶手,担心冤枉了他;或者是对凶手有某种好感;又或者胆小不想惹麻烦……”
    “那她和‘1·4碎尸案’又会有什么牵扯呢?”叶曦又问。
    “你曾经问过我‘1·4碎尸案’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女人?我当时说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种精神疾病。一直以来余美芬对尹爱君是满怀愧疚的,可能这份愧疚感压抑在她心底,让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与冯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来自冯文浩母亲的压力,致使最终以分手结局,并打掉身怀多月的孩子。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对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毁灭性打击,她甚至为此患上忧郁症。所以从目前接触过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现精神裂变的女性只有余美芬。”韩印又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虽然叶曦一直强调,整个调查的主旨是志在解决“1·4碎尸案”,但对于突然出现的“1·18碎尸案”的重大线索,她也必须重视起来,何况还有可能关乎“1·4碎尸案”。叶曦考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有必要找出这个人,可她现在在哪啊?距冯文浩与她最后见面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们要怎么找出这个人?”
    韩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叶曦,说:“这是我向冯文浩借到的余美芬照片,同时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们分头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况,你把照片复印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帮助协查一下,如果她真与‘1·4碎尸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现在本市。”
    叶曦接过照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家里交给老付就行,我陪你去一趟余美芬老家,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和省厅交代。”
    叶曦的话让韩印心里暖暖的,但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笑笑。笑罢,正色道:“如果余美芬真的有精神疾病,那么一直莫名萦绕在我眼前的那双眼睛和骚扰电话或许是来自于她。”
    “对了,技术科查过了,骚扰电话来自一个临时号码,唯一一次通话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话。距离电话拨出最近的发射塔,位于第一个抛尸现场华北路附近。”叶曦说。
    韩印推了推眼镜,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许她就是在那儿拨的。”
    叶曦也转过头盯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咱们先不管骚扰电话是不是来自余美芬,假定打电话的人是‘1·4碎尸案’的凶手,那么她骚扰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又要寻求什么帮助?是故意装神弄鬼,想扰乱咱们办案的思路吗?毕竟现在变声器随处都能买到,电话里虽然是女声,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韩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过从以往一些变态犯罪的案例看,也可能存在另外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凶手确实想寻求帮助。他厌倦杀人,也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没有勇气投案自首。例如‘连环杀手黄永’,他放过最后一个受害人,并不是怜悯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厌倦了杀戮,希望有人能报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种可能性,则可能是一种托词。是变态犯罪人在为自己的连续杀人或者即将采取的杀人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就好像说,好吧,我努力过了,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杀人,不是我的错。”
    “既然她有你的电话号码,那么会不会是你曾经走访过的人?”叶曦问。
    “也、也不一定,她从别的渠道也能找到。”韩印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说,“还有,我曾在尹爱君宿舍门口拿名片给保卫科长,不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走了。”
    叶曦眨眨眼睛,说:“这还真够邪门的。”
    “是啊!这案子太乱了。”韩印深深地舒了口气。
    “还有更乱的。”叶曦目光突然收紧,神色凝重道,“虎王山的轮胎印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什么车?”
    “省汽车集团出品的一款汽车。”
    韩印好像知道叶曦为何如此凝重了:“和小北开的是同款车?”
    叶曦点点头:“这款车在本市特别畅销,而且‘省汽’特供给局里600台作为警用车,所以不能排除当晚在你们之前出现在虎王山的是一辆‘警车’!”
    “如果是警车,大半夜的去虎王山做什么?会不会是组里的其他同事?”韩印问。
    “不会。如果组里其他人去肯定会向我汇报,而且组里只有我一个女的,虎王山的脚印却是有男有女。”叶曦斩钉截铁地答道,顿了一下,她抓抓头发一脸烦躁地说:“至于警车去做什么,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联,我还真是一头雾水。”
    “你别急,也许根本就不是警车。”
    其实韩印说这话是怕叶曦上火,实际上是有些违心的。寻常百姓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找到虎王山的抛尸地点,能够准确找到方位的应该有四种人——对当年“1·18碎尸案”持续关注的狂热分子、“1·18碎尸案”凶手、“1·4碎尸案”凶手以及警察。
    首先剔除“1·18碎尸案”凶手,因为在韩印看来此案为单人作案。“1·4碎尸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尸案”的狂热分子,不排除个别警察也痴迷于该案,再结合轮胎印迹符合警车车型,那么当晚去虎王山抛尸现场的一干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关键是那几个警察去虎王山是出于好奇,还是去重温快感的?也就是说“1·4碎尸案”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当然,在韩印的分析里“1·4碎尸案”也属单独作案,但,不是还有万一吗?万一韩印的分析全盘皆错,万一真的是几个警察作的案呢?而且从亲身经历“1·18碎尸案”的角度来说,警察也的确在这个范围内,所以“车胎线索”一定要查。关键是怎么查?尤其牵涉到内部警员的调查该怎么展开?
    虽然由于办案需要,局里和有关部门打过招呼,本市几家主流报纸对“1·4碎尸案”未做过任何报道,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在社会上和网络上传开了。包括市里领导和寻常百姓对此案都是严加关注,而且由于调查一直未有任何进展,局里一些人对叶曦领导的专案组是颇多微词,此时再提出内部调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谣言四起,外界对警界的质疑声可够市局领导喝一壶的,同样也会将叶曦逼入绝境。所以说,大范围高调的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对沉默半晌,韩印狠狠心说道:“如果是警车你准备怎么查?”
    叶曦失神地摇摇头,咬咬嘴唇说:“还没想好。”
    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是内部警员,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技术科先前在用轮胎印迹比对车型,那么紧接着就要展开实际车辆的比对。出于心虚,他们可能会偷偷更换轮胎,而且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们会到一些小的修配厂换旧的轮胎。这样一来,我们只要抽出一些人手,对一些小汽车修配厂进行排查即可。虽然范围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车要小得多,而且局里不会产生异议。”
    韩印又强调说:“最好找专案组以外你信得过的警员,切记要低调行事。”
    叶曦猛地抬头,面上一阵惊喜,激动得一时无法言表。她心里很清楚,韩印在案子上为她提供了一个最恰当的排查策略,而且尤为贴心的是,这是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结果。
    叶曦凝眸不语,眼眸中带丝钦佩,又含着盈盈的柔情……
    韩印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又觉不舍,鼓起勇气还是迎了上去。
    一阵音乐传来,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韩印从裤袋里掏出接听,脸色突然大变,随即按下免提键,手机里传出一阵女孩的啜泣:“……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嘟嘟”的挂线声过去好一会儿,韩印和叶曦才缓过神来,对视着,叶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就是这个电话,装神弄鬼的电话?”
    韩印无声点头,既而抬腕看看表,咬着牙说:“走,去华北路,揪出这只鬼!”
    夜晚行车十分顺畅,一刻钟后,两人来到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已是夜里9点多,霓虹灯灿烂,整条街熙熙攘攘,仍旧非常热闹。韩印与叶曦分立垃圾箱两旁,神情机敏地审视来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轻松悠闲,有的专注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侣撒娇。韩印的视线从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上掠过,蓦然定格在对面的肯德基。
    那茶色玻璃橱窗后面隐藏着什么?是那双眼睛吗?对,就是那双眼睛,韩印已经感觉到视线的相碰。他冲叶曦招招手,快步穿过人群向肯德基走去。
    叶曦紧随着韩印走进店内,里面客人不多,窗边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遗落的一瓶矿泉水显示这里刚刚有人坐过。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侧门,韩印快速冲向侧门追了出去。
    叶曦叫住一位保洁员,指着窗边,问:“这儿刚刚有人坐过吗?”
    “对,有。”保洁员答道。
    “什么样的人?”叶曦又问。
    “好像是女的。”保洁员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像?”叶曦有些不解。
    “她戴了个帽子,帽檐挺宽,看不清楚脸,身材瘦瘦的。”保洁员解释过后,又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太在意看,这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像她这种不消费,只坐着看书发呆的小年轻特别多。”
    叶曦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了,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将矿泉水瓶装了进去。
    此时韩印已经由侧门返回,气喘吁吁地走到叶曦身前,摇摇头说:“没追上,让她跑了。”
    叶曦扬扬手中的证物袋:“带回去验验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韩印点点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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