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想想,这个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我身边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吗?赵大瞎子就能驯鹰、赶鹰,山魈也能听懂狼语甚至和狼对话,姬工无非是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比他们更加专业罢了。我问老绝户:“那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找到过她吗?”老绝户有点迟疑地说:“有几次,我好像是见到她了,又好像不是……”我有点搞不明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还有什么像不像的?难道说姬工整容了,老绝户认不出来她了?老绝户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狼给我送吃的时,我跟踪过它们——”我一拍大腿,说:“对呀,它们肯定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跟着它们走,不就能找到姬工了嘛!”老绝户继续说:“——这群狼很狡猾,它们知道我一直在跟着它们,所以干脆在大山里给我绕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把我完全转晕了,最后甩开我,把脚印和其他狼群的脚印混在一起,让我怎么也找不出来……”
    我皱紧了眉头:“没想到这些狼的智商会那么高,不仅会打游击战,甚至连反追踪都会,这下子难办了。”
    老绝户阴阴地笑了一下:“畜生毕竟是畜生,它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照样有办法让它们带我去老巢!”我忙问:“什么办法?”老绝户说:“很简单,我在墙上挖了个洞,晚上狼群给我送吃的时,在洞口放了一枪,打断了一匹狼的腿。这狼腿一断,它就跑不远了,只能往回赶,还会在雪上留下血迹,它想和其他狼混淆也混淆不了了。”
    我有点吃惊,按说这些狼冒着大雪,将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送给老绝户,等于救了他一命,他竟然还会打伤狼,不仅是恩将仇报,简直可以说是为了见姬工有点丧心病狂了!
    老绝户却浑然不觉,依旧恶狠狠地说:“我打伤了那头狼,也没敢耽搁,当时背着猎枪就撞开门冲了出去。那些狼恶狠狠盯住我,像是随时会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不过我不怕,我知道它们不会伤害我。果然,它们徘徊了一圈,转身朝山谷中跑去。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加上满地是雪,依稀也能看到地上留下的滴滴答答的血迹。我戴好皮帽子,裹上大衣,怀里揣着早就烤熟的肉干,跟着血迹没命一样往前跑。好在大兴安岭虽然老林子厚实,但是多是小山坡,我连滚带爬地翻过几座小山坡,又穿过一道道密林,最后血迹渐渐消失不见了,好在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群狼去了哪里。”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他:“去了哪里?”他却没有回答我,还在那儿回忆着:“我本来以为,姬工也会像我一样,在山上搭一间小房子,住在那里,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到了那里!“我足足跑了一天,一口水没顾上喝,就想要一个结果,没想到熬了那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时又气又急,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我晕倒的一瞬间,心里还想着,这次可再也醒不过来了,好在能死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也不算白来这里许多年了。要知道,咱们这疙瘩冷啊,冬天能冷到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别管你穿了多厚的皮袄,你一旦在这雪地里睡了过去,人一准儿变成了冰雕,要到来年夏天,人才能解冻。没想到,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身边暖乎乎的,左右一看,发现身边生了一堆火,一截大木头在火里噼里啪啦响着,看样子已经烧了半天了。爬起来看看,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雪地里,身下还垫着厚厚一堆干草,难怪自己没被冻死,原来有干草和篝火保暖。
    “不管这狼有多聪明,它肯定不可能给我叼来一堆干草做床,更不可能会生火,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我晕倒时,姬工来过了,并且为我做了这些!“我再也受不了,在那儿疯狂叫喊着姬工的名字,叫得嗓子都哑了。又在那里守护了好多天,她却始终没有再次出现,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从此以后,每年都要去那里几次,希望能遇到她。”我再次忍不住问他:“她住的地方到底在哪儿?你为啥不冲进去找她?”老绝户往我身后一指:“她住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一下愣住了,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住在这里?这里不是阴城吗?”老绝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里,说:“不错,她就住在阴城。”我说:“可是你说过活人不可能进到那里啊。”老绝户说:“阴城是阎王爷收鬼兵的,活人哪能进去?那阴城城门里嵌着一把巨大的鬼头刀,活人一进去,鬼头铡刀就会掉下来,把人切成两半,人就变成鬼了!”我说:“但是你说,姬工就是进去这里了,这又是咋回事?”老绝户冷冷地说:“怎么回事?姬工当然能进去,她又不是人!”啥?姬工不是人?那她是啥?是鬼,还是妖怪?我彻底搞不懂老绝户了,我在想着他是不是一个人长年累月待在深山老林里,把脑子给待坏了,甚至是出现幻觉了。别急,先问问他再说,这老家伙说的话虽然不一定对,但是应该对这里也有了解,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他们出不来了……”老绝户看着阴城,平静地说。我着急了:“这阴城里到底有啥,你快说!”他却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我当时为啥没进去?”这节骨眼上,他还要给我卖关子,我着急地说:“我哪知道?!”他说:“我当时还没跨进里面一步,就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狼,至少也有几百只,恐怕再往里面迈进去一步,马上就能撕碎了我。”我说:“狼不是不伤害你吗?”他摇摇头:“这些狼不一样。”我问:“哪里不一样?”他说:“它们的眼睛都是红的,是吃死人肉长大的。”狼吃死人肉眼睛会变红这个说法,在我姥爷家也有。姥爷讲过,他从前住的地方,挨着一个小荒山,小荒山下有一个乱坟岗子。那年月,世道乱,路上经常有死倒[指冻死、病死、饿死在路上的行人],或者是养不活的孩子,就用芦席一卷,挖个半米深的坑,胡乱埋在乱坟岗子里,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半夜时,常有狼和野狗去乱坟岗子,扒出尸体,吃人肉。据说这狼吃完死人肉,眼睛会变红,看起来像充了血。姥爷说,不光是狼,野狗要是吃过死人肉后,眼睛也会变红,对人充满了攻击性(我觉得,这些狼或狗应该是得了狂犬病,所以眼睛红,充满攻击性)。
    按照老绝户的说法,阴城里竟然有几百只这样的红眼狼,这怎么可能?难道说大兴安岭所有吃过死人的狼都跑到这阴城里做守卫来了?那这阴城到底是啥地方?狼群大本营吗?我问老绝户:“你等了那么多年,能忍住不进去?”老绝户眼神闪烁:“那么多狼守在那儿,我有啥办法?”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照老绝户的说法,他当时已经有点神经错乱了,这点从他打伤给他送食物的狼就能看出来。我就不相信,这个偏执狂能这样简单就被狼给吓住,硬是没进去?再说了,他言语中也不怎么怕狼,从他那么多年疯狂屠杀狼就能看出来。还在想,老绝户转头问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一愣,想着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跟着那个神秘标记进来的,但是这个事情不能告诉他,就敷衍着,说自己就是个小跟班,哪懂这些,还不是跟着他们进来的。
    老绝户意味深长地说:“随便跟着他们就进来了?你这个小跟班可不简单啊。”
    这时,阴城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后来声音就没有了。“糟了,东家他们遇到危险了!”我一把抓起弓弩,就要冲进去,却不防被老绝户一把拽住了:“你小子不想活了?!”我冷静下来,这阴城被他说得那么邪乎,要是连白朗和赵大瞎子都顶不住,那我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但是这样在外面干着急也不行呀,他们要是出不来了,我自己也肯定出不了山,怎么都得救他们出来。我问老绝户:“怎么把他们救出来?”老绝户冷笑着:“我早说过,‘一入阴城,阎王不收’。你不用等了,他们出不来了。”我大怒:“放屁!老子就不信,那么多年来,你就没进去过?!要是进不去,你还死守在这里几十年干吗?!”老绝户被我说中心事,脸色渐渐阴下来,在那闷着头狠狠吸着烟,没有再说话。我左右踱着步,焦急想着,老绝户这老家伙绝对有问题,他那些恋爱故事也很有问题。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人,能这样死心塌地守在大山里等一个女人?不过这阴城看来确实不简单,我要是贸然冲进去,恐怕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先撂在那里了。看来还得借助这老家伙。
    我用弓弩顶着他,让他起来,跟我进阴城,也放了狠话,且不管这阴城是不是阎王殿,他要是敢不进去,老子立刻就让他先去见阎王。老绝户开始还假装不愿意,后来就跟我讲条件,让我必须先给他松绑,他才能带路。我一阵冷笑,这老梆子跟我详详细细扯了那么多陈年往事,还不是想取得我的好感,让我放他进阴城。这次我同意带他去,他巴不得呢,还想跟老子讲条件?何况我要给他松了绑,恐怕老家伙立马先废了我。我还是先押着他,等见了东家他们再说吧。老绝户在前,我在后,两个人开始往阴城方向走。阴城被一团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从远处看,像是座被山雾缭绕的巨型城堡,气势恢宏,显得非常神秘。走近后才发现,原来阴城修建在一个巨大的山体裂缝中,这裂缝很大,足足有几千米宽,看起来像是大山从中间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从里面冒出来一座城堡。裂缝中源源不断渗出阴冷的白雾,雾气翻滚,冷得刺骨,一座黑色的古城时隐时现,看起来真像是一座建造在阴间的死城。老绝户见我一头汗水,冷笑着:“后生仔,怕了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冷哼一声:“少废话!这底下怎么有那么厚的雾?”老绝户说:“这不是雾。阴城底下连着阎王殿,流的是黄泉水,这上面飘荡的都是孤魂野鬼!你仔细看看,这哪是雾气,都是旋风,旋风就是鬼魂,这些就是阎王殿里受苦的小鬼!”
    虽然明知道他在胡扯,但是在这样阴森恐怖的环境中,我也有点腿脚发软,阴冷的雾气盘旋上来,围着我们打旋,我逼着他赶紧走,不要给我瞎胡扯。
    边走,边打量着周围。这里的地形非常怪,像是发生过地陷,一大块土地陷入到几百米深的地下,形成了一个落差几百米的小型盆地,或者说是天坑。天坑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坡,山坡上生长着参天老树,树枝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藤蔓从树上覆盖下来,将这里遮了个严严实实。要不是我们机缘巧合跟着鬼脸标记进入到这里,又有老绝户知道路线,恐怕就算把大兴安岭翻过来一遍,也找不到这里。
    我有点拿不准,这里像是发生过大地震,山体滑坡产生了地陷,把整个阴城给吞进去了,它现在藏在几百米深的悬崖下,深不见底,我们怎么下去?老绝户却很有把握,说这底下看起来邪乎,其实底下有条小路能过去。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穿过前面的老树圈子,那里有一条山沟,我们顺着山沟一路走到底,下面就是阴城。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一个老树林子。老林子虽然大,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棵树,每棵树都粗得邪乎,足足有一间屋子那么粗,露出地面的树根,像虬龙一般在地下盘绕着,有的树根就有合抱粗。真是不可思议,这简直不像是树,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石头柱子。
    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大兴安岭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大规模采伐大会战,1987年又发生了大火,几乎烧光了原始森林中的大树。这里能有这样粗壮的老树,说明我们已经深入到了大兴安岭的最深处。在当时,我们应该到了大兴安岭北部,与俄罗斯接壤的额尔古纳河附近,这里是大兴安岭唯一一块没被砍伐过的原始森林。
    翻过巨大的树根,在厚厚的草棵子里走了一会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摔倒在地上,好在地下全是腐烂的树叶,松软软的,也不觉得疼。扒开树叶看看,底下有一座很小的石碑,石碑上雕刻的字迹已经风化了,一点也看不清楚。石碑?这里怎么会有石碑?在四周试探着踩了一圈,又发现了几个石碑,扒出来看看,这些石碑都有年头了,边边角角都风化了,字迹模糊不清,还有的上面结了层厚厚的青苔,我一连看了好几个,都没有看出来究竟。老绝户冷眼看着我,后来就说:“别看了,都是回不去家的苦命人。”我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墓?”老绝户说:“你看看这些墓碑,有啥不对的地方?”我仔细看了看,这些墓碑除了时间久远,好像没啥不同。老绝户提示:“你仔细看看,墓碑对着哪里?”我恍然大悟:“这些墓碑都对着东南方。”老绝户站起身“:这些都是回不去家的女人,墓碑对着家,死后魂才能回去。”他给我讲了讲,我才明白。原来大兴安岭北部地下,有不少银矿、锡矿、金矿,尤其是金矿,从清朝时候就开始开采,吸引了好多民间的淘金客、矿工,采金这行业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行业,说不准辛苦几年一分也不得,也说不准挖出来狗头金一夜暴富,这个地方很快聚集了好多人,最鼎盛时甚至聚集了几万人,伴随着这几万人而来的,是一些配套的服务行业,比如饭店,比如青楼。这些墓碑下面就是死在这里的青楼小姐的坟冢,有六七百座那么多。
    我看了看,碑上很简单,只是雕刻着一个人名,名字也明显是艺名,比如花子、美名子之类,看起来像是东洋人的名字。
    我有点感慨,又有些奇怪,这地方既然曾有过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有发掘这座阴城呢?老绝户却冷笑一下,让我看清脚底下。下山的路虽然陡峭,却一点也不难走,路上长满了青草,一级级向下,倒像是被人修砌好的土阶一样。我好奇地用匕首往下插了一下,插了大约有一指深,就碰到了坚硬的石头,插不动了。
    老绝户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后来他用刀子往下挖了挖,发现下面还真是巨大的青石板,看来这里真是古人修建的石阶,只不过日久天长,落叶落在石阶上,腐烂成了泥土,又长出来了青草、灌木,看起来就像是荒地一样。
    我暗暗吃惊,这样看来,这阴城并不是什么鬼城,而是一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古城,甚至是座古墓。这古城如此气势恢宏,我们之前经历的闹鬼的林子、错综复杂的河道、葡萄沟,都像是在秘密守卫这座古城。
    有谁会把古城建在深山里,而且还是大山缝隙中?难道说这是座古墓?那姬工和小龙女一样,都是古墓派的?
    不对,不对,估计这古墓原本修建在大兴安岭的地下深处,因为地震等原因,山体滑坡、开裂,将它给露了出来。
    老绝户倒是很冷静,他缓缓走着,只是偶尔凝神看着浓雾中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时,表情有点呆滞,显示出他内心也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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