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芙欢的目光追着他想要跟上去, 还不等开口喊住她,先前便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的田妙华,便往燕芙欢的方向懒懒扫了一眼, 连起身也不曾地问:“燕小姐有什么事吗?”
    燕芙欢看向她, 知道程驰在屋里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不敢造次, 按捺了一下脾气道:“我,我是来给两个孩子赔不是的——刚刚吓到了吗?姨姨不是有心要吓到你们的, 作为道歉姨姨陪你们玩好不好?”
    她这辈子也没有这样讨好小孩子过,家里虽有庶弟, 但她身为最受宠爱的正房嫡幺女,那几个孩子见了她哪个不得恭恭敬敬老老实实?
    两个孩子依然只是瞪着大眼睛瞅着她,直到她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才突然开心地跳着拍手:“好呀好呀陪我们玩!”
    只是小铭也就算了, 连小铠都装出这么一副童真的样子看得田妙华直想笑。
    她借着拂衣的动作掩盖了嘴角的笑意,懒懒地起身道:“既然你陪着他们,我就先回房了。小铭小铠你们陪这位姨好好玩~”
    “好~~!”
    两个娃娃应得欢快, 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燕芙欢,像两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小兽发现了猎物一般,看得燕芙欢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两个小娃娃,有什么好怕的?如今想要讨程驰的欢心她就必须要先拉拢好两个孩子。
    她脸上极力端起和蔼的笑容,弯身对两个孩子问道:“你们喜欢玩什么?”
    两个娃娃异口同声地应道:“我们喜欢练功!来陪我们练功!”
    “哈?”
    燕芙欢还没来得及吐槽练功怎么能算玩?小孩子丫丫的不玩点小孩的东西练什么功啊——两个孩子已经小兽扑食一般冲上来,小拳头小脚稚嫩却无情地落向这个在他们心中想要跟后娘抢爹爹的坏女人!
    燕芙欢顿时惊慌失措地尖叫,抱着头满院子四处躲蹿,可又哪里躲得过比猴子还灵活的两个程小英雄~?
    屋里原本阴沉着脸的程驰听着外面有点刺耳的惊叫声,看着闲闲往榻上一歪,充耳不闻地随手拈了书来翻看的田妙华,心里莫名一轻,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竟突然就这么散了——
    前任亡妻的死于他是沉重的愧疚,而害死亡妻的燕芙欢自然就成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公道讨不得,有仇报不得。
    这一口浊气他憋了太久,一直以为这辈子这口气都要堵在心头,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散了。
    看着窗缝外面两个并不知情的孩子上蹿下跳扯头发甩泥巴搞得燕芙欢狼狈不堪,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却是个有些怅然的弧度。
    待转回头去看屋里榻上的田妙华时,那弯起的眼睛里便都是化不开的情意,几步走到榻边,一撩衣摆便与她坐在一处。
    田妙华本来斜靠得挺舒服,被他这个大块头一挤便只能稍稍起身,带着几分嗔怪道:“屋里那么多地方,你没处坐吗?”
    程驰赶忙向后靠坐好,拉了田妙华靠在自己身上给她当人肉垫子。
    田妙华虽然觉得他挺莫名其妙,没事自己坐的好好的他跑来当什么人肉垫子,但总归靠着也挺舒服,便顺势调整了一下位置继续拈书来看,屋外的声音似乎真的一点也影响不了她。
    程驰低头看着她,嘴角便又勾起来,心头暖暖的像是满足,又像是不满足,方才的那一丝怅然也消失无踪了。
    ……
    燕二小姐这一天着实是筋疲力尽,几乎是爬着上|床,倒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连身上的脏衣服都是棠儿帮忙换下的,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再去惦记程驰。方要一觉黑甜睡个天昏地暗,棠儿便已轻轻来推——“二小姐,醒醒,该起了。”
    燕芙欢自然理也不理,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她早已经大骂这丫头不识趣,没见她已经这么累了,竟然还敢来吵她。
    若在往日棠儿哪里还敢继续出声,可没人知道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竟有勇气继续推道:“可是程将军和程夫人已经起了,在等着您去做早饭呢!”
    燕芙欢昨日被小铭小铠折腾的人都快散架了,完事却还得继续去把那两盆没刷完的碗碟刷完,待她磨磨蹭蹭的做完事情都已经三更半夜了。此时听到程驰已经起了,艰难地硬撑着爬起来,看一眼外面还未亮的天色,一股愤懑和幽怨交杂而生。
    棠儿偷睨着她的脸色,不给她发作的机会赶忙提醒,“二小姐,您现在的立场……”
    燕芙欢心头的气顿时就散了,只剩幽怨越发幽怨,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
    她习惯性地等着棠儿来替她穿衣洗漱,棠儿却已经边说:“我也该去帮忙了,初雪姐姐等着我呢!”边往门外溜去。
    燕芙欢气得在她身后大喊:“你到底是谁的丫鬟!?给我回来!”
    程府上下起的都很早,小铭小铠是早早就开始扎马练功的,田妙华也带着玲珑和初雪在准备早饭,程驰更是好些天没下地干活骨头里都发痒,难得府上清净下来,便早起劈柴劈得热火朝天。
    等燕芙欢收拾妥当出现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看见这场面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她自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想起才起,事事有下人伺候着,根本也没想过下人需不需要早起或者早起要干些什么。眼前的这种场面在她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不禁吐槽道:“有没有搞错?好好的不睡觉都起这么早干什么?”
    ——尤其程驰一个大将军,怎么还亲自劈柴??
    玲珑路过她身边,冷呵呵地说道:“这算什么,这也就是在京城里不需要早起。若是在老家,将军是要下田的,夫人也要管理作坊,那起的可更早。不知道燕小姐有没有打算好到时候是跟着将军下田,还是跟着夫人去作坊做事?”
    燕芙欢瞪大了眼睛瞪着她——下田?作坊??那些地方是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富贵千金去的吗??
    ——不不,冷静冷静,她不能被动摇!
    只要能跟他到家乡她就赢了,到时候她干不干活谁能管她?
    虽然她怎么也想不出程驰居然还要跟泥腿子一样下地种田……这简直太有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了!
    “燕二小姐,您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厨房帮忙——莫不是已经不想干,准备回家了?”
    玲珑一句话打断了燕芙欢的思绪,立刻便又绝不服输地抖擞起精神冲进厨房去了。
    她切菜如劈柴,洗菜如翻江,田妙华两盏茶功夫就能做好的事她得用上一两个时辰,费时更费力。
    田妙华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端了水拿了汗巾到院子里去给程驰,燕芙欢一见便也要丢下手里的菜刀,玲珑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燕二小姐,您的活儿还没干完呢,大家可都在等着吃饭,您不赶紧切菜还在张望什么?”
    燕芙欢心里对这丫头已经咬牙切齿,越过她看着田妙华替程驰擦汗——往日里田妙华便是甜美温柔的一个人,如今在燕芙欢面前更是格外温柔地亲自替程驰擦汗,擦得程驰春风满面心荡神驰。
    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燕芙欢心里刺刺的全是酸溜溜的醋意。
    燕芙欢剁得菜板咣咣响,一旁的初雪看一眼被剁进菜里的木头渣,也没有打算出言提醒,只记着把那份菜单独给燕芙欢吃就好了。
    那厢田妙华见着燕芙欢转回身去剁菜,方要收回给程驰擦汗的手,便被他一把抓住,傻乐着把她的手贴在胸口。
    田妙华乘机在他胸口拧了一把,这才让他放手。程驰揉着胸口,脸上的傻笑却越发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老人说的打是亲骂是爱——
    他们这半真半假的夫妻做了这么久,如今越来越有郎情妾意的味道,程驰的心早就快要按压不住,日日只想早点把这假戏坐实了,看着田妙华离开的背影,眼神热切得让旁人看着都脸红。
    ……
    燕芙欢在程府的日子里,田妙华日日与程驰秀着恩爱,千百倍的柔情似水。恨得燕芙欢咬牙切齿,也撩得程驰心猿意马。
    眼见便到了准备启程的日子,程驰才忽然意识到燕芙欢竟然还坚持着没走,脸上自然不怎么好看。连程文都开始替他们担心这回真要甩不掉燕芙欢这个膏药了,而田妙华却是依然悠哉如故,丝毫也不担心燕二小姐会坚持到最后一般。
    燕国丈大约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娇生惯养脾气差得没边儿的女儿竟然在程府坚持住了,感慨这女儿对程驰的执着之深的同时多少也还是心疼的。
    他一听说程府将要启程便特地来见送燕芙欢,任谁看来燕芙欢都已经坚持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回乡的路程而已,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想到她就要嫁给程驰,燕国丈的脸也就和颜悦色了不少。
    当燕芙欢听到通报从程府里出来,燕国丈还真是吃了一惊——这素衣未成妆的模样,还是他那个娇蛮艳丽的女儿吗?
    但他是个做大事的人,不会一味只心疼女儿,见女儿如今也学会隐忍了,这让他既心疼又欣慰。他上前拍拍女儿的肩,“好,长大了。你且随程驰去吧,事到如今也无需为父嘱咐你什么了。”
    燕芙欢虽是心累不已,见到爹爹本想撒个娇吐吐苦水,但突然被爹爹夸奖便顿时什么都说不出了。如今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只能勉强笑道:“爹爹放心,我很快就能嫁进程家了,不会再给爹爹丢脸的。”
    燕国丈方露出欣慰的笑容,田妙华已带着下人将行李搬出大门,放进马车。
    她轻施一礼,对燕国丈和燕芙欢道:“打扰二位父女相聚了,不过程府有规矩,自己的行装要自己来整理搬送的。燕二小姐迟迟不来装车耽误了行程,怕是只能请燕二小姐留下了。”
    她的话一说出口,燕芙欢还没来得及作什么反应,燕国丈已经圆目怒瞪道:“程夫人是在让我的女儿干这种下人做的粗重活吗!?”
    第五一章
    “活儿是粗了点,可不见得就是下人才做得的。”
    田妙华丝毫不在意燕国丈显而易见的怒意,转头看一眼大门内正吭哧吭哧地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出来的小铭小铠——连程府的少爷都亲自搬送自己的行囊了,这可不是在故意刁难燕家的小姐。
    可燕国丈哪里想到自己的女儿到了程府竟然真的要干粗活,即便料到女儿到了程府会被程夫人刁难,但也不过是深宅后院妻妾之间的刁难,几时曾想她竟然还得做下人做的事!
    他正要发作,却听得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程夫人和程将军当真是夫唱妇随,把程将军这一身艰苦踏实的作风秉承的真是不错。这可是值得嘉奖的事情,要好好的把这种门风保持下去。”
    燕国丈脸色一变,回身就看到皇上一身便装在林灿和护卫的陪伴下缓步走来。
    他连忙揖礼,田妙华带着府中下人也正要行礼,皇上便挥手道:“既是便装而来,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朕只是来送送程将军,今日一别便不知何时再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程驰正大步从府里赶出来,他却看都未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田妙华身上——那句今日一别,说的便是她了。
    今日别后,就别再见了。
    程驰在旁行礼,一直没有得到皇上的免礼便抬目看了一眼,正看到皇上盯着田妙华意味深长的模样,心里登时又狐疑起来——
    不能怪他多想,他这不省心的小媳妇,被乡里的恶霸看上过,被他的至交好友死缠烂打过,现在就算皇帝说看上了她他也不会太惊讶——可是皇上不至于这么没品行,对臣子的夫人起什么心思吧?
    是不怪他多想,可怪他人太实在,心里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尤其是跟田妙华有关的,更是藏都藏不住。
    阎修的目光终于肯看程驰一眼,这一眼就看得他眉毛直抽——这个老婆奴自己稀罕老婆还眼瞎就算了,以为这种女人谁都能跟他这个白眼瞎一样坦然接受吗?沧溟水榭的女人,就算送给他,他也是不要的。
    林灿在一旁看的明白,憋笑憋的也难过,只要一扯上嫂夫人,程驰的脑袋那就是个摆设,除了好看没什么别的用处。
    但燕国丈可笑不出来,连皇上都向着程驰说话,燕芙欢岂不是不得不去动手了。
    燕芙欢悄悄拉拉爹爹的衣袖,她自己心里纵然有委屈有苦水,可还要担心爹爹一怒之下坏了事,自小任性如她几时感受过如此心情。
    燕国丈咬咬牙别开脸,燕芙欢这才赶忙走进院内去搬自己的行李。
    她自己的行李当初没带进程府多少,但以程府勤俭的家风,既然她要跟着一起上路,那么她用过的被褥用具就全部都要带上的。
    几日以来燕芙欢虽然干了不少扫洒洗刷的粗活,但这力气活儿依然还是不习惯,搬送起来自然吃力了些。
    田妙华是不会让府上任何一个人去帮她的,而有皇上的话在先,便是燕国丈也不好让人上前帮忙。
    一干人就这么闲站在一旁看她一个人,燕芙欢咬着牙不让自己摔下行李跑到爹爹身边去哭。
    她这几日在程府受苦受委屈,不是没有萌生过退意。尤其是一想到跟着程驰回乡之后他竟然要像个泥腿子一样下地种田,这要是传出去,她哪里还有面子。
    可是每每看到程驰和田妙华恩爱甜蜜的模样,她就又是嫉妒又是不甘。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吃的苦,不把这个女人从程驰身边赶走她就寝食难安!
    马车已打点停妥,程驰对皇上揖礼道:“微臣就此拜别皇上,请皇上保重龙体。”
    “也罢,总归是留不住你,你且去吧。日后常来京城走动走动,别生分了你我君臣的感情。”阎修说着特意看了燕芙欢一眼,虽说未能如约在程驰离京之前把燕芙欢嫁出去,但既然田妙华同燕芙欢私下达成了协议让她跟着上路,那她定然也不再是个问题了。
    这程驰娶了锦地罗,虽是意外,倒也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程文见时候差不多了,请命道:“圣上不便出城,就让微臣代皇上送程将军一程。”
    “好,你就代朕好好送送程爱卿。”
    见要与女儿分别,燕国丈走到她身边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一句:“苦尽方能甘来。”
    能懂得这个道理,这女儿便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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