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言以前确实传过一阵,但事关重大又没人证实,村里人就是私下里传传谁也不会公开来说。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也就忘了。
    现在过了这么些年程驰突然提起这一遭,族长下意识地有些担心连累小程庄的名声。可是如今程驰出息了,自己还收了人家丰厚的年礼,连这种事都不给撑腰那是说不过去的。
    他几口抽完烟丝,把烟袋锅子里的灰一磕,“行,我这就让儿子去请人,这事儿大爷爷给你做主。”
    族长正要开口喊儿子,田妙华便乖巧甜美地笑着打断道:“大爷爷,还有一事。”
    一见田妙华那甜美的笑容族长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哦?侄媳妇还有什么事?”
    “程驰老家的宅子和田地,我们也一并要要回来。”
    “应该的应该的,那本来就该着是大驰的东西!”
    虽说族长觉得程驰如今有钱了,又不住在村里,应该是瞧不上老宅那房子和地的。可毕竟程氏做了那种事,就算人家瞧不上,把房子和地白给她住着用着心里也膈应。
    族长的儿子很快地请来了村里的里正和几户沾亲带故的程姓长辈,族长把情况一说,大家都纷纷附和,程氏做了这样大不孝的事情就算赶出村子都不为过。
    商议一定,族长这便请出了族谱,让人把程氏也喊来。
    程氏早先一听说程驰回村来了这心头就不停的跳,上次去程驰家撞上了程驰搞得不欢而散,这回一听说程驰回来了就觉得是找她算账来了。
    她暗怪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不能再多等几天,本来嘛,谁家人不回来过年啊,如果再多等几天也许程驰就走了呢。
    她忐忑了半天没等到程驰,倒是族长的儿子上门来了。她眼前一下子就开始发黑,暗道完了完了这回肯定连族长也知道了,这事情是要闹大啊!
    这程氏虽然是个脸皮极厚的,但撒泼打滚却是不行,当即就有些着了慌,说什么也不肯去。
    她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混不吝,一直就很得意自己分家分出来之后一文钱不花就有了房子和地。一见这状况他直接把族长的儿子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大门一关谁也不让进。
    平日里大家对族长的儿子都是客客气气的,几时吃过这种闭门羹,当即就气呼呼地回家去把事情告诉族长。程氏这种拎不清的行为让族长一拍桌子,“走!她不来,我们上门去!”
    一行人都是村里挺受人尊敬的老人,往程家老宅这么一起去,就有不少围观的跟了过来。
    有当初知道流言的暗暗猜测程驰这是来找他姑姑算账来了,即便是不知道的也悄悄议论两句:“这程家的小子是不是收房子来了?他不是都发了财置了新房子了吗,咋还看得上老家这破房子哩?”
    “破不破那也是房产,谁还会嫌钱多吗?都白给程氏住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许人家收回去吗。”
    族长站在程家老宅大门外底气十足地喊:“程氏,快把门打开!我们可是来谈正事的,由不得你胡闹!你再不开门……”
    话音未落院子的大门就咔嚓一声被寒水月踹裂,从门框上断裂下来砰地倒在地上,一片尘土飞扬。
    族长和几位老人看傻了眼一时忘记反应,寒水月已经走进院子,对着老屋的房门又要抬起脚——
    程氏赶紧跑来开了门,“别踹了别踹了!我开我开!”
    这寒冬腊月的又赶上过年,门揣坏了哪儿找人修去?
    她出了门便好似刚刚闭门不见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笑道:“哎,大伯您怎么来了,哎呦还带着这好些人,看着怪害怕的……”
    族长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害怕呢!”
    他在村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他儿子来喊人,居然还给连推带搡地赶出去,这不跟打他的脸一样吗!
    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愿意跟程氏多废话,就勒令道:“你听好了,你住这房子是你娘家的,是大驰爷爷留给大驰的!现在人家要收回房子了,你跟二贵赶紧搬出去!还有你家种的地,冬天这茬粮食收完以后就把地还给人家!”
    程氏一听这是一点商量余地都不给,直接上门宣判啊!
    可是谁让人家喊她去的时候她没去,面都不露谁还跟她商议。加上自己明明不占理还敢惹恼族长,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么。
    她一声嚎啕就扑向程驰,想抓住他的手却被避开,只能拉着他的袖子衣角扑倒在他旁边哭倒:“程驰啊,你这是要逼死姑姑啊!我有再多不是也是你亲姑,你咋能不给你亲姑姑活路啊!”
    程驰以往对程氏已经很心慈手软了,可就是一看她那假惺惺的作态就烦,就恶心,冷冷地说了一句:“今天以后就不是了!”
    族长也道:“程氏,程驰已经正式跟你断亲了,来这里之前我就将你跟程驰在族谱上断绝,以后你们两人再无关系。至于断绝原因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就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给你留一点做人的脸面,你识相点就别再闹!”
    程氏一听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自觉地松开程驰,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男人二贵因为先前轰走了族长的儿子,此时见族长亲自来了就躲在屋里不想出面,直到此时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才抄起扫帚从屋里冲出来,嚷着:“这是我的房子!谁都别想抢!”
    他挥舞着扫帚就要把人都赶出院子,几个老人怕打到身上只能慌忙地退出院子。
    寒水月只是轻松地跨一步上前,抓住他拿扫帚的那只手往背后一个反剪,随着杀猪般的嚎声响起,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咔嚓骨裂声。
    程氏吓得脸都白了,想上前却又不敢,嘴里惊叫着:“二,二贵!”
    她知道不能求程驰,就跪在地上拉住族长,“大伯,你快让他们住手呀!这会出人命的呀!”
    ——是的寒水月拧断二贵的胳膊之后没停手,他心里可是屈着呢,“沧溟四月”里名头最响的他说是威震江湖都不为过,却在这里给人当打手收拾一个村痞?他直接把二贵放倒在地,踢死猪似的狠狠给了他几脚。程氏又一次听到那不详的声音,觉得二贵的肋骨肯定断了好几根!
    62|第三三章
    族长的脸上也有点端不住,他虽然是站在程驰这一边,可这种场面他没见过呀!万一真的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他看看程驰,想让他赶紧让人住手,可是又很迟疑地拿不准这黑衣服的凶残男人跟程驰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这人不管是衣着气质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给人当下人的啊。
    田妙华似看出了族长的心思,不等族长开口便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大概是看不下去才出手的,我们可没办法命令他什么……”
    族长干笑一下,这才觉得大驰这个媳妇一点都不简单啊。大驰一个上过战场的也就算了,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媳妇看着人在她眼前被打成这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居然还能一脸风凉地说这种撇清关系的话。
    ——人是看不过去的朋友出手打的,可不是他们让打的。
    族长是绝对不想跟程驰和他媳妇之间留下什么芥蒂的,就稍稍劝道:“你们就,劝劝,劝劝啊?别出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田妙华这才装模作样地上去阻拦,等寒水把脚从二贵身上收回来,他看着都仿佛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程氏爬到二贵身边一边哭一边转头指责他们道:“程驰你咋能这样呢,你咋能这样呢??”
    田妙华在她面前蹲下来,把二两银子放在地上的二贵身上,面对面地对她悠悠一笑道:“这二两银子给你男人看伤用,可别再不舍得拿去做别的了。”
    她这句话知情人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对二贵这种素行不良的人也是半点都起不了同情心。
    门外几位被他拿着扫帚吓到的老人还摇头叹气道:“大不敬啊,咱村怎么就出了这种人啊!”
    田妙华起身走到门口谢过几位来见证的老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定板了,寒冬腊月的也不好总让老人家在外面受冻,就请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她在这里送客,程氏看着散去的人们的背影凄厉地喊着:“这寒冬腊月的你把我们一家赶走,要我们上哪儿去!?”
    田妙华回头看她一眼,居高临下道:“年前我们不是孝敬了你十两银子么,虽然盖不了大房子,但盖间小屋也满够了。反正你们家也没有几口人,儿子还在别的村念书也不会来住,用不了多大的房子不是么。”
    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哎呦,十两银子呐,可真大方!
    ——加上刚刚二两都十二两了!我要有这样的侄子还不好好处着啊,闹成这样傻不傻!
    田妙华也不再理会程氏,示意程驰送族长回家。待亲自把族长送回去,家里没有旁人田妙华才又道:“大爷爷,事儿虽然了结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您呢。”
    “大驰媳妇还说的什么客气话,有事你就尽管说!”
    这会儿再跟田妙华说话,族长的心态都跟出门以前不一样了,不自觉地带了一点隐约的敬畏,可不敢招惹着她。
    田妙华倒是进门就收起了在外面的作态,又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程氏要搬走可能还需要几日,您知道我们住的远,到时候收房收地来来回回的跑也麻烦。能不能就劳烦族长帮我们监收一下,将来的地也看看村里有人要种便佃出去。佃金您看着收点,里头的一半您留着就当是您的辛苦费。”
    “这哪里能行,收个租子看个房子不过就是随手的事,哪儿能要你们的钱呢!”
    “大爷爷您就别拒绝了,不然我们哪儿好意思麻烦您啊。”
    族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收收租子的事儿就能拿一半租子,这种好事别处可没地儿找去。
    “你们放心,房子和田地我都保证给你们打理的好好的!”
    讲真程驰这种安于现状“胸无大志”的人,有沧田县的房子和田地就已经很满足了,根本不会在意这边的寥寥几亩田地有没有租子。不过田妙华觉得苍蝇腿儿也是肉啊,一年让程驰回来个一次给他爷爷上上坟顺便拿租子就够了,她也懒得为这点租子经常跑来跑去。
    族长坚持留了他们吃午饭,下午田妙华跟着程驰去给程爷爷上了坟,随后便返回沧田县。
    像是心头的一块病肓终于被挖去,程驰心里头空了一大块,整个人虚脱得很。一到家他就瘫坐在椅子上不想起来,田妙华想走也被他拉住,硬要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陪着他。
    “妙华,等打完仗以后……”他停了一会儿,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只道:“等打完仗以后,我有话跟你说。”
    田妙华只轻轻“嗯”了一声,她其实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过,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她也还没想好呢。
    ……
    半夜里下起了大雪,次日一大早整个院子就白了一层,顿时让人视觉上就冷了许多。
    程驰也不知怎么心理就那么脆弱,不过是回老家断个亲上个坟,回来就跟病了一场似的。田妙华就没有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明日也好上路回边关。
    院子里玲珑和初夏拿了大扫帚来扫雪,田妙华不客气地让寒水这个“客人”也去帮忙。反正是在她家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她当然也不用白不用。
    而她自己就很地主婆地搬了个椅子坐在廊下,喝着热茶看寒水勤恳扫雪,看玲珑和初夏边扫边闹。
    待玲珑打开大门打算开始清扫门外的雪,却突然“咦”了一声——门外的雪地上怎么站着一个雪白雪白的娃娃?
    约莫跟小铭小铠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长得玲珑剔透双目乌黑,加上一身绒绒的白毛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软糯软糯的糯米滋团子,看上一眼萌得心尖尖都在颤!
    小娃娃见玲珑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乌黑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没睡醒似的懵懂,呆呆地一歪头奇怪地跟她对视。玲珑嗷嗷地想要尖叫,好可爱好可爱好想吃掉!
    “夫人夫人咱们家门口有个小孩!!”
    听着她那咋咋呼呼的叫声田妙华从椅子上起来,边走边奇怪道:“小孩?咱们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来的小……”
    走到门口她也看到了那小孩,顿时也没了悠闲的仪态惊叫道:“小少爷!?”
    ——啊?小少爷?小少爷们不在后院么?玲珑一脸大写的懵,而那白娃娃已经看见了田妙华,没睡醒似的小迷糊脸儿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两只手却先向她伸了过来,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田妙华赶忙去把那白娃娃抱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少爷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呢?谁带你来的?”
    白娃娃也不说话,一脸“宝宝睡懵逼了宝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左右看看,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似的。
    寒水和初夏此时也因为听到田妙华的话放下了扫雪的扫帚走过来,初夏看到白娃娃直接半跪下去唬了玲珑一跳——这是什么情况?她自己都算是高门大院里出身的丫鬟了,也没一见面就要跪的呀?这白娃娃什么身份啊??
    寒水月也走过去,直接伸手从田妙华怀里接过白娃娃,虽然白娃娃看起来既不胖也不壮,去了毛估计是个小细条,不过这年纪的孩子抱着也挺累的。
    白娃娃很顺从地就被他抱过去,他肩膀宽靠着也舒服,于是白娃娃又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开始打瞌睡了。
    田妙华和寒水月面面相觑,从小少爷这里啥都问不出来,只能先抱着他进屋去。
    一走到前厅他们就被惊了一下,一人白衣狐裘,此时就这么在别人家的厅堂里悠哉踱步打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乡村地主式风格建筑”。
    ——等等,您这是擅闯民宅!
    然而这世上没有谁知道他是谁还敢指责他擅闯民宅的,田妙华和寒水恭敬地俯身唤道:“公子。”
    白衣人这才转回头来,细长的眉眼挑着勾魂的弧度,似笑却又非笑地微弯着,心情还不错地对田妙华道:“你这青砖大瓦的房子,看着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谢公子夸奖。”
    ——公子心情很好固然是好事,可田妙华能知道一下为啥他自己不声不响地跑家里参观,却把孩子扔人家家门口么?
    这位就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主子,沧溟水榭的门主沧溟公子了。而那白娃娃则是他们的少主,小名名唤笑笑。
    介于这位亲爹带孩子太不靠谱,寒水月就一直抱着靠在他身上犯迷糊打瞌睡的少主,也没有递给他的打算。
    田妙华对于主子大人会自己一个人平安无事的把少主带来这里,还能全须全尾没磕没碰没饿死在半路上还能保持衣着干净,是绝对不信的!这种既成事实的发生只能说明夫人也一起来了,便一边请公子落座让初夏去泡茶,一边问:“公子,您怎么到寒舍来了,夫人呢?”
    沧溟公子那声音清透得如珠落玉盘冰棱相撞似的,语音悠扬悠悠哉哉地道:“新月听说寒水一个人偷偷跑你这儿来了,就非要来看看。走到你这附近说不能空手上门应该带份礼的,就不知道跑哪儿去找礼品去了。”
    “夫人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连个开门的店铺都没有,上哪儿找礼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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