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的时候便感觉压力徒然一轻,田妙华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改变,却就是让人感觉和善了不少。
    他不知道,如果今日他表露出任何一丝只是想给儿子找后娘,而不是自己想要玲珑留下来的意思,那大概田妙华就会直接把他踹出门去了。
    “不过请夫人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快攒够聘礼,绝对不会怠慢玲珑,不让她委委屈屈的过门!”
    躲在一边的玲珑几乎已经是喜极而泣了,等不到夫人回应她就自己跑出来,“我答应,我答应!”
    田妙华无语地看向她——姑娘,说好的矜持呢??
    不过这怎么也算是喜事一桩了,田妙华倒是很想留他吃饭,但小全还一个人在家呢,李重山就没敢多留。
    这会儿事情定下来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多看玲珑,嘿嘿傻乐一下就赶紧告辞离开了。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搞懂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好像稀里糊涂地就被赶着走到了这一步。待路上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白捡了个漂亮能干的媳妇,虽然多少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已故的孩儿他娘,但心里头总有压不住的喜悦在一点点冒泡。
    程家宅子里玲珑已经一晚都等不及地开始打算绣什么嫁妆,初夏被她拉去选绣花样子,田妙华落了清净,也该来关注一下李重山白天说的是什么情况了。
    她唤了初雪来到房间询问,初雪恭敬地低头回道:“想不到惊扰到姑娘了,请姑娘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个妇人上工总是偷奸耍懒被我赶了出去,她来闹了几回。这件事情属下会处理好的。”
    “嗯。”田妙华淡淡应了一声,这种小事看起来好像确实不需要她这个大老板操心,不过初雪也终究不是经验老道的管事。她这个在水榭的纯净环境中生活的江湖人,若只是管理一个铺子的运作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在管理“人”的问题上,经验却未必足够了。
    她浅笑道:“这件事你先处理,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可不能太小看‘村里人’。”
    初雪有些不解,那妇人确实是泼辣了些,她不能在这里伤人,所以在妇人撒泼的时候只是将她扔了出去。就算对方再不依不饶,无非就是麻烦点来一次扔一次,她闹不起来迟早会放弃,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呢。
    田妙华只笑笑没有多说,要锻炼初雪总得她自己经历一点事情才可以。她只问:“那妇人是哪个村的,谁招来的?”
    这次作坊招人各村里正主动请缨,招的都是知根知底,有他们保证品性的,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不但敢偷奸耍滑还敢纠缠不休的,她当然得看看是谁做的保。
    ……
    平静的日子果然没过上两天,因为快到年关各处铺子的点心格外畅销,田妙华特地给作坊的人加了工钱,小年放了一天假之后又再次开工。
    然而这一大早却有五六个汉子手里拿着棍子耙子堵在作坊门口,领着他们的赫然就是来闹过好几次的被赶出作坊的妇人。
    她身后有人便气势十足,叉腰喊道:“小贱蹄子你不是能耐吗,快出来呀!今天你不把工钱补给我,别想姑奶奶我跟你算完!”
    作坊里因为女工多,为了避嫌便没有常驻的男雇工,满院子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都慌了神不敢开门。幸亏这作坊是青砖大瓦院墙也高,不然真怕他们砸门砸墙冲进来。
    初雪从里面走出来便要打开院门,一个婶子忙拦住她,“管事姑娘可不能开呀,跟这些人理论万一吃了亏可怎么办!就随他们去嚷,我们干我们的活,若动静真闹大了招了人来我们再开门!”
    初雪知道婶子是好心怕她吃亏,笑道:“没事的婶子,你带其他人先进去,我一个人去跟他们说。”说着便打开了大门,院子里的妇人姑娘们虽然害怕,但也不能放着初雪一个人面对他们,就围在门口看着。
    初雪年纪不大,但是面冷,整个人的气质看着也跟寻常姑娘不同,往那里一站倒也能镇得住场面。
    平日里她是真的懒得跟这泼妇多费唇舌,但今日门外不光有她带来的五六个人,还有他们这一路气势汹汹来时招来的看热闹的,她便把话讲个清楚免得有人不明真相无理取闹。
    “余氏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在作坊只做了不到半个月,其中就有五六次晚来早退还有三日旷工。即便是上了工也是出工不出力,不是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懒就是把你的工作推给别人,还有人看到你偷吃作坊里的点心。只凭你这些作风,就是再闹,我也不会给你一文钱。”
    第53章
    “证据呢!?”
    余氏叉腰上前一步嚷着,“你说我旷工,行,那三天旷工可以从工钱里扣,但是说我偷懒偷吃有什么证据?谁说的,谁看见的,谁干我的活了?站出来我跟她对质!”
    听到这话院子里两个本来就站在不起眼位置上的年轻姑娘又更往后缩了缩,初雪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在一开始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就跟那两个姑娘了解过。她们都是这个余氏的侄女,因为一家人都老实,在家的时候就没少被余氏欺负。所以余氏才敢把活推给她们而不怕她们说出去,自己从来都只在初雪出来巡视的时候才装装样子。
    若不是被别人实在看不过去告诉了初雪,只怕两个侄女还在忍气吞声呢。这样的她们怎么敢跟泼辣的余氏对质?或许一时是解了气,可回家以后不光自己,连老实的爹娘也有得罪受了。
    余氏一见两个侄女不敢出来就更嚣张了,“不敢对质你们就是污蔑!就得把我这个月的工钱补给我!还有我可听说了,过年这阵子来上工给的是加倍的工钱,你们害我不能上工,这些钱照样得赔我!不赔我就让人砸了你这作坊!”
    其他的妇人看不下去,纷纷道:“她们不敢对质,我们可都看见了!”
    余氏嗤笑:“你们都是拿她的钱干活的,当然向着她说话!不是本人出来对质说个屁!”
    她越说越靠前,嚣张得都快比划到初雪鼻子尖上来了。初雪不过就是个连人都没嫁的年轻姑娘,这样的姑娘在村里那都是毫无人权可言的,家里人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爹娘的话得听,爷奶的话得听,叔伯婶子的话也得听。
    所以余氏从来就对她这个管事没什么敬意,不过是拿着人家的钱装装样子。现在既然不给钱,她就连装都不装了。
    初雪讲真是没见过这种泼妇撒泼的,她眉头皱皱,对着眼前手都快比划到她脸上来的余氏实在没什么耐心,一把揪起她脖领子仿佛只是轻轻一推,余氏人就在半空划了个弧线重重摔在十几尺外的地上。
    这一幕每次余氏来闹都会作为结尾发生,所以作坊里的人倒是看惯了。虽然一开始也惊异于初雪这么一个看起来安静纤然的姑娘怎么可能轻轻一扔就把比她粗上一大圈的妇人给扔出去。但看多了也就接受了,想来如果什么本事都没有,程夫人也不可能放心把这么大个作坊交给一个小姑娘去管理而很少再来过问。
    不过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几个男人却傻眼了,农家人对于武功这种东西的理解,就是用来强身健体变得能打能抗,伴随而来的当然就是一身肌肉,就像李重山那样的。
    所以眼前的情形他们怎么也理解不了,一时傻愣在那里。
    余氏不是没吃过教训,只是没想到自己背后有人撑腰这小妮子也敢摔她!她撞着了尾巴骨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干脆躺在地上继续撒泼,“哎呀打人了啊!作坊打死人了啊!!”
    一边嚎一边冲那几个男人嚷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啊!看着我被打也不帮忙!?”
    那几个男人里有她的丈夫和娘家兄弟,丈夫显然是被逼着来的,听到作坊里的人的话满脸的羞愧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余氏的娘家兄弟显然都跟她是一样的心思,反正讹上作坊就对了,谁管有理没理。
    他们才不会把个女人放在眼里,力气大点又怎么样,他们一起上还怕制服不了吗?
    他们提着锄头耙子就要打要砸,看在初雪眼里就像一群蚊子苍蝇嗡嗡不停烦得很。田妙华虽然吩咐过她在这里不要杀人也不要随便伤人,但又没说不能还手。
    她随手抓住一根耙子,握住木杆往前一送,耙子的另一端顿时杵在对方腹部,痛的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耙子被她抢在手中一转颠倒过来,横扫一抽,几个人脸上顿时带着血淋淋的耙子齿痕倒了一地。只剩余氏的男人一个人一脸懵逼地两手握锄头站在原地。
    初雪淡淡扫他一眼,这人是要上还是不要上?
    余氏的男人顿时吓得扔了锄头,余氏见自己的兄弟吃了亏丈夫却根本没去帮手,顿时大骂:“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娘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就跟了你这个窝囊废!”
    她自觉悲从中来,拍着大腿哭嚎道:“没天理了啊!作坊打人了啊!我要报官!今天你不赔我们所有人看医的银子我就告到官老爷那,让你们吃牢饭!”
    百姓最怕的就是官老爷了,别管大事小事,能找村长族长解决的就绝不会见官,一提见官就算有理都先怵上三分。
    她满心以为这话肯定能震住这么个小妮子,没成想一个悠悠轻笑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好啊,那就见官。”
    四周看热闹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大家转头看到程家夫人来了,都自觉地让开路。
    田妙华一派地悠哉,走到作坊门口淡淡扫了余氏一眼,“我也正想问问官老爷,像你这样大白天堵在别人作坊门口喊打喊杀吓坏了我们这么多姑娘婶子耽误了活计,是该让你赔银子呢,还是吃牢饭呢。”
    云岩大鹏李重山都跟着来了,往田妙华身后一站那叫一个气势十足,地上几个满脸是血的男人爬起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氏没见过田妙华,但看这情形也知道她就是程家夫人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农妇,跟初雪这样给人家做事的小姑娘闹腾是一回事,见了真正的地主夫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心里怵了怵,自己不过就是想讹上几两银子,这对有钱人家来说不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吗?都是初雪这个贱蹄子,这又不是她家的银子,赶紧赔了不就结了,竟然把程夫人给招来了!
    可是怵归怵,她知道要是这个时候示弱那就什么都白费了,自己的兄弟都已经受伤了,这伤不能白受,否则拿不到好处挑唆他们一起来闹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她爬起来嚷道:“啥?!还想让我们赔钱?受伤的可是我们!看看他们脸上的伤,这脸要是毁了以后还怎么出门?我小弟可还没娶媳妇呢!你得赔他们的误工费还有我小弟娶媳妇的钱!”
    “余氏你给我闭嘴!!”
    一声怒喝从人群里传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扒开人群走过来。他是小郑庄的里正,身后还跟着他的弟弟,也是余氏的公公。
    作坊这里的骚动一传到田妙华那里时她就遣人驾着马车去把小郑庄的里正喊来了,看来赶到的倒也是时候。
    余氏的男人一看见里正和自己的爹来了就慌了,忙喊道:“爹,大伯……”
    他爹朝他后脑勺狠狠地给了一巴掌,“你这个糊涂蛋!放你媳妇出来瞎闹腾什么!”
    他恨儿子不争气,看向儿媳妇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公公总不好跟儿媳妇动手。
    余氏没想到公公和里正会出现在这里,她对公公虽然没什么惧意,但里正却是让她非常忌惮的。
    里正这会儿根本就顾不得管她,匆忙走到田妙华面前赔礼道:“程夫人见谅!那余氏是我的侄媳妇,我知道她人有些混,但是这次她真的跟我保证了找了活她就认真做活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闹事了我才招了她的……”
    里正生怕因为自己招了这么个泼妇进作坊程夫人会一气之下不再招他们村的人,而且没准儿这都还是小事,现在各村里正都心知肚明程夫人的后台肯定很大,要是得罪了她可怎么好!
    田妙华只不凉不淡地笑了笑,“她是你的侄媳妇,她什么样的人品里正想必不会不清楚。这样的人说她会改,里正便信了?”
    里正顿时头大,他现在是真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信了余氏,为了不让余氏连累上他们家,甚至整个小郑庄,他也只能豁出脸皮去自揭家丑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其实我这侄子……”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余氏的男人还是一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即使听不见也还是自卑地低下了头。
    ——里正的这个侄子,腿是有点残疾的。虽然还没有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但是跛着一条腿又不能出苦力,这让他很难找到媳妇。拖到挺大年纪,媒婆终于给说了一门亲,就是余氏。
    余氏家里兄弟多,苦于凑不出那么多银子娶那么多媳妇,才愿意把余氏嫁给个跛子,开口就要了二十两的聘礼。里正和几个兄弟四处凑钱凑够了聘礼,余氏家便拿着这二十两给她的三个兄弟娶了媳妇。
    余氏从一进门就是个能闹腾的,只是侄子自卑于自己是个跛子,加上知道家里凑二十两不容易,至今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对媳妇也是能迁就就迁就。
    可余氏因此蹬鼻子上脸,动辄就拿和离回娘家威胁里正弟弟一家人。他们一家被折腾的够呛,可实在没钱给他另娶一房媳妇了。
    为了侄子不打光棍,他家里人只能忍着,为了爹娘少替他操心,侄子也只能忍着。忍来忍去,却让余氏蹬鼻子上脸了。
    田妙华听完里正的解释,看看羞愧得快扒条地缝钻进去的里正侄子,看他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今天会跟着一起来想必又是余氏以和离相逼。
    田妙华冷呵呵地笑了笑,虽说是有苦衷,但男人软弱到这份上,也让她同情不起来。
    她开口道:“这件事的来龙我明白了,但事情总还是要解决的。方才余氏说要见官,里正你觉得呢?”
    “不不不,不必见官,事情都是余氏的不对,但凭夫人处理!”
    “凭什么!?”余氏梗着脖子嚷道:“伤的是我娘家人你们当然不心疼,我们就要见官!”
    “你闭嘴!!”里正和她公公几乎同时吼道,余氏还从来都没见过自己公公这么凶的样子,狠狠瞪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都带着血丝,看得她心里头微微一咯噔。
    来的路上里正已经跟自己弟弟说过程夫人来头不小,也告诉了他作坊请客那天县太爷来时的情形,听得里正弟弟心里头惶恐不安。
    自己的儿子娶亲是大哥带头帮他凑的钱,现在儿媳妇闯祸又搞不好要连累村里和大哥,里正弟弟心里头那个恨。这么久以来他对这个儿媳忍了又忍,不仅两个长辈在家里毫无威严,甚至两个孙女也经常被余氏欺负,他不是看不见只是没办法。
    可自己家忍耐是一回事,连累上大哥和村里那当真是让他羞愧难当。
    田妙华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凉凉地开口道:“既然是任凭我处理,那么就让你侄子把这个女人休了吧。他日后要另外说亲,不管对方要多少聘礼,我来出。”
    54|第三十章
    里正和弟弟侄子三人听到田妙华的话都瞠目结舌地仿佛没听懂她说的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倒是余氏,她也顾不得田妙华的身份就睚眦欲裂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去——“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
    可她哪儿有机会接近田妙华,没等碰到她一片衣角初雪就将她一脚踹倒在地,踩在她胸口上不给她爬起来的机会。
    田妙华呵呵一笑,“哦,现在还想行凶。看来压惊费也要加上我的一份。”
    她哪里像是惊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勒索”让余氏抓狂,可是踩在她胸口的脚如同磐石怎么推也推不动,她只能破口大骂:“我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毒妇!想让我被休还想从我这里讹钱?没门!你这种歹毒的女人下辈子只能投胎当畜生!”
    田妙华嫌她吵,朝初雪递了个眼色,初雪脚下就加了几分力道,余氏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这样你就嫌歹毒了?对你这样的泼妇,其实我还可以更歹毒一点——不如送你和你的兄弟们去衙门打上五十大板?”
    余氏的几个兄弟满脸是血地捂着脸上的伤口,心里不知道把余氏咒骂了多少遍。他们是听余氏说能要到钱才会跟来的,结果现在不但破了相还要被送到衙门。
    田妙华又抬头看向里正和他的弟弟侄子,还是那张温柔甜美的脸,却找不到丝毫往日的善良与和气。
    “你们想好了吗?休?还是不休?”
    里正一咬牙,“休!”
    他转头看向弟弟和侄子希望他们不要这个时候犯糊涂反对,只要休了余氏把她逐出族谱,那么之后就算程夫人把她送官也跟他们家无关了。
    里正的弟弟倒是没有意见,这种儿媳妇他早就不想忍了。侄子迟疑地看了看地上的余氏,被余氏那凶狠的目光一瞪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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