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再端,两位小少爷刚洗了澡换了衣服,可能真的是方才受了半天惊吓,一安心下来就睡着了。”
    本来方才也该是他们的午睡时间,不睡觉偷偷跑出去又累又怕,难怪这会儿回来收拾干净了就睡。
    田妙华便招呼玲珑:“那你也过来歇歇,一起尝尝甜汤。”
    玲珑也没客气,乐颠地跑过去帮田妙华盛汤。
    旁边程驰听到两个儿子已经睡了,心里也稍稍放下来一些,按着程文在厨房外院子里摆着的桌椅上坐下。
    玲珑很快地端着两晚甜汤放在他们桌上,自己也快速跑回厨房里拿起自己的那一碗。
    没人知道田妙华是用了什么方法,甜汤的温度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凉得正好,三人怀着满满的期待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什么味道也没喝出来,只有三种不同的甜极具韵律和层次地在味蕾上炸裂开来直冲头顶,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们感觉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大脑瞬间空白。
    程驰呆滞地咽下了这一口猝不及防的甜,味蕾也像是随着这个动作适应了那惊人的甜度,甜汤里的枣香桂圆香还有荔枝蜜的清甜就都回味过来,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酸的果香,所谓的齿颊留香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程驰迟疑了一下,一面是不知道自己还享不享受得了这种甜,一面却又像是被什么引诱着,不自觉地又去喝第二口。
    这一回倒是好了很多,没有第一口时那种直冲脑门的感觉,甜度只是在味蕾上翻滚,给了味蕾一种奇妙的满足和饱和感。
    程文在旁边喝一口,惊叹地“呜哇”一声,再喝一口,再“呜哇”一声。
    他跟程驰不同,程驰就算出身寒门,但好歹家里是种田的,衣食就算没有多富裕也是饿不着冻不着。而程文却从小没了家变成流民,挨冻受饿的,对甜食这种奢侈品充满了憧憬。即使长大后跟着程驰再没缺衣少食过,看见甜食也还是很开心,对这种直冲脑门的甜接受度比程驰高多了。
    他还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不,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可以有这么甜的食物!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完甜汤,喝完立刻起身端着碗自觉地往厨房里钻——“嫂子再来一碗!”
    程驰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喝那么快怎么可能再喝得下一碗的同时,看看自己还剩半碗的甜汤,竟然觉得……他也挺想再来一碗?
    ——这甜汤有毒啊!这是什么洗脑的邪教甜汤,一旦接受了这种味道,竟然还挺好喝??
    当然也有接受不了的,比如玲珑,自从喝完第一口甜味冲上头顶之后,还依然空满脑子空白地捧碗发呆呢。
    程驰正喝着自己剩下的半碗,听到厨房里田妙华对程文道:“只能喝这些,那边是给小少爷留着的,你可别跟两个孩子抢。”
    他一听顿时就有了一种危机感,好像自己再慢一点留给大人的甜汤就要被程文给喝光了。顿时也几口喝光碗里剩下的,端着碗大步进厨房去,怕晚了一点甜汤都被程文喝光。
    玲珑是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神的,但是回神时看到自家将军和文副将你一勺我一勺地争着锅里那点甜汤,她隐隐的就开始有种想要怀疑人生的感觉。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碗里的甜汤,这甜得让人怀疑人生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喝?
    是她的味觉有问题还是将军和文副将中了甜汤的毒?
    她迟疑地把碗又递到唇边,田妙华看到她本来想说若是不合口味就剩下吧,不用害怕浪费。自己这甜汤自己还是清楚的,这么甜的口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玲珑第二口就已经喝了下去,然后,再次失去意识。
    那边程驰和程文终于抢完了锅里的汤,汤抢完了程驰的理智也回笼了,无比汗颜地暗忖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程文这个长不大的大孩子抢起吃的来了。
    他看看一旁被田妙华用大碗预留出来的那些甜汤,更加汗颜的觉得如果田妙华没有提前预留那恐怕这些也被他们两个大男人给抢光了。
    在接受了甜汤的味道之后他确实觉得挺好喝,想来对于本来就喜欢甜食的孩子来说就更合口味了。
    只是他想到玉嬷嬷平日里都不许他们吃太多甜食,他不太懂这些,但觉得玉嬷嬷应该不会是毫无缘由的,于是便问:“小铠和小铭他们可以喝这么多甜汤吗?留这些会不会太多?”
    完全不懂程驰良苦用心的程文当即就一副看不下去的口吻道:“大哥!你跟我抢吃的也就算了,怎么能连我大侄子的也抢呢?快醒醒,你可是亲爹啊大哥!”
    瞧他嚎得跟真的似的程驰简直百口莫辩,气得直接把他踹出厨房。
    可是就算人踹出去了,话却已经说出口,程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田妙华解释。
    好在田妙华本来也没有误会,对于程文的话只是当玩笑听过笑笑。她知道一般不给孩子多吃糖都是在担心什么,便对程驰道:“不碍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跑跑跳跳活动的很多,正是需要吃点糖补充一下的时候。”
    程驰想想也是,就算他们这些大人在军中练兵练多了也会吃些甜的补充一下,虽然经常没有那个条件就是了。于是他便不解,“为何玉嬷嬷一直不喜他们多吃糖,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田妙华笑道:“玉嬷嬷是大户人家的奶娘,养育的又是个不出户的文静小姐,这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规矩本就是有很多不同的。”
    程驰这才恍然,却又有些忧心:“这样说来倒是有些亏了两个孩子了……”
    “哪儿就谈得上亏了那么严重,他们这才刚刚四岁呢,又不是从奶娃儿的时候就又跑又跳。若是早早就吃糖,会长胖不说,怕是还要得蛀牙的。“
    程驰听罢对她笑笑,这些话听着挺有道理是不假,不过听在程驰耳朵里,倒也像是在替玉嬷嬷说话了。
    他心里隐隐叹气,有田妙华这么好的“继母”,若是玉嬷嬷能看开了接受她大家好好相处,那无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道玉嬷嬷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田妙华……
    这样想着,程驰心里却一阵茫然。
    接受了又如何呢,田妙华迟早是要走的,若是有了感情之后再分开,也许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吧。
    或许玉嬷嬷与田妙华之间保持这样也就够了,只要玉嬷嬷不会太过分,也就不需要更近了。
    程驰莫名的低落起来,搞得程文瞧见他走出厨房时的低落样顿时一头雾水——吃甜的不是会让人感到开心吗,怎么反而低落起来了呢?
    “将军你怎么了?你不会真的因为没吃够甜汤就不高兴了吧?那最多我下次不跟你抢了,你就别不开心了呗?”
    程驰无奈地看他一眼,这家伙在战场上也是个挺靠谱的人物,怎么一离开战场就一脑门子吃食,除了吃脑子里就再没点别的呢。
    第十章 后娘(一)
    程驰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太闲了。
    从京中回来之后他就只忙了迁户落户和成亲这两件事,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些有的没的,所以他决定把自己最近那点不太寻常的情绪归结为闲的。
    一旦这么想心里竟然也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程驰于是决定给自己找点正事做。而说到正事,他这么远从京城回到家乡来是做什么的?种田呀!
    虽说现在时间还有点早,秋收还没有开始,自然不到冬种的时候。但这不影响程驰先开始除草耕地——他手上起码有二百来亩闲田,都已经荒了很久了。
    除去田妙华打算雇人耕种的那些,程驰自己也从其中挑了离宅子比较近的二十亩准备留着自己来种。
    不过这些田首先都不是良田不说,又荒了这许久杂草丛生,清理起来怕是得费不少功夫。
    程驰自认一个卸甲归田的将军,有的就是力气和时间,当即翻出备好的农具拉上程文就开垦“荒地”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玉嬷嬷却突然病倒了。
    夜里玲珑正要熄灯睡觉的时候,两个小少爷一个哭一个喊的敲开了她的房门,告诉她玉嬷嬷摔倒了起不来。
    玲珑连忙披了衣裳赶到玉嬷嬷屋里,瞧见玉嬷嬷倒在地上也是吓得不轻,慌忙蹲下来查看。伸手一摸玉嬷嬷额头滚烫,这哪里是摔的,怕是发烧晕倒了。
    她忙转头对两位小少爷道:“少爷,你们快去找将军来!”
    然而两个孩子微微瑟缩一下,想起自己白天犯的错和爹爹那可怕的样子就不敢去。
    玲珑见状只能自己快步跑去主人的卧房,敲开房门的时候差点哀嚎:夫人,您怎么又跟将军分房睡了啊!?
    不过现在实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玲珑又匆匆地去书房找到程驰,于是程驰快马加鞭地赶去镇上请大夫。
    大夫看过之后开了药方,又让程驰送他回去的时候顺便抓了药回来。但玉嬷嬷这病说白了,无非也就是休养。
    许是两个小少爷跑丢的事情着实惊吓了她,她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自从小姐死了以后心中忧伤郁结,一直辛勤地拉拔着两个小少爷,管着这个程驰都没有时间管的家,照看着她家小姐留下的这一切。
    不说她操持得如何,却当真应了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直到如今新夫人进门,她心中的郁结大约才爆发出来,然后又卸下了身上管家的担子整个人正虚脱的很,就赶上两个小少爷跑丢的事,这一吓竟然就把人给吓病了。
    心病这种东西最不好说,尤其玉嬷嬷这种年纪,养好了也就养好了,但若养不好,怕是从此缠绵病榻甚至早早的归去也是有可能的。
    一家人对此不敢大意,一番折腾之后玲珑自然是留下照看着玉嬷嬷,她得看顾病人还要看火熬药,两位小少爷是没办法照看了,就只能将他们交给了田妙华。
    这个世道女人看孩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就算田妙华只是个后娘。
    于是两个小的瞅瞅她,她又瞅瞅两个小的,可以预见将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怕是要跟着她了。
    程驰有些过意不去,刚开口对田妙华说:“不然让他们跟我去书房睡吧……”
    程小铭就很不给面子地“哇”一声大哭出来,而程小铠纵然没哭,那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敬畏敬畏,这两个孩子对程驰除了敬,那全是畏啊。
    田妙华轻轻叹口气,本来这个家里跟她无关的那些事她是没兴趣管太多的,不过如今也算是情况特殊,毕竟玉嬷嬷病倒了,她既住在这里,帮帮忙也无可厚非。于是道:“无妨,就让他们跟我住后院吧,后院屋子也多,收拾一间给他们就是了。”
    虽说两个小的长这么大一直是跟玉嬷嬷睡的,大概这也是玉嬷嬷为什么会那么劳累的原因之一——守着两个小的,要看着睡觉还要防着踢被子,晚上休息不好人当然会累。
    但在田妙华看来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开始学着自己睡了,晚上踢被子那种事她安排两个人过来跟她一起轮流查看就是了,有人轮替也影响不了休息。
    只是程驰在时两个小的还算乖觉,一声不吭地站在田妙华旁边,像是明白了玉嬷嬷现在不能照顾他们,他们只能跟着田妙华这个后娘。他们绝对不可以去打扰玉嬷嬷,否则玉嬷嬷也许就不会好了。
    可是程驰回到前院之后他们就开始显出一些不合作来,站在给他们收拾好的房间门前一声不吭但就是不肯进去。
    田妙华催促道:“现在已经很晚了,玉嬷嬷没有告诉过你们应该什么时辰睡觉吗?”
    程小铠不满地抬头瞪着田妙华,“玉嬷嬷才不是这样做的,她都陪我们一起睡的!”
    田妙华故作惊讶,“原来你们想跟我一起睡?”
    两个小的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道:“我们才不想跟你一起睡!”
    “哦,那正好啊,你们快进去吧。”
    两个小的顿时就被噎住了,程小铭委屈地撇撇嘴,暗道嬷嬷说的没错,后娘果然是会欺负人的……
    他们两个的确是很不想跟后娘一起睡,可是在对黑夜的恐惧面前,就连这个后娘也变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然而这个可恶的后娘却只是毫不留情地悠悠一笑,戳穿他们:“你们害怕呀?”
    “我们才不怕!”程小铠对激将法是最没抵抗力的,一戳一个准儿,当即就拖着老大不情愿的程小铭进屋去了。
    上床,抱团,卷被子——动作一气呵成。
    田妙华这才悠哉哉地笑着走进去,给两人掖了被角吹熄蜡烛。
    这两个孩子她不管也就罢了,既然管了,可不会像以前一样由着他们的性子。
    第二天一早田妙华就来了厨房,玲珑因为昨晚给玉嬷嬷熬药睡晚了没起得来,对她来说倒是正好,就没叫玲珑起床让她多睡一会儿。
    于是趁着没有人看到,初雪和初夏两个人就悄然现身一起给她打下手做早饭。
    按着家里的习惯田妙华熬了甜甜的南瓜玉米粥,玉米是磨好的,南瓜也都炖烂了,熬出来的粥软糯香绵。然后剁了肉馅和葱烙了千层肉烧饼,在烙得酥脆的表面又抹上一层椒盐。瞧着剩了些肉馅就顺便卷了几个春卷煎得金黄酥脆摆成一盘。
    田妙华早饭不习惯凑合,虽然来这里以后平时吃的也不差,但一顿早饭都是主食只有一点咸菜,她总觉得对于要下地干活的男人和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略有些不足。
    只是一来早饭吃不了太油腻,二来时间也不足,她就把厨房里常备用来熬高汤的两只鸡捞出来,撕细,切上点黄瓜作为点缀,简单的弄了一大盘红油鸡丝。
    然后把焯了水的芹菜也切成细细的丝儿,看着碧绿通透,加上葱花枸杞芝麻白糖细盐一拌,就又是满满的一大盘。
    她做了很多,分出四人份来给初雪初夏带走,然后打算去把程驰敲醒,来到前院却看到程驰已经跟程文在打拳锻炼身体了。
    程文一瞧见田妙华就像是竖起耳朵卷起尾巴的大狗,兴奋地问:“嫂子,可以吃早饭了吗?”
    程驰不客气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田妙华却对程文笑道:“只要你大哥去给小铭小铠穿好衣服就可以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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