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由近百名陇右军护卫的马车缓缓驶进了武威郡,马车里韦诤神情专著地望着这座刚刚被夺走的城池,大街上已经十分热闹,积雪堆成了几座小山,路面干净整洁,马车往来穿梭,行人如织,酒楼里生意兴隆,大多是扫雪领了钱的百姓,而青楼前排了长长一队士兵,手里攥着刚刚发的饷。
    韦诤看着城池中井然有序,无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没有半点他想象中的大战后满目创痍的惨景。
    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恼怒来,这河西是他们韦家处心积虑多少年才拿下,而他张焕却不废吹灰之力便夺走,自己还要低三下四和他议和,他鼻子里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他却忘了,主动提出与张焕议和的正是他本人。
    马车行了三里,在刺史署衙前停了下来,韦诤刚下马车,特地在门口等候的武威郡录事参军事便迎了上来,录事参军事是刺史的副手,主管日常政务,录事参军事姓梁,约四十岁,也是进士出身,在武威郡已经做了五年,熟悉政务、十分精明能干,颇得张焕的器重。
    他上前深施一礼道:“韦使君一路辛苦,都督命我在这里专程等候。”
    韦诤点了点头,便问道:“你家都督可在?”
    “使君来得不巧,我家都督刚刚有要事去军营了,他说即刻返回。”
    话音刚落,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数百名亲卫簇拥着张焕向这边疾速赶来,两旁的行人吓得纷纷躲闪,他老远便看见了韦诤,行马近前,便跳下马大笑道:“韦右丞别来无恙乎?”
    韦诤见他行路张狂,根本不顾路人安危,又想起来大哥顾全大局让他进入河西,可他却狼子野心一口吞掉武威郡,一股怒气终于忍不住从心底冲了上来。
    “托都督的福,老夫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为河西烦恼,当然是无恙。”
    张焕不以为意,他上前拱手笑道:“上次见到韦右丞,还是在东内苑的马球训练场上,才相隔三个月不到,可我却觉得过了多少年似的,人生漫漫,世事无常啊!”
    “那是!”韦诤眯着眼打量一下张焕,不由冷冷一笑:“张将军行棋每每出人意料,二个月前还是天骑营中郎将,今天却摇身一变,成了凉州都督,说不定再过一年半载,我就得叫你张相国了。”
    张焕一笑,向衙内一摆手,“韦右丞请进!”
    韦诤却象一拳打了虚处、用劲过猛而闪了腰一样,他见张焕不睬自己,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嘲讽道:“当然,老夫这只是个玩笑,将军胸怀大志要为国收复西域,哪有时间考虑入卿拜相等利欲之事,是我说错了,呵呵!说错了。”
    张焕瞥了一眼,淡淡道:“韦右丞言辞锋利,莫非是来向张焕兴师问罪?”
    韦诤一下子醒悟,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他脸色变了数变,讪讪笑道:“老夫是为两家消除误会而来,并非什么兴师问罪,都督想多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韦尚书不把太后的任命放在眼里呢?”
    韦诤凛然,他忽然想起最近京城流传的一种说法,张焕实际上是太后之人,上次宫廷浴血,就和天骑营有关,现在张焕的这句话又使他多心起来,太后可是崔圆之妹,难道这次河西之变是崔圆在背后支持吗?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崔圆图河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他一惯的谨慎,他立刻诚恳地说道:“韦尚书让都督进入天宝县已经表现出了诚意,只因河西不比中原,这里民风彪悍,胡人甚多,又有吐蕃人虎视在旁,这才没有立刻让出武威郡,以至于大家闹了误会,这次我受韦尚书之托特地前来,便是为了和都督消除误会,重建信任,大家都同殿为臣,岂能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都督,你说呢?”
    张焕也谦虚道:“堂堂的尚书右丞亲自为使,张焕怎能感受不到韦尚书的诚意,这件事张焕也多有得罪,请右丞转告韦尚书,请他大人大量,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两人对望一眼,皆嘿嘿地笑了起来。
    进了署衙内堂,有侍侯笔墨的小童上来献了香茶,韦诤慢慢地饮了一口,才徐徐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个目的,和都督建立信任是一,刚才已经说过,其次是想和都督商量一件事。”
    张焕点点头,“韦右丞明说无妨。”
    “是这样,河西这几年连年受灾,粮食多依赖陇右。”韦诤笑了笑道:“从三年前起,陇右每年都向河西提供十万石粮食,而河西则回赠数量不等的牛羊马匹,这其实也是一种互惠,谈不上是什么买卖,如果张都督愿意,韦尚书依然每年向河西提供十万石粮食,而且立刻便可运来五万石,帮助河西军民度过冬春两季,都督看这样可好?”
    张焕微微一笑道:“韦尚书的仁义之心我此时体会尤深,不知张焕能用什么来回报尚书?”
    “什么都不需要。”韦诤笑着摆了摆手道:“只要都督能记住自己在长安的承诺,早日向西进军,为我大唐收复河西、安西失地。”他停了停,又慢慢补充了一句,“只要都督出兵,粮食立刻便送来。”
    张焕肃然起立,向韦诤抱拳道:“为国效命之事,张焕安敢食言,我早晚必定会出兵。”
    说到这里,他也停了停,无奈地补充道:“只是现在正值寒冬,军中钱粮不足,士兵们饥寒交迫,士气低落,我担心吐蕃没打着,反而丢了武威郡,为吐蕃打开了进攻陇右的大门,那时我岂不是反成了大唐的罪人。”
    韦诤心中大骂,“你士兵嫖娼都有钱,几时饥寒交迫?”
    可双方都明白彼此都不过是摆个姿态而已,岂能真的给粮?真的去打吐蕃?
    但就是在这看似浑然不搭界的言语中一来二去,大家便渐渐达成了一种共识,双方都有意坐下来谈,不想再兵戎相见,这就是谈判的技巧,很多事情只能靠一种意会达成,而不能说出来,谈话的气氛,彼此表现出来的诚意,也就是答案了。
    当然,这也是韦诤来河西主要想达到的目的。
    既然张焕有谈判的诚意,韦诤也不再试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请柬,开诚布公地道:“我此行的第三个目的,便是转达韦尚书的邀请,请张将军赴开阳郡商谈合作之事,由礼部侍郎蒋涣担保都督的安全。”
    张焕接过请柬,随意地看了看,忽然淡淡一笑道:“我前日已经派使者去开阳郡给老夫人祝寿。”
    .........
    韦诤告辞了,张焕坐在内堂沉思不语,他原本以为韦谔是想要回那些降军,可从韦诤的语气推测,他似乎并不是为此而来,而是另有目的,难道是想和自己结盟,共同对付段秀实?可结盟只是虚的东西,没有实际的利益交换,一纸盟约不过是废纸。
    这时,杜梅从外面慢慢地走了进来,看见张焕在沉思,他微微一笑道:“都督不用想了,我已经知道韦谔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哦!”张焕抬头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又是用你的细节推测法?”
    “被都督猜中了。”杜梅坐下来笑道:“适才我特地派人装作去检修韦诤的马车,从他的车厢角落里拾到了这个。”
    杜梅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看来原本是揉成一团丢弃的,他把纸放在张焕的案前拉了拉,让它尽量舒展,这是一张陇右的地图,用笔随意勾勒,十分潦草,看得出是韦诤即兴之作,地图上标注了延安郡、开阳郡、会郡、武威郡、灵武郡五座城池,还有一条黄河,其中从灵武郡画了一个箭头到延安郡,又从武威郡同样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延安郡,,但到会郡时便断了,只见在会郡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圈,圈旁边还有一团墨。
    看完图,张焕忽然笑了,这个韦诤竟无意中把老底给泄了。
    “都督也看出来了。”杜梅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敢说这个会郡上的圈就是最后画的,旁边的一团墨必然是他最后重重地一顿笔,表示下了决心,所以我能断言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拿回会郡。”
    张焕心中暗暗赞许,这个杜梅果然有些本事,他的才能和李泌恰恰相反,李泌能从大处上把握,比如劝自己来河西发展,又比如他巧妙地利用民间对朝廷迟迟不收回河西的不满,成功制造出舆论,从大义上逼韦谔让步,而杜梅却是战术高手,能从细微处出发推测对手的用意,十分厉害,两人可谓相辅相成,自己有这二人为谋士,可真算得上是如虎添翼。
    张焕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南方的天际,除了两个厉害的谋士,自己还有一个对自己极有帮助的妻子,不知她现在是否到了开阳郡?
    ........
    (明天多写一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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