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受降城依山而筑,城墙高大坚固、雄峻而险要,此刻,城外的回纥军大半已撤退,唐军浪潮般的欢呼声也已渐渐平息,面容苍白的大唐天子李系站在城头,风将他的衣带卷起,在猎猎山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默默地望着最后一队回纥军拔营向北远去,昨日一骑信使来报,张焕袭破回纥都城,以数千余回纥贵族和十几万回纥妇孺换取登利退军。
    张焕现人在代郡,回纥军退出五百里外,他将先放回纥妇孺,回纥军退出二千里外,他再放回纥贵族。
    “陛下,城头上风大,回去吧!”站在他身边的朱希彩轻言细语说道。
    伺机夺取八万军队的控制权,这就是崔圆派他来的真正目的。
    现在,他的计划只实行到一半,事情却突然出现转机,西受降城之围解了,也就是说他若想完成崔圆交给他的任务,只剩下几天时间。
    “朕要去看看段将军,你就不要跟着了。”
    朱希彩是崔圆的心腹,李系自然也知道,但段秀实受伤后,朱希彩率兵几次击退了回纥人的进攻,这在当时却比什么都重要。
    而现在生命危险已经解除,警惕之心便在李系心中日益浓厚,八万军是自己唯一的倚靠,他岂能再容崔圆染指?
    李系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便大步走下城去。
    段秀实是明经科进士出身,早年投笔从军,一直在安西军效力,也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后积功调入朝廷为中书侍郎。
    他是铁杆的保皇党,因弹劾崔圆专权被贬为凤翔郡刺史,但也因此成为李系最信任之人,在这次北伐中他被任命为安北大都护,不过被围城后不久,他就中了流箭,而且是涂了药的毒箭,经军医全力抢救,命是保住了,但因毒性极烈,身体里一直余毒未尽,反反复复发作了几次。
    段秀实年纪约五十岁,他原本气质儒雅、卓而不群,但一个月的伤痛已经将他折磨得骨瘦如柴,此刻,他正躺在榻上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的伤势。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李系轻快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段爱卿今天精神很好。”
    “啊!是陛下。”
    段秀实急忙在亲兵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他拱拱手微笑道:“陛下的心情好象也不错啊!”
    “当然!回纥撤走了,朕昨晚兴奋得一夜未合眼。”
    李系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段秀实随即向房内亲兵使了个眼色,众人都退了下去。
    “陛下,老臣这两天在想自己的箭伤,当时箭矢如雨,偏偏臣中的却是毒箭,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你是说,这箭不是回纥人所射吗?”李系淡淡笑道,此事他一直便有怀疑,只是战事吃紧,又是用人之际,他倒不好多想此事。
    段秀实冷笑一声,“臣一直昏昏沉沉,也无暇考虑此事,而今天臣特地问了几个亲兵,当时中箭时臣离城垛还有两尺,而且中箭的部位是右臂外侧,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下面射来。”
    李系仰头沉思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太巧了一点,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两天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李系眼中流露出一丝焦虑,时间紧迫,而段秀实病势又一时难以康复,他已经没有可相信的人,八万军中将帅虽多,但他并不知道是否有崔圆特意安插,一旦托非所人,他好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将丧失殆尽。
    段秀实知道他的心思,便提醒他道:“陛下为何不借助外力?”
    “外力?”李系愣了一下,他忽然醒悟,“你是说.....”
    段秀实缓缓点头,“不错,老臣说的就是张焕!”
    ........
    次日清晨,阴山的浓雾弥漫着整个西受降城,回纥人已经退去,城头的士兵们松懈下来,再没有从前那般紧张和害怕,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描述着家乡的风物。
    这时,几名士兵同时听到了城下有动静,他们竖起耳朵,好象是马蹄声,‘难道是回纥人又回来了吗?’
    士兵们纷纷趴在城垛上向下张望,透过浓雾,他们似乎看见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已经到了城下。
    “城上的!请接一封信。”话音刚落,一支无箭头的羽箭射上城来,上面穿着一封信,士兵们急忙交给当值都尉,只见信皮写着,‘河东军牙将张焕呈启皇帝陛下。’
    都尉唬了一跳,风一般地向城下跑去,很快,李系在近百名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城墙之上,“他在哪里?快让朕看看!”
    李系挤到城墙边,顺着军士的手望去,只见浓雾中隐隐有数百名骑兵。
    “下面可是张焕将军?”
    “陛下问,下面可是张焕将军?”一名大嗓门的侍卫替他将声音放大。
    “陛下,臣正是游击将军张焕。”下面顺风传来了应答声。
    李系笑了,他挥了挥手下令道:“开城门!”
    旁边的都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谏道:“陛下,雾大难以辩识真伪,要防止回纥人诈城。”
    李系哼了一声,拉长声调道:“他是不是张焕,朕很清楚,开门!”
    都尉无奈,只得命令军士搬去堵门的巨石,打开了城门,数百人的骑兵队一拥而入,为首一名铁盔铁甲的年轻将军,正是张焕。
    他是从代郡而来,已完成和登利可汗谈判,条件并不苛刻,双方很快便达成撤军协议,登利可汗也答应归还实际上已经被唐军控制的三座受降城。
    张焕随即将善后之事交给副将刘元庆,自己率三百亲卫连夜赶到了西受降城。
    “臣张焕参见陛下!”张焕老远便看见身体单薄的李系朝自己走来,他急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倒,行了个军中大礼。
    “张焕,大明宫一别,想不到咱们在这里相见了。”李系扶起张焕,感慨万千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军官,年初他被太后罢免了羽林军果毅都尉一职,后来回了河东,也正是这样,他才能率军解救自己,可见冥冥中早有天意。
    他轻轻拍了拍张焕的肩膀,“走!到房里去,给朕好好讲一讲你的英雄事迹。”
    李系的住处是城中最坚固的一座宅子,全部是采用阴山白石砌筑,虽然坚固,但外形粗糙、内设简陋,和富丽堂皇的大明宫相差何止千万倍。
    张焕随李系进了他的临时书房,房间里只有一榻一几,案几上放了几部书,嶙峋的石壁上挂着一把宝剑和一幅李系的手书,条幅上写有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知耻而后勇’
    李系挥了挥手,命侍侯在旁的马英俊先出去,他上榻坐下,指着旁边的一只小胡凳笑道:“坐罢,在这里就不用跟朕多礼了。”
    张焕施礼谢过,坐了下来,李系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听说你击破了翰耳朵八里,收获颇丰吧!”
    张焕不好意思地笑了,“臣解救了八万余被掳去的大唐百姓,并将翰耳朵八里洗劫一空。”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李系道:“这是清单,除了赏赐给士兵的外,其他的全在这里,臣不敢私占,特献给陛下!”
    李系接过翻了一下,虽然在感觉上应该远远不止这些,不过李系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正发愁如何养这八万军,这份厚礼他岂能再向外推,他微微笑道:“看来回纥人的老底都被你掏了,也好!朕一直都无钱可用,既然你有心给,那朕就不客气收下了。”
    他欣然收下张焕的重礼,又瞅了张焕一眼,笑道:“既然爱卿拿出这么重的礼的给朕,那朕又该赏你什么呢?”
    张焕急忙起身答道:“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臣不要什么赏赐。”
    李系点了点头,他把册子又重新看了一遍,淡淡笑道:“你说的不错,朕无论赏赐什么给你,还能和它比吗?”
    他站起身,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外面弥漫的浓雾,半晌,他忽然问道:“你手上有多少军队?可能全部被你控制?”
    “禀报陛下,臣手上原有河东最精锐的三千骑兵,这次偷袭伤亡八百余人,后来臣又从被解救的大唐百姓中挑了些精壮补足,现在依然是三千人,他们绝对忠诚于臣!”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天骑营中郎将,直接听从朕的指挥。”
    天骑营是唐肃宗时设立,又叫神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一起,并称为北衙六军,也是大唐皇帝的直属亲卫,张焕上前一步跪下,沉声道:“臣张焕愿为陛下效死命!”
    “快快请起!”
    李系急将他扶起,他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牌递给他道:“朕没有什么赏赐你,就赐你这块金牌吧!这是当年玄宗皇帝赐给先帝,先帝又留给朕,凭它你可随意进入宫城。”
    “谢陛下之恩!”张焕双手接过金牌,只见上面刻了四个篆字:‘如见朕面’,这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亲笔手书。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人在外面道:“请通告陛下,我有消息禀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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