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张焕先去了书院,将自己写的策论交给先生,随即又匆匆赶回了张府,不料刚进帐房大门便险些和一人撞在一起。
    “你眼瞎...哦!是十八弟啊!”
    站在张焕面前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锦衣玉袍,皮肤比女人还要细腻几分,他正是张焕的八哥张灿,也就是张焕之父张若钧唯一的嫡子。
    他四年前科举不中,一直就闲在家里,吟吟风月、读读诗书,每月领二十贯例钱,日子过得倒也遐意,只等父亲再升一级,便可荫他个八品官,也算正式踏入官场,可父亲却似乎官场不顺,一个汾阳郡长史竟当了六年,现在儿子都要上私塾了,自己却还是个闲人,他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在张焕被家主张若镐任命主管财权的那天,他也在场,在当时的各种目光中,他的目光是属于嫉妒的那一类,而且比别人更胜几分。
    不过他也不是蠢人,在嫉妒的同时也发现张焕被提升后,竟能给他带来好处,比如一向目中无人的嫡长子张煊,昨晚就特地请他去碧玉坊喝了一回花酒,并许诺去求家主给他安排个实缺,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当然,张煊是有事求他。
    “呵呵!十八弟可为我们家扬眉吐气啊!”张灿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欣慰地道:“我昨日已将此事修书给父亲,让他也高兴高兴。”
    张焕亦拱拱手笑道:“多谢八哥的心意,今天过来可是找我?”
    张灿点点头,他向两边看了一看,便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走!咱们去外面谈。”
    ......
    “八哥是说张煊想买一处宅子?”
    张焕见他绕了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说出真实目的,竟是想让府里出钱给张煊在外置办宅子,这自然是属于不许开支的范畴,所以张煊才请八哥来转话。
    张灿挠了挠后脑勺,无可奈何道:“哎!自然是为花二娘之事,家主准他置别宅妇,但买宅子之事却只字不提,意思就是要他自己掏钱,可他手上哪有这么多钱?就是有,这种钱又怎么可能自己出?”
    说到此,张灿躬身向他施礼道:“但对于你,这却是小事一桩,所以八哥只能求你帮帮这个忙了。”
    张焕沉默了,张二流被杖毙后,张煊那点小事他早已不放在心上,批给他倒也无妨,只是正如师傅所言,他以庶子身份掌重权,一旦张若镐不在,找他麻烦之人绝不在少数,尤其这些嫡子们更须要防范,所以这件事说不定就是张煊设的陷阱,让他违规批钱。
    但是若一口回绝,也同样不妥,他并不想和张煊为这点小事结下深仇大恨,毕竟他是家主继承人,没必要刻意去得罪他。
    此事着实让他有些为难,要是哪里有不花钱的宅子就好了。
    忽然,张焕似乎想到了什么,脑海里象电光矢火般闪过一事,林二叔不是给自己说过吗?米行的裘掌柜想用乾运坊的老宅子来换南市靠河边那块地的优先权。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此事最好能让家主知晓并点头,这样即使将来此事暴出,也能堵住众人之口,想到此,张焕笑着握住张灿的手诚恳道:“八哥亲自来求情,小弟焉能不给面子,只是族规严厉,钱是不能乱批,不过宅子之事我来替张煊解决。”
    ......
    今天是张若镐省亲的最后一日,明天一早他就要返回长安了,此刻他正倚在软榻上看书,而身旁不远处,王夫人正反复地向他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张焕进京赶考后,这张府的财权交给谁?是不是还要交还张若锋,按照她的想法,最好是交给自己的二儿子,一个庶子都可以掌大权,那为何嫡子却被撇在一边?
    “老爷!这两天府里可是乱了套,我们张家还从来没有庶子掌财权,就是那张破....他也是因为会打仗,为张家立下大功才掌军权,可老六家这个算什么呢?莫名其妙一步登天,你可以去问问,府中有哪个心里服气?现在你在这里才没有人敢说话,可明日你就走了,谁来给他撑腰,你想过没有?”
    王夫人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丈夫的脸色,见他正全神贯注看书,压根就没理会自己,不由心里暗暗发恨,心下一横道:“我就直说了吧!如果老六家的十八郎进京赶考后,你肯将他手上的收支审批权移交给烨儿,那这几个月里我来替他撑腰,你看怎样?”
    张若镐还是没理她,依然在看自己的书,已经磨破嘴皮子的王夫人终于恼羞成怒,她一把抓下张若镐的书,眼中充满嫉妒地盯着他道:“我早就怀疑静心观那个女人和你有什么暧mei关系,否则你怎么会对一个庶子如此感兴趣,我哪天真要好好审一审那个女人!”
    张若镐忽然爆怒起来,他‘腾!’地挺直了腰,恶狠狠地逼视着她,眼中怒火中烧,“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不仅会休了你,而且你们山南王家就是我河东张氏之敌,休怪我对王昂不客气了!”
    王昂是王夫人的大哥,刚刚接任王家家主没两年,现任朝廷的工部尚书,资历尚浅,一直就被左相裴俊排挤,多亏张若镐在关键时候支持他,才勉强保住内阁的位子。
    王夫人从来没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的火,她一阵胆怯,话虽还硬气,但口气明显软了,“为一个出家的女人竟要让张、王两家翻脸,难怪你会突然提拔张焕,果然是有原因,哼!这些年我竟然看走眼了!”
    张若镐懒得理他,只重重哼了一声,继续看他的书,王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又让了一步道:“那烨儿也不要那个财权,只要你把虞乡子爵给煊儿,这样总行了吧!”
    河东郡虞乡县,也就是张氏祖地所在,虞乡子爵一直是张氏家主所继承的第一个爵位,极具象征意义,一般而言,谁得到这个爵位,也就正式承认了他为家主继承人,需要报朝廷备案,这就如皇帝立太子前,一般先封他为关中之地的雍王,两三年后,便可直接入主东宫,所以王夫人的意思就是要丈夫先将张煊为家主继承人这件大事,以族规的方式确定下来。
    张若镐已经略略平静下来,他冷冷地瞥了妻子一眼道:“家主继承人直接关系到我张家的兴衰,岂能草率从事,我才来不到十日,便已听到不少关于煊儿的传闻,荒淫好色、欺辱同族,就算他是嫡长子,但德行不足一样不可立,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在考虑修改族规,并不一定要由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他若再不知收敛,就算是我要立他,家族也绝不会答应!”
    “你—”王夫人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废自己儿子的家主继承人地位,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丈夫吼道:“好!好!我也不求你了,你既然对我们母子这般无情无义,那也由你去,就去提拔你的庶子偏房吧!将来就是位列朝班也低人一等。”
    王夫人尖声喊叫了一通,转身一阵风似的走了,张若镐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眼中不由露出极为厌恶的神色,为防止这个女人做出偏激之事,看来他得给太原尹打一个招呼,加强静心观的守备,低头又想了一想,张若镐便轻轻将书搁在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来,吩咐下人去做还是有点不放心,必须亲自去叮嘱太原尹。
    就在这时,门外传下人的禀报声:“老爷,六爷家的十八郎在外求见!”
    张若镐微微一怔,随即又坐了下来,就算张焕不来,他也会命人去找他来,明日就要走了,有些事情必须要交代在先。
    “十八郎见过家主!”
    张焕躬身地行了一礼,“听说家主明日要走,张焕特来求见!”
    张若镐颌首一笑,指了指坐垫道:“来,坐下说话。“
    张焕坐下,略略欠身道:“有一件事我想请家主同意。”
    “说吧!什么事?”
    张焕沉吟一下道:“张煊想在外购宅安置小妾,按家规,这笔钱不予支出,我也无权批准,现在我有两个方案可解决此事,一个方案是请家主特批此笔支出,让我好交代帐房。”
    说着,他取出一张批单平推至张若镐面前,上面已经填好了用途预算,张若镐瞥了批单一眼,笑意渐渐消失,平静地问道:“那另一个方案呢?”
    “南市丰盛米行的裘掌柜想买靠市河的那块空地,若我张家能同意,他愿意奉上一座宅子给张家。”
    张若镐拿起批单,随意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忽然微微一笑,将批单递还给张焕道:“此事你看着办便是了,最好不要违族规。”
    张焕接过批单,迟疑一下道:“我的权限只在批准钱财,卖地造屋、经营南市那都是由三叔决定,恐怕我不能过问!”
    “不妨,此事是我特批给你做,我自会向老三交代!”
    “谢家主信任,那十八郎就不打扰家主休息了。”说罢,张焕施了一礼,准备退下去。
    “十八郎!”
    张焕刚走到门口,张若镐却叫住了他,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那四十万贯钱可查到了去向?”
    张焕沉默了,过了半晌,他回头望了一眼张若镐满头的银发,淡淡一笑道:“钱去了山南!”
    ........
    “山南王家,果然是这样!”张若镐冷冷一笑,他轻捋一把银须,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道:“十八郎,如果有一天庶子也能做家主,你可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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