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个优秀的技术人员,又正值年轻,连着几天晚上熬夜赶工,对凤香来说是常有的事,在准时交货后,意识尽失地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呼呼大睡,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家常便饭了。
    所以,这异乎寻常的疲惫感,实在让凤香有些惊愕,更由于这股疲惫,她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梦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人。
    出现在梦里的人是父亲,而且还是许久以前,尚未和灵木结合,还维持着人形的吉尔菲哈特,他的脸上挂着微笑,不似避居白银谷时的那么愁苦,是更久以前,还在圣莲教,甚至帝国时候的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父亲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身边还有其他人跟着……母亲的音容,自己早已不复记忆,但从一些以前留下的魔法影音记录中,多少还能回溯些印象,出现在梦中的她,对着自己温柔微笑,就像那些影音纪录中的一样,撑着一支碎花小伞,穿着一袭连身裙,温文和煦的浅笑,一如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
    不过,听说母亲识得父亲之前,曾经是性烈如火,像条朝天椒一样的呛辣,在圣莲教内闻名一时……这些事情自己无从想像,当然更没什么记忆,反倒是父亲的那个弟子,自己脑中还有些模糊的印象。
    父亲这辈子一共收过两名弟子,都兼有助手的性质。广为世人所知的韦清开,素来被当成大弟子,但其实另一名弟子陆云儒,入门时间更早于韦清开,只不过在帝国的那段时间,陆云儒的身分仅是助手,未正式拜师,这才在排名上落后了,但……凤香相信,别管什么排名顺位,在父亲的心中,自始至终,他的弟子就只有陆云儒一人。
    与韦清开的师徒情份,其实更像一场做秀,同时也是与帝国的利益交换,帝国要求父亲代为培训人才,而训练人才不易,父亲索性两件事并成一件来办,将原是御林军士兵的韦清开,调教成作品兼弟子,还为了让货物的品像看起来好点,左一个“首徒大弟子”,右一个“尽得真传,青出于蓝”,把这货物夸得上了天,就希望能卖个好价钱……这样的师徒之间,其实没多少情份,后来会被这弟子狠狠出卖,父亲本身似乎有些难以接受,但其他稍通人情世故的人看来……这根本没什么好意外的。
    为人子女,背后编派父亲的不是,实在是罪过,然而,在韦清开这件事上头,父亲确实做得不怎么地道,会招致徒弟怨恨,不是没有道理的,反观另一名弟子陆云儒,就是一路无怨无悔,忠诚奉献,在现今这种堕落的时代,如此尽忠的弟子简直是稀有动物,更别说他追随的师父,脾气不怎么样,人格感召力更是一塌糊涂,他能那么忠心耿耿地矢志跟随,真的是很不容易……
    这个忠心的助手,在苦熬良久后,终于入了吉尔菲哈特的门墙,并且最后为此送掉性命,以他的牺牲,替师父一家开出生路……
    对于那一晚的事,凤香理所当然地没剩什么印象,不过,吉尔菲哈特打从自帝国叛逃后,就一直在身上暗藏摄影、记录的魔法器,留下了相当大量的影像资料,里头就有不少陆云儒的影片,那个总是很看起来很腼腆、很木讷的老实青年,不擅言词,和陆云耕很像,却没有弟弟的英气,看来就是个来自乡下的土气人,如果单看外表,确实谁都想不到,他会那么样的有学识。
    父亲说过,陆云儒的资质并不算好,不但与那些天才人物相去甚远,连韦清开都不如,所以一开始,连父亲都不是很看得起他,觉得这助手没出息。然而,不算聪慧的陆云儒,却是出乎预期地努力与认真,研究、工作之余,他最大的嗜好居然是背书,重要的典籍与工具书,他不是随身带一本,而是直接拿来从头背到尾,哪怕一开始只是囫囵吞枣地死背,可是当数量累积得多了,相互间融会贯通,那就发生了质变,让这个看来愣头愣脑的土气助手,慢慢变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学者。
    来到了圣莲教之后,陆云儒的价值慢慢浮现,吉尔菲哈特后期的研究,已经少不了这个助手的帮忙,他的忠诚与才干,受到吉尔菲哈特的肯定,屡屡交付重任,而这个除了研究之外,好像对其他世务都一窍不通的男人,赫然也有着一份不为人知的练达与透彻,他曾几次私下劝告吉尔菲哈特,勿要卷入圣莲教世代交替的权力斗争,否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也向师父点出,圣莲教内奸邪无数,好人有限,整日与这些恶棍打交道,早晚出事,特别是黑云孤寂,此人口蜜腹剑,绝不可轻信,避之为宜……
    要是这些劝告能被听进去,或许后头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只可惜父亲并不是一个容易听人劝告的个性,当时与母亲正处于热恋、新婚中的他,意气风发,还预备靠着圣莲教娇客的身分,把事业更上一层楼,争取更多的资源,开发出更厉害的兵器与技术,然后凭着这些筹码,进一步干预圣莲教的政务,取得权力,最后可能……
    没有什么可能了……自己年幼时不清楚状况,只觉得父亲怀才难伸,际遇不佳,可现在年纪大了,别的也许不懂,起码知道要尊重专家,而争权夺利素来是一种高水准的专门技术,风险奇高,实在不是外行人可以随便跳下去玩的,只会搞研究的学术人,就该专注于研究,傻傻跑去学人争权,后果就是粉身碎骨了,父亲的结局……可说是早已注定,没什么可抱怨的,就是可惜还牺牲了那个带些土气,却可能有大智慧的青年。
    在那个危急的夜晚,黑云孤寂率领圣莲教好手,猝起发难,父亲研究室里的其他成员,平时好处没少拿,一遇危险,立刻袖手旁观,甚至倒戈相向,就只有这位云儒大哥,急难挺身,舍命救师,不是战斗员的他,拿着道具瞬间爆发,非但扭转了局势,还一下逼住了黑云孤寂……这一手委实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察觉到他的惊人潜能,与极具发展性的可能……很遗憾,这一切是以付上生命为代价,这个本来有无限未来性的人才,就那么粉身碎骨而亡。
    父亲这一生眼高于顶,极少看得起什么人,能得他赞许的人寥寥无几,他脾气又硬,很多事就算是错了也不会认,唯独对陆云儒这个弟子,非但赞不绝口,还屡屡表示懊悔,遗憾没有能够重用他,将更多的重要技术交付。
    这位师兄留下来的生前影像中,有那么一段,就是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直夸师父的女儿好俊,如果自己的弟弟,将来能娶到这么俊的女孩,他就于愿足矣……
    此话听来有些怪,不过,这位师兄平时埋首研究,从没对什么外务动过心,不慕名利,也不沾女色,不涉情爱,就只是一头钻进书堆搞研究,唯一让他始终牵挂的,就是他在老家的家人,特别是他年纪相差许多的幼弟,尤其得到他的疼爱,每每挂在嘴边的,就是幼弟的近况,读书如何,练武又如何……每次说到这个小弟弟,木讷的他就一脸喜悦与骄傲,这些都在影像纪录中保留了下来。
    做为吉尔菲哈特的弟子,又是在圣莲教这样的大帮派中,哪怕陆云儒不刻意结交,也自然会累积出很多人脉,如果他有心提携老家的亲人,让他们富贵发家,或是扔十几本上乘武功过去,绝对不是什么问题,然而,他似乎不愿让家人涉入江湖风波,更不想让家里人与圣莲教有半点关系,所以,在圣莲教的时候,他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自己家人,知道他老家开米店,有个幼弟的,也就只有师父、师母两个……也多亏他这份谨慎,这才保住了陆家的平安。
    云儒师兄从没有讨要过什么东西,也没对什么感兴趣,唯一让他牵挂不下的,就只有故乡的幼弟,他身故之后,父亲吉尔菲哈特感念这个弟子的恩情,日日夜夜总思报答,但人已经死了,又不可能让他复活,报恩只好报在他的家人身上,他生前唯一提过的,就是弟弟能够娶到小师妹这样的女孩,就心满意足、光耀门楣……这话最初可能只是一句戏言,但在他身故之后,父亲无疑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凤香,这是你云儒师兄的遗愿,我们欠他太多,必须要替他完成,而且,这对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好归宿……这江湖实在太乱,不是你我父女该待的地方,你……归于平凡,远离江湖斗争,相信你母亲和你的云儒师兄都会乐见。”
    自己还记得,父亲曾经这么说过,还不只说了一次,里头除了报答恩情,还包含了希望自己归于平凡,一生平安的心意,或许只有自己安全了,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去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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