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茶领着两人,穿过两条小道,其他的兽族部落,大致都只是搭帐篷的居住形式,只有比较大的几个兽族,会搭建屋舍,而狮族这边却已经是个小镇,甚至有了城的雏形,在人类世界或许没什么了不起,但在兽族之中,这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文明了。
    三人来到一处路口,这边的地面都是用石砖铺起,中间还有一个石雕的喷水池,五头姿态不同的雄狮,张口喷水,模样生动,可惜池畔生满青苔,显见久久未有打理,生出一股破败之象,令人叹息。
    “坐。”
    眠茶引领两人在池畔的石凳上坐下,两人坐了下来,并察觉到周围尽管没有行人,却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看,三人已成了此刻的狮族焦点,这着实令人不太自在,但那么多的目光中,蕴含着各种复杂情绪,里头包括明显的敌意,却没有杀意,光就这一点,两人便觉得可以了。
    “有些事情该是让你们知道的时候,我最初并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只是……唉,造化弄人……”
    一声叹息,眠茶的目光变得悠远,似是回忆起久远的过去,愣了几秒,开口道:“我出身慈航静殿,在寺中的时候,资质只是一般,修佛、习武的成绩并不出众,个性又火爆,不受师长所喜,师兄弟也多看我不顺眼,时有冲突……说得实际一点,就是天天有架打,我都是一个挑好几个,鼻青脸肿是常态,我的金钟罩就是这样打下基础,后来练得比谁都快……”
    这段叙述,两人听得异常耳熟,陆云耕望向胡燕徒,因为这活脱就是胡燕徒在慈航静殿的写照,他在寺内,架没少打,白眼没少挨,鼻青脸肿的时候可能没那么多,因为他都直接见血……
    “日子不平静,但总算也结交了几个知心朋友,足慰此生……不过,在修业的过程中,我时常生出疑问,自己的人生要这样下去吗?在慈航静殿,我只是平凡的僧众之一,就这么再过三五十年,处境也不会好到哪去,资质普通,禅理参不透,神通修不出,什么好的武功也轮不到我,几十年后,我若年老力衰,难道还能这么打架过日子?当一个老流氓?以力凌人,就是走弱肉强食之道,将来有一天我没力了,被年轻人打死,这就是我的未来?”
    所走的人生路径,显然不太对劲,年少的眠茶生出强烈怀疑,质问着自己的人生,想要寻求改变,却苦于见识不足,想改也不知如何可改,这样的苦闷生活,持续累积着压力,终于有一天,他自己做出了决定。
    “继续待在慈航静殿,并不能改变我的未来,我想要让自己的人生不同,就只能外出寻找契机,于是我选择离开求道,寻找我的道……”
    眠茶道:“寺里对我的出走,有很多说法,说我出去寻找佛门无上武学,说我外出宏扬佛法……这些说法都没错,我也都对人说过,因为我当时心头迷惘,找不到方向,这些事情我都想做,想藉由多方尝试,找出最适合自己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这可不是在学校里唸书,选系别、挑社团这么简单,弘扬佛法也就算了,上乘武功这种东西,哪里是想有就能有的?眠茶在慈航静殿里得不到传授,离了寺又要到哪里去找?平白无故找到绝世武功的传承,这只存在于年轻人的江湖梦,现实中哪来这等好事?
    “……我把目标放在古战场上,想说那边怨气重,又有许多战争留下的痕迹,或许在那边能得到什么。想是这么想的,但实际做起来,才发现一切不是那么简单,既然叫做古战场,大部分早随着时间风化,沧海桑田,没留下什么痕迹可看了,即使看到,我这等资质,又能感悟出什么东西?要是感悟来得那么容易,我在寺里看秘笈就悟出来了,白纸黑字都看不出名堂来,更何况是那些不清楚的刀剑痕……我又不是练刀的……”
    眠茶摇头道:“而且实际操作的时候,我还发现另一个大问题。大部分的古战场,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气息剩下,能历经千百年时光,仍维持不变的,都是凶地中的凶地,生人勿近,就算是高僧大德,也不敢随便踏入,那边怨气冲天,和尚去了,身上的佛气犹如黑夜中举火,会引来亡魂的攻击,我搞不清楚状况,对这些危险一知半解,仗着血气方刚硬闯,几次差点搞到没命出来……”
    胡燕徒、陆云耕想像那个情况,心中暗惊,那一类已成凶地的古战场,万千凶灵盘据,根本就不是个人力量能够相抗,眠茶又不是什么圣僧,跑去那边寻感悟,根本是找死,能活到现在简直奇迹。
    “呃……”胡燕徒双眼一瞪,惊道:“师叔,你该不会……沾染到什么……”
    眠茶没有死在亡魂侵袭下,却拥有了这样一身惊人的本事,显然还是在那边得到了好处,自来修佛之路,就是与心中的魔念、魔头斗争,胡燕徒生出怀疑,这个师叔该不会是在古战场上沾染过量邪气,一下子入魔了吧?
    “嘿,你以为我入魔道了吗?这个……我答不了你,因为连我自己也还在迷惘中,只能说……无边佛法,确实难测,那次我以为必死,却绝处逢生,在万千亡灵中,我见到血光深处生出佛光……”
    “怎会?佛门中虽有以杀戮行佛道的一系,却极难走通,十有八九都行差踏错,坠落修罗道,真正能从杀戮中参透佛心的,本寺五百年内……”
    胡燕徒本想说五百年内没有实例,只在传说中听过这样的神人,忽然他双眼圆瞪,从眠茶之前施展过的武技中想起一事,错愕难当,伸手指着眠茶,“你、你就是在那里找到……找到了……”
    眠茶点头道:“当时我看到佛光,也和你同样惊讶,不解在滔天怨气与血光之下,如何还有佛光?直到那份佛力传来,我才确信这并非幻觉,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意外找到了那处传说中的灾难之地,更意外得到地藏前辈的传承。”
    “师叔你真练成了九忏罪禅式?”胡燕徒激动道:“九式都练成了吗?那是怎么样的?当年的旧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听说地藏前辈屠杀万千无辜百姓,血流成河,怨气冲天……但又有人说,罪禅式是以大慈悲心发动,如果没有纯正佛力,就无法真正修成,这到底是……”
    胡燕徒的疑问,被眠茶举手给挡下,他望向这个与自己颇为类似的晚辈,一字一字,语重心长地道:“我出来混江湖也许多年了,从南方到北地,天涯飘零,混得不算好,但多多少少学到些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经验,就是话到嘴边留三分,这点失察,早晚会被人玩死……你说罪禅式要以纯正佛力、大慈悲心来发动,这个说法……外界有人这样说吗?若没有,你从何处得知?是谁告诉你的?你的随口说说,可能已给你带来无穷麻烦。”
    闻言,胡燕徒作声不得,连解释都没法解释,陆云耕光看他这脸色,就晓得他是从自己那个黑衣蒙面师父处听来,眠茶听出了问题,只向胡燕徒点出,却不追问,这已是极大的人情了。
    “……我得到了地藏前辈的传承,意外修了九忏罪禅式,这里头的细节,暂且不细说,跟你们也没有什么关系,这套武诀虽然威力强横无匹,但确实不是想像中的好东西,修练与使用均要很大的代价,倒不是说没有大慈悲心,就无法修练或使用,而是如果不以纯正佛力驾驭,分分秒秒都有走火入魔之险。”
    眠茶道:“我离寺时想要宏法求道,但只是想在南方有些作为,确实没有那么异想天开,跑来北地传教,是因为此事影响,这才来到北地,参与战事,一方面藉着血腥杀戮之气来修行,一方面也用宏扬佛法的功德,洗涤身上戾气……”
    这对陆云耕两人来说,是意料之外的真相,但他们真正关心的,仍是眠茶到北地之后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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