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荷心底把这一对愚蠢的母子骂了个遍,口中却温柔说道:“母亲,女儿不是不疼芝儿,只是现在祖母和父亲都在气头上,女儿越是求情,祖母和父亲越是恼怒,反而弄巧成拙,不若等过两天,祖母和父亲的气消了一点,女儿再求祖母,让女儿去看望芝儿,到时候女儿就说芝儿诚心悔过,再说芝儿身体受不住,说的凄惨一些,祖母肯定会松口的,祖母松口了,父亲也不会违逆了祖母的意思……”
    何氏听着,只觉得很有道理,顾明芝听着,也觉得是这样的,可是,她心底还是委屈的,不由得又开始哭泣,顾明荷忍了又忍,对这个扶不上墙又总是拖她后腿的烂泥柔声劝道:“芝儿,现在父亲正在气头上,姐姐不能帮你去求情,你不要生姐姐的气好么?你放心,姐姐肯定是疼你的,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顾明荷又说道:“芝儿,这次受了罚,你可得长点记心,知道么?以后别这么莽撞了,大姐姐就是大姐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绝不能对大姐姐不敬,甚至辱骂大姐姐,知道么,大姐姐是父亲的嫡长女,是顺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她丢脸就是顺安侯府和父亲丢脸,她被羞辱,就是顺安侯府和父亲被羞辱,你明白了么?”
    “我不甘心,她明明是个……”顾明芝还是不服气,这会儿顾文谦不在了,她胆子又大了起来,不过,在顾明荷的目光注视下,顾明芝终于没有把“小贱种”三个字说出口,只是委屈地扁扁嘴。
    我也不甘心,凭什么她一回来,我就从最矜贵的顺安侯府二小姐,变成了继室女,身份直降?可是其实想要解决很简单不是么?没有了容貌,一切就都是白搭了,找到问题的症结,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掉,不久好了么?只要她再不能压过我,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这么介怀?
    顾明芝的不受教,让顾明荷忍不住有些焦躁,这个蠢货,骂人还骂得那么高调那么嚣张,被抓住了还有脸哭,现在还死不悔改,真是……面上柔婉的笑意一直没有消退,顾明荷握住了顾明芝的手,问道:“芝儿,你想不想快点从祠堂出来?”
    “明明就是那个小贱……就是她的错,父亲偏心,为什么我要去跪祠堂?”顾明芝由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错了,这一刻,还在犟嘴,顾明荷面上的完美温婉笑容忍不住断裂了一下,蠢货,现在不是父亲偏心不偏心的问题好么,就算是父亲偏心了,你能让他不偏心么?
    既然不能,为什么要去硬碰硬,自己找不自在?不喜欢顾明萱?没关系,她也不喜欢顾明萱,但是这种不喜欢,藏着就好了,在父亲面前装装样子有那么难么?最起码,要给顾明萱难堪,也不能口出恶言啊,这不是直接授人以柄么。
    这蠢货,脑袋里面全是浆糊么?
    顾明荷懒得再劝了,等她在祠堂跪两天,想来到时候会好劝一点,因此,她说道:“冬青,去给四小姐收拾几件厚衣服,免得着凉,还有首饰只能带素银的,芝儿,你好好随着齐嬷嬷去,不要闹,知道么,你越是闹,父亲越是生气,所以,不管是在谁面前,你都要说你知道错了,你很后悔,知道么?”
    顾明芝张嘴要说什么,但是在顾明荷看似温和但是充满了坚持的目光下,只能扁扁嘴,不吭声。
    祠堂自然是顺安侯府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但是除非是年节或者是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等闲是不会开祠堂的,除了专职打扫祠堂的仆人之外,平日几乎没人会来,而且祠堂这种庄重的地方,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
    因为没有人气,所以祠堂便是再重要、打扫的再干净,也总有一种阴沉潮湿的感觉。
    顾明芝是来反省的,但是她是一个女孩,没有资格进祠堂里面跪着,所以,她只能跪在祠堂外面——青石板上放一个旧蒲团,然后跪上去,这就是祠堂反省的标准架势,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便是崔氏将来犯错了,要进祠堂反省,也就是这个待遇。
    顾明芝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苦,甚至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除了偶然遇到宗室女之外,几乎都是被人捧着的,何曾受过委屈。
    此刻,孤零零跪在祠堂里,身边只有崔氏身边的两个嬷嬷盯着,免得她对祖宗不敬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
    高大的树木,冷冷的风,廊上挂着的昏黄的灯笼,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两个嬷嬷,以及,风吹动了灯笼时候,那随风摇曳的树影,在这寂静的夜里,是那么的的阴森可怕。
    顾明芝跪着跪着,就又哭了出来,一边是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一边是,心里委屈,当然,还有害怕,她从未这么的受过搓磨。
    而在百合堂里,顾明荷的耐性,已经快要被何氏的哭泣埋怨给磨得消失殆尽了。
    听听,什么叫做她冷淡,不给芝儿求情?什么叫做祖母最疼她了,去求求祖母让芝儿继续在百合堂西跨院住吧?什么叫做芝儿一个人住,要是晚上害怕,可怎么办才好?什么父亲怎么那么的狠心,竟然要芝儿跪祠堂还禁足两年?
    顾明荷真的很想撬开何氏的脑袋,看看她的脑子里面,除了愚蠢还有些什么东西?
    她耐着性子,说道:“娘,女儿说过了,不是女儿不心疼芝儿,只是现在去求情,只会得到反效果,是害了芝儿,难道母亲还想让父亲多罚芝儿两天?”
    何氏不吭声了,她也知道大女儿说的对,但是,她就是心疼芝儿啊。
    “那……你到时候求求你父亲,让芝儿搬回来住啊,菊香小筑那么点地方,芝儿怎么住得惯。”何氏又提要求,“芝儿是你的妹妹啊,你要疼她才是。”
    顾明荷脸上温婉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菊香小筑哪里小了,明明那一处虽然不算大,但是无论是建筑还是景色,都是处处精致,处处玲珑,很能拿得出手的啊,毕竟菊香小筑,原先就是给顺安侯府的千金小姐住的地方,显然父亲虽然生气,但是还是疼芝儿的,所以才选定了菊香小筑,而不是其他地方。
    自己呢?自己从小住在荣安堂的暖阁里,就算是咳嗽一声,就算是掉个眼泪,都会让祖母瞬间知道,所以她不敢哭,不敢有自己的情绪,甚至睡觉,都不敢翻身,只怕祖母不喜欢她了。
    在她的记忆里,全都是周围人教导她,祖母喜欢吃什么,祖母喜欢喝什么,祖母喜欢被人用什么力道捶肩捏腿,祖母的衣服喜欢什么花色,祖母喜欢二小姐怎么样……
    所以她从会走路,就要给祖母崔氏端茶倒水,只为了那一句“哟,我们荷儿真乖”“二小姐真懂事”,会拿筷子起,就要给崔氏夹菜,换来一句“祖母的心肝啊……”“二小姐真孝顺”。
    她从来没有自己的空间,十一年,只有祖母喜欢,没有自己喜欢。
    都是女儿,何氏这般表现她对顾明芝的疼爱的时候,何氏逼着她为了顾明芝求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心,也会疼的——她也希望有人这般全心全意的爱她、为她着想啊。
    顾明荷真想站起来,大声质问何氏,顾明芝是她的女儿,那她顾明荷和?是不是她女儿,是不是!
    忍了又忍,顾明荷终于还是没忍住,她说道:“芝儿九岁了,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母亲,你要是为了芝儿好,就让她住在菊香小筑,好好地接受嬷嬷的教导吧。”
    何氏怔了一下,之后,猛然扬头,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是为了芝儿好?你……你自己不愿意为了妹妹出力,你还埋怨我,荷儿,你……”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叫做我不愿意为妹妹出力?难道我天生就要为了别人而活么?顾明荷抿着唇,心中一片的暴躁,面上的笑容,却更温婉、更柔美了三分,她柔声说道:“母亲,再过两年,芝儿就要开始相看了,到时候,她还是这般的口无遮拦,若是被婆家的人嫌弃了,被丈夫厌弃了,难道我们还能打上门去,让人家家里的人,站直了给芝儿骂不成?”
    “母亲,芝儿娇憨活泼,直率单纯,特别让人喜欢,女儿知道您是心疼芝儿年纪小,女儿也心疼芝儿的,可是,谁让芝儿是女孩呢,女孩总要嫁人的,到了婆家,可没有人会真心心疼媳妇的,只有现在好好的教芝儿,到时候才能让芝儿过得好啊。”
    “您这样,只.宠.着她,是会害了她的,母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到别人家做媳妇,可不比在家做姑娘舒心,为了芝儿的将来,母亲,您要狠狠心了。”
    何氏捏着帕子,无言以对,最后,何氏赌气说道:“反正你说的都是对的,随便你吧,我困了,休息了。”
    顾明荷眉宇间掠过一丝冷意,依然笑着说道:“那母亲,您好好休息,女儿就睡在隔间,陪您歇息。”
    何氏赌气,绷着脸不去看顾明荷,等到顾明荷快要出去屋子了,又出声道:“等等。”
    “母亲。”顾明荷转身,温柔看着何氏,等着何氏吩咐。
    “你父亲,他……他和我翻旧账,说是,我要是管不好这个家,就让你祖母来,让我现在百合堂好好休息,等什么时候我能管好了,再说。”
    何氏没脸直接说顾文谦剥夺了他的管家权,太丢人了,但是要是想让顾明荷出主意,却又不得不说,在顾明荷的目光下,她简略的把顾文谦所谓的翻旧帐,又描述了一下。
    顾明荷垂在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心中的邪火压下去,她也很是吃惊于顾文谦的决定,但是既然事情发生了,后悔生气都没有用的,还是该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才对。
    因此,想了一会儿之后,顾明荷柔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你毕竟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将来有许多的场面,是需要您出门应酬的,只要您别再惹父亲生气,很快就能出门的。”
    她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顺安侯府是京城一等一的勋贵门第,父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颇得皇上的器重,如此,别人家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弄璋弄瓦,只要够得上的,都会给顺安侯府发请帖的,这时候,就需要顺安侯府的主人和主母出面应酬了。
    这顺安侯府的主母,只有何氏一个,别看崔氏的权威更大,可是,有些场合,崔氏身份太高,反而不适合去,只有何氏,才是最合适的唯一人选,别人,都代替不了何氏。
    何氏听了顾明荷的话,仔细想想,发现确实是如此,陡然间就觉得有了底气,是呢,顺安侯府是离不开自己的,若是没有了自己,可怎么应酬这里里外外的权贵啊,总不能,某个公爷嫡子娶正妻,你家竟然是一个妾室上门祝贺吧?
    这可是往死了得罪人了。
    何氏瞬间就觉得不怕了,只觉得这顺安侯府,实在是离不了自己,绷着的心,也松开了,甚至,她竟然有了一众“要是突然间有个事情需要顺安侯府的主母出面,她就装病,到时候,看顾文谦他怎么办”的拿乔心理。
    顾明荷猜不到何氏的心理,但是见何氏的面色松了下来,便知道这一次,何氏听进去了,所以顾明荷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嘱咐道:“母亲,您要记得,大姐姐毕竟是父亲的嫡长女,您便是不喜欢她,也不要表现出来,好么?勉强笑一笑,问候一句,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能讨了父亲的欢心,让父亲看重您,岂不是更好?”
    “只要父亲看重您,这府中的管家权力,还不是顺理成章就又回到您手中了,到时候,您想去看芝儿,偷偷让芝儿过得好一点,还敢有人说个不字么?”
    “反过来,您要是总是对大姐姐不善,父亲心底不痛快,也不让您管家,您连百合堂都出不去,就算是芝儿缺衣少食了,您也看不到,岂不是更加不好?”
    “所以,母亲,您听女儿的,好么?”顾明荷不知道何氏竟然有了拿乔的心理,这一会儿,还在苦口婆心的劝慰何氏,希望何氏能够不要那么愚蠢到老是和顾文谦做对。
    何氏心中想得正美,这会儿,被顾明荷劝着,咂摸着顾明荷的话,想着以前女儿教她怎么办事,总是能得到她希望的结果,因此,勉强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顾明荷看何氏这样,似乎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微微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再劝道:“母亲,原先郡主娘亲的嫁妆,您让何嬷嬷好好整理了,把钥匙交给庄嬷嬷,不过是一点儿的东西,只有您还是当家主母,将来总能慢慢添置的,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好么?”
    何氏的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哪个人……她面色一白,总觉得在女儿面前想起那个人,让她有些难堪,因此脸色并不好,口气也很不耐烦,敷衍道:“我知道了,放心吧,会把钥匙交给那个老虔婆的。”才怪,她愿意给,也要那个老虔婆有命接才是。
    还有,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只叫自己母亲,反而叫那个贱妇娘亲,真是……这个女儿,怎么都和自己不亲,甚至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疼惜,反而是对那个小贱种,一口一个大姐姐,何氏心中不悦。
    顾明荷只以为何氏是想到要把钥匙交给庄嬷嬷就不高兴,所以脸色才不好看的,也不在意,温柔恭敬的告辞之后,去了隔壁的暖阁休息。
    *
    前一日坑惨了顾明芝和何氏,念头无比的通达,第二日起来,顾明萱自然是精神饱.满,看到绿珠出现的时候,她看着绿珠,笑着说道:“昨天你也摔得不轻,不是说让你今天休息一天么?”
    “小姐身边就只有奴婢和绿蕊,若是奴婢休息了,绿蕊一个人哪里伺候的过来,再说,奴婢皮粗肉糙的,摔一下不要紧的。”虽然也有三等丫鬟在,但是她们等闲近不了身,还是要绿珠和绿蕊伺候顾明萱洗漱。
    顾明萱看着绿珠和绿珠,虽然不甚满意,但是这两个资质就不太好,再调教也是无用,所以也无可奈何,只能勉强用了,不过好在绿珠这个丫头,看起来还算是忠心,起码,晓得有些主子不适合说的话,她可以替主子说出来,充当急先锋,免得自己亲自下场,难看不说,还容易被人诟病。
    所以绿珠还能用。
    绿蕊,总归是差了些,只是,暂时也没有可用之人,只好先这样了,挑人的事情,还得缓缓,等隔一段时间再说。
    换好了衣服,顾明萱笑着对绿珠说道:“去吧,你去歇着,今儿就绿蕊跟我去请安好了。”
    说着,又捡起两只银簪子递给两人,说道:“昨日.你们两个都不错,这个赏给你们,带着玩吧。”
    两人眼睛就是一亮,心中有些激动,可是嘴上还是推迟了两句,顾明萱笑着把银簪替两人能都别在发上,两人才一脸欢喜,急忙说道:“奴婢多谢大小姐赏赐。”
    顾明萱笑笑,出门去给何氏请安,到了百合堂,就看到百合堂大门禁闭,而门口,两个陌生的婆子正守着门。
    “奴婢见过大小姐。”那两个婆子和守在祠堂看着顾明芝的两个婆子一样,都是荣安堂的人,昨日被齐嬷嬷带过来的时候,就交代过了,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两个人当时心中,和齐嬷嬷刚接到崔氏的命令的时候,一样的惊骇。
    大夫人竟然被禁足了?什么安心养病,说的再好听,也是禁足啊。
    听说是因为大小姐的原因……头晕目眩中,两个婆子把顾明萱定义为绝对不能惹的人,此刻,自然是笑容满面地行礼,十分的敬畏。
    顾明萱早上的时候,自然也已经知道了顾明芝被罚跪祠堂反省以及何氏被禁足的事情,此刻见到两个陌生的婆子,也猜得到两人的来历,因此,笑得很是亲切,说道:“两位嬷嬷免礼。”
    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绿蕊,绿蕊愣了一下,等到顾明萱再看过来,才恍然大悟,把一个荷包塞在了其中一个婆子的手中。
    不够机灵,顾明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笑着说道:“两位嬷嬷辛苦了,我请两位嬷嬷喝茶,两位嬷嬷可别嫌弃。”
    荷包轻飘飘的,捏上去不像是银子,倒像是……金瓜子?这两个婆子平日里可是近不得主子身边的,所以那些丰厚的赏赐向来没有份,偶然跑跑腿,得几个大钱,就已经是很好的了,这忽然一下子得了金瓜子,忽然就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甚至,刚刚对顾明萱的敬畏,也少了许多,这大小姐实在是蠢的很啊,不过,也够大方。
    正想着,就听到顾明萱又说道:“两位嬷嬷,母亲生病需要安心修养,若是没什么大事,就不要让人打扰母亲了,知道么?”
    瞬间,就像是一桶冰水浇在身上,两个婆子都清醒了过来——原来蠢的是自己,对顾明萱的敬畏,也瞬间来了,恭恭敬敬说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的。”
    什么是她们该做的事情?守门!
    顾明萱微微一笑,看,能被齐嬷嬷找来守门,就算是个粗使的婆子,也是挺知情识趣的,回答的也是滴水不漏,她就喜欢这样聪明又贪婪的人。
    “开门吧,我来给母亲请安的。”顾明萱说道,两个婆子讨好笑着,开了门,毕竟,她们只是奉命守着,不让百合堂的人进出,可不是不让人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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