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计划生育开始执行时,许多想生男孩的家庭真是用尽了办法。在d市东部,有一个小镇坐落在山脚下。
    这里的人一直深受养儿防老的思想影响着,因而家家户户几乎都拼命想生一个男孩。
    镇上有一户人家,姓方。
    方家第一个孩子出生时,让原本一直欢乐的家庭瞬间盈满了不甘、抱怨。这个孩子就是方栩栩。
    在方栩栩没有出生时,相亲邻里都说方母怀的是一个男孩。方父也这么以为,因而在那个物质还不是很丰富的年代,方父为了即将出世的“儿子”,一直努力奋斗着,让“儿子”在妈妈肚子里就享受着优质的待遇。
    所谓期望愈大,失望愈大。
    当护士告知,“18号床,女孩,8斤6两。”
    方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嚷着,“你搞错没有?我的是儿子,怎么变成了丫头了。”
    护士也懒得理会他。
    方母生了孩子就睡过去了。她太累了,即使在睡去前,知道自己生个女儿,她也没有办法。
    醒来之后,方父坐在床边,沉着脸一声不吭。
    方母这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她也不敢说什么。老太太抱着小孙女过来吃奶,孩子在孕期养得好,吃的很香。
    “虎头虎脑的,铁树(方父)你给换个名字吧,之前取得名字都不能用了。”
    方父淡淡地瞥了一眼小丫头,一点初为人发的喜悦都没有。儿子变成了女儿,他整个人都失落落的。“一个丫头随便叫叫吧,门口的桃花长得不错,要不叫桃花吧。”
    方母揪着被面,看着女儿,烟圈渐渐发红。她知道这个孩子未来的人生不会顺了。
    不过孩子最终没有叫桃花。
    她一个当老师的表姑姑给她取得名字。方栩栩满月的时候,奶奶坚持办了一个满月酒,人不多,不过亲戚差不多都来了。
    表姑姑当时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看到方栩栩喜欢的不行,方栩栩胖乎乎地挥着小膀子,讨喜可爱极了。她问道,“嫂子,宝宝叫什么名字?”
    方母默了一下,声音小小的,“你哥说叫桃花。”
    表姑姑噗嗤一下,“我哥叫铁树,女儿叫桃花,哪能这么俗啊。”
    方父呵呵一笑,“一个名字而已,随便叫叫。”
    方母想了想,“妹子,你读书多要不你帮忙取一个?”
    表姑姑也不推托,“我这大侄女长得漂亮。”她想了想,“栩栩如生,你们看叫栩栩如何?”
    方母只想女儿不叫什么花她就满足了,一听这个名字,就点头赞成。再看方父,对于孩子的名字他本就想敷衍了事,这会儿有人帮他取,他也无所谓。“那就叫这个名吧,妹子,回头你写到纸上,改天我去上户口。你们说说话,我去外面招呼。”
    他一走,方母的脸就沉下来了。
    表姑姑看在眼里,安慰着,“嫂子,栩栩这么可爱,将来会好的。”
    “我只能替这孩子祈求了。”出生一个月她爸都没有抱过一下,以后指望什么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咽下去。
    半年后,方母怀上第二个孩子,方栩栩被送到舅舅家。自此开始了她父母不过问的日子。
    十个月后,方母又生了一个女儿。方父这回气得把家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老二生下来后,方父也不管,不过好在方母坚持,这个孩子便养在他们身边,而方栩栩却一直留在舅舅家生活了。方母每年都会交给哥哥一家一笔钱。好在在舅舅家她过得还算不错。
    方栩栩从小对自己的父母都没有什么印象,一年见几次父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栩栩什么时候回到父母家的呢?她七岁那年,要入学了,舅妈在家和舅舅发了一通大火,吵得不可开交。
    “难不成让我们养她一辈子?她亲生父母都活着呢。栩栩要是在,我就带着孩子走。”方栩栩第一次意识道自己是没人要的。
    方父不得已把方栩栩接回了家。临走那天,只有她舅家的表哥拉着她的手,悄悄对她说,“栩栩,这个饼干给你。姑父要是不给你吃饭,你吃这个。”
    方栩栩回到那个家不至于没饭吃,只是日子确实不好过。
    方父和方母原本是镇上供销社的职工,因为生二胎,方母下岗。没几年,供销社解散。方父便在街上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也算不错。方栩栩回来时候,就发现家里的妹妹有很多漂亮的裙子。
    她在这个家磨合了一个月终于去上学了,这是让他最开心的。在学校,她可以见到自己的表哥沈秋实。
    沈秋实有时候放学会过来找她,给她带些吃的。“栩栩,你在家好不好?”
    方栩栩默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不喜欢。”
    沈秋实摸了摸她的头,“你要听话,姑父就会喜欢你的。”
    方栩栩没有说话,她想说,她想回去。可是她没有勇气说,她知道舅妈是不会让她回去。
    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方栩栩考试不及格,考了一个48分。晚上她惴惴不安地回到家,看到方铁树就和老鼠看到猫一样,缩着头就往房间走。
    方铁树坐在板凳上,一脚翘在长条板凳上。八仙桌上摆着白酒,还有花生米。
    “你过来,童童说你们今天考试了,她考了98分,你考多少了?”方铁树喝了一口酒问道。
    方栩栩低着头,闷声说道,“我考的不好。”
    “什么?”方铁树重重地放下杯酒杯,“你给我过来。”
    方栩栩紧张地走过去,如同小蚂蚁一般。
    方铁树扯下她的书包,“试卷呢?”他翻了翻,终于找到了那张被方栩栩折成手掌那么大的试卷,“这张?”他慢慢打开。
    “48?!”方铁树看着那鲜红的数字,大喊道,“你就考了48分?48,你是咒我早点死吗?”
    方栩栩低着头,“不是的。”
    方铁树怒气上来,抬手就往她的头发啪啪两个两下子,“你怎么就那么笨?白瞎了那时候给你吃那么多好东西。”
    方栩栩咬着嘴角也不敢说话,头上嗡嗡地转着。
    方铁树哄着眼,酒气上来,越说越生气,“我养你做什么?”拿起墙边的棍子就往方栩栩身上抽去。
    方栩栩一看他爸要打他了,赶紧就跑。这一跑又把方铁树给气到了,大步跑过去把她逮住,拎着她的衣领,“跑?你这个死丫头。我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钱念书,你就考这个分数给我?”他一边说着,就开始往方栩栩身上打去。
    喝了酒的人哪里顾及轻重啊。
    “我不会了!”方栩栩疼的直嚎,“不要打了,爸,我疼!”
    方铁树一连打了十来下,手酸,把棍子给扔了。
    方栩栩疼的站不起。方母被老二拉回来时,就看到大女儿躺在地上,她吓得脸都白了,和丈夫大吵了一顿。
    方栩栩在家养了一个星期才去上学,自此开始了她和方父无言的生活。她由一个活泼的小女孩变得沉默,压抑起来。
    没多久,方母又查出怀孕,这回方父没再当回事。方母一怀孕,家里的一些事自然而然就落到方栩栩头上。
    方栩栩一年级时开始洗衣服洗碗,凡是她能做的事她都要去做。不过于此同时,她喜欢上了画画。
    上天很眷顾这个孩子,她的画画的非常好。学校的美术老师发现了她,那老师和方栩栩的表姑姑是校友,所以对方栩栩也格外照顾,出于惜才,也是尽她所能辅导一下这个孩子。
    那时候学业压力不大,也没有那么多作业。方栩栩有时间就画画,没有纸,她就拿着小木棍在地上画。
    她的画笔用完了,不敢和方父要钱,只得悄悄地拿了沈秋实给她的零花钱去买。结果那一次,她房间画画,被妹妹叫出来。“爸爸找你。”
    她默不作声地出来。
    自打那一次被打之后,她都没有再和她爸爸说上一句话。
    “我问你,我放桌上的五十块钱没了,你看见了没有?”
    方栩栩摇摇头。
    “你是哑巴吗?不会说话?是不是你拿的?”
    方栩栩的脸瞬间烧红了,她感到一阵屈辱,“没有!我没有拿!”
    “我看到你去小店买笔了,钱哪来的?”
    方栩栩红着眼看着她的爸爸,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强烈的自尊心,她感到了深深的屈辱,尤其是来自最亲的人。“是上次秋实哥哥给我的。我没有偷你的钱。”她倔强地忍着眼泪。
    “说实话!再不说实话,我揍你。二妹,你去拿棍子。”
    方小籽看了一眼方栩栩,她不敢违逆她爸的话乖乖去拿棍子了。
    方栩栩挺直着背,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方父举着棍子,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不说?小小年纪竟然敢当小偷!我打死你!”
    方栩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眼里渐渐蒙上了怨愤。
    这一打方母听见动静出来一看,“你做什么?又打栩栩!快住手!”
    方母挺着肚子,方父不敢再动,气呼呼地把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
    方母揉着大女儿的背,“那钱我拿给妈了,你就不能多问问,就冤枉栩栩吗?方铁树你有没有心啊?你女儿画笔用完了,她都不敢问你要钱,你怎么当父亲的。”
    “没拿就没拿。喏,算了,给你五十块,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方铁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块。
    方栩栩也不哭不闹,听着父母的吵闹,她呆呆地看着院子。那时候她就想她要离开这个从来不属于她的家。她用了方铁树多少钱,将来一定都还给他,一分都不少。
    方母接过钱塞到她的口袋,“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方父讪讪的。
    不多久,方母生产,这一次,方父终于如愿以偿,得了一个儿子。
    方栩栩看着那个孩子,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婴儿实在太能哭了,一不如意就哭,她和二妹都睡不好,偏偏她爸开心的很。每天都要抱着小弟弟哄着。她才发现他爸也会那样笑。
    方家有了这个男孩后,家里的开销也越来越大。
    方栩栩原本根本跟着老师学画的,这会儿,方父也不想掏这个钱了。方母没办法,只好偷偷去交钱。方父知道也没再说什么。
    方栩栩的成绩不是特别突出,但是因为美术特长,她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就这样开始了离家的生活。
    她并没有觉得不快,反而异常的轻松。
    那会儿,沈秋实已经上了大学了,他告诉方栩栩要想出去,一定考出去。所以初三到高三那四年,她是拼尽了力气。一方面为了奖学金,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离开那个家。
    那几年,方栩栩除了有必要回家她才回去,其余时间都待在学校,她和方父的疏远也越来越大。方父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儿子身上,方栩栩这个女儿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过方栩栩早已看淡了。
    好在,在她的努力之下,她终于考上了d大,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考上大学那个暑假,她从高考结束后,就在县城一个培训班兼职,近三个月的时间,赚了八千块。拿着这笔钱,在九月第二个星期独自去了d市。
    方栩栩考上大学在小镇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不少人见到方铁树都要问一句,“你是怎么教育你家闺女的?”
    方铁树吹嘘起来,沾沾自喜。大女儿给他长了不少脸,他一时间心情甚好,答应请邻里喝酒。
    方母打电话给女儿让她回来。“你爸要给你庆祝一下。”
    方栩栩当时住在培训班租的房子,晚上又热又吵,根本都睡不好。“不了,妈,我每天都有课,请不了假。”
    “栩栩,不要再生你爸的气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嗯,我知道。妈,我还要准备明天上课的东西,改天再给你打电话。”挂了电话,她短暂的沉默着。
    可以想象,她爸肯定又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方铁树见大女儿这么不听话,在家发了一通火。“翅膀硬了,老子的话都不听了。行啊,她有本事以后不要再花老子一分钱。”
    方母沉默半晌,“也许以后她真的不会再要你一分钱了。”
    方铁树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大学报道前一天,方栩栩终于回家了。方铁树横眉冷对,没和她说一句话。她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衣服。
    方小籽疑惑道,“姐,你把冬天的衣服都收拾了,这学期你不回来了吗?”
    “嗯。”方栩栩回道。“不回来吧。”
    方小籽蹲在她的脚边,“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没有办法,父母是不能选择的。”方小籽比她听话,又从小养在这个家,方铁树对她还算亲切。
    方栩栩拉好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子,看着妹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有些事改变不了,那么我就要尽我的力量改变我能改变的事。”她笑着,笑脸如盛开的向日葵朝气蓬勃。
    第二天方栩栩出门,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出门时,方铁树正坐在院中抽着烟,方栩栩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孤寂。
    那一年她因为上小学回到这个家,如今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心里的感觉太过压抑,一如这么多年,她在这里承受的不快。
    走出方家大院,行李箱一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的声响,声音沉闷。
    “栩栩——栩栩——”方母追上来。
    方栩栩停下步子,“妈,我自己去学校就好,你去店里忙吧。”
    方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拿去。”
    “我不要,我有钱。”方栩栩推开,一脸的坚决。
    “拿着,大学学费一年一万多,还有生活费,你哪来的钱?”方母心疼不已。
    方栩栩正色着,“妈,我问过表姑了,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而且学校有奖学金,我自己还可以教人画画,钱你拿回去吧。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
    方母失落落地回到家,眼圈红红的。
    方父漫不经心地说道,“钱给她了吧,到最后还不这样。”
    方母低垂着头,“没有。”
    “什么?”
    “栩栩没有要。”
    方父脸色一僵,“你看着吧,以后总会要的,就她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说完,他回了屋。
    方母咬着唇呜咽出声,“你就那么看不起你的女儿吗?”
    方栩栩的大学生活一开始就非常忙碌。办好了入学手续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军训,直到九月最后一天。
    军训结束,她整个人黑了一圈。他们宿舍住四个人,一年要交1500块。
    四个女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第一天相见时,那三个女生都是全家出动,父母忙忙碌碌的。方栩栩提着装着被褥的大袋子走进来时,宿舍的人都静住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她现在的形象很不好,辫子散了,脸上沁着汗。放下东西,指节酸酸的。“我是这个宿舍的,方栩栩。”
    方栩栩喜欢顾念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天是她第一个和她打招呼的,真诚坦然。
    “我叫顾念。”她手里拿着抹布,“我睡这张床。”说着她把抹布递给床上的一个大叔,“爸,你再帮我同学的床擦一擦。”
    “不用。”
    “没事,我爸正好在上面,顺便而已。”顾念拿出面纸,“给,擦擦汗吧。”
    方栩栩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画面,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旁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陪着她说着话,叽叽喳喳的,声音如百灵鸟般动听。
    军训结束后,很多学生选择回家过国庆长假。方栩栩的宿舍就剩她一人。她已经联系好了一个培训机构美术老师的工作。一天四节课,一百五块,对她来说已经很多了。
    这七天她都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培训机构。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她才真正感到孤独。
    那时候,她都会把手机广播开一夜,第二天起来手机都没有电了。不是不怕孤单。
    国庆第七天,那天下午她只有一节课,上完课,她便往回走了。
    到了学校附近,她下来,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了颜料和画笔。提着东西边去了隔壁的书店。真是四点光景,阳光从大门打进来,一室光辉,她怔怔地看着,心里突然暖暖的。书店人三三两两的人。她从门口慢慢走进去。
    美术书籍寥寥无几,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本书,就在她刚刚伸手而去时,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拿走了书。
    方栩栩的目光顺着那人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脸上。一个男人,气质温文尔雅,每一个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
    她用余光多看了几眼——他手中的书《中国山水画全集》。高中时她就对山水画挺感兴趣的,有时间就跑书店看几眼书。
    这书标价380,对她一个学生来说太贵了。不过,听说这家书店最近搞活动,正好她刚刚拿到一笔钱。
    那男人翻了几页,方栩栩在心里默默祈求着,“快放下吧,快放下吧。”
    结果那男人转生朝着收银台走去了,方栩栩一直不着痕迹地在他身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付了钱。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了上去。她刚出门没有几步。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喂,你拿了书还没付钱?穿校服的女生。”
    方栩栩定住了,那男人转头,方栩栩的目光和那男人交汇,她一张脸红的和番茄一样,对着书店收银员鞠躬抱歉地说道,“对——对不起,我忘了。”把手里的英语四级单词还给人家,“我忘了——”
    收银员是个阿姨,“小姑娘,不要被四六级吓倒,慢慢来。”
    方栩栩点头连忙跑了,路过男人身边时,她想了想还是停下步子,“师兄,这书能不能转卖给我?”
    男子微微一愣,黑白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
    方栩栩窘迫,她是鼓足勇气来问的。“我给你200,卖给我好不好?我想了很久了。”
    “美术系的?”
    方栩栩点头,为了证实身份,她把自己的饭卡都给拿出来了。“我是20xx届的。”
    “喔,新生啊。”男子意味深长,“既然都是一个系的,那这书送给你吧。”
    “这怎么可以。”不过方栩栩顿觉这个师兄可爱万分,不过她都夺人之爱了,怎么可能不给钱了。她赶紧拿出两张红票子,塞给他,一脸的坚持。
    男人勾了勾嘴角,也没有再坚持。
    方栩栩买到书心情顿时像沐浴过春雨的笋牙儿,生机勃勃。“师兄,你研几的?”就她观察应该不适本科生了。
    “不清楚。”男子回道。
    方栩栩眉心一蹙,“师兄,你读了多少年了?”
    “好多年了吧。”在这里读研读博好多年了吧,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方栩栩叹了一口气,“完蛋了。”
    “怎么?”男子问。
    “我也听说了,d大美术系管的很严,老师很可怕,男老师很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要求严苛,很多学生到了毕业都没法毕业。”她肯定舍不得再多交一年的学费的。方栩栩暗暗说道一定要努力在努力。
    “严苛也是对你们负责。”看着她纠结得表情,他失笑,“你叫什么名字?”
    “方栩栩。”
    “栩栩如生。名字倒像学画画的。”
    “你呢?师兄请叫什么?”
    他微微一笑,“梁景深。”
    “梁景深——”她喃喃地念了一下。
    “怎么?”
    “有点耳熟。”
    梁景深眉毛微微一挑。
    方栩栩恍然想到,“我以前隔壁班有个同学也叫憬深。”她狡黠一笑,当时很多同学喊他外号精神病,想想真不应该啊。
    多好听的名字啊。
    梁景深自然看到她眼底的那抹笑意,就他的直觉,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两人近了学校,走了一截路,分道而走。方栩栩挥挥手,“师兄谢谢你成人之美。”浅笑嫣然。
    梁景深点点头,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方栩栩看着那背影感慨,一定不能像他一样,要早点毕业。
    方栩栩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在课堂上遇见这位“没有毕业”的师兄。
    那天下午,她从图书馆匆匆往教室赶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眼前一亮,大步走上前,“师兄,你也在这里上课?”
    梁景深拿着一本书,见是她,点点头。
    方栩栩再次表达了一下她的感激之意。梁景深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第一节课开始。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着,方栩栩瞅着门上的数字,眼看着下一间教室就要到了,她酝酿着和梁景深说再见。
    梁景深却走进了教室,方栩栩脚步微微一顿,“师兄,你补修这门课?”
    方栩栩还在惊讶间,梁景深已经走到讲台上了,她往座位上走去,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他。
    顾念给她留了座位,“这是《西方美术史》的老师。”
    “你怎么知道?”方栩栩问道。
    顾念轻笑,“我以前跟着他学画。”
    方栩栩默然,他竟是学校老师,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他多大了?”
    “三十多了吧。”
    “看着蛮年轻的。我以为是研究生师兄呢。”
    “嘿嘿,梁老师好像都没有变。他在学校,很多女生都把他当师兄来着。”
    方栩栩翻着书,她真是有眼不识珠。
    上课铃响。
    梁景深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上课,我看了一下,今天的出勤率达到了96%,我一般不点名。”
    底下的同学齐刷刷地看着他,刚想这老师真好。
    梁景深话锋一转,“如果哪次点名不来,学期结束交一篇关于美术方面的论文给我,不许百度复制,否则一律不及格。”
    “啊——”
    方栩栩手肘碰碰顾念的胳膊,“你的梁老师手段好厉害。”
    “现在也是你的梁老师了。”
    方栩栩眨了眨眼,不再看讲台,只是随意地翻着书。
    梁景深讲课不像他们高中老师一板一眼,很耐人寻味,让人忍不住随着他的话音继续往下看去。
    一节课后,班上大都数人都喜欢上了这位老师。大概这就是他的魅力了。
    课间时间已经有人上去问他要qq和手机号码了。他只是将自己的邮箱写在了黑板上。
    方栩栩看着讲台边上已经围了四五个女生,不禁摇摇头。
    “哎,梁老师已经有女朋友了。”顾念幽幽地说道。
    “啊?”方栩栩诧异道,一脸不可置信。
    “对啊,是他高中同学吧。”她想了想,“学语言的。”
    方栩栩静静的看着梁景深,他穿着白色衬衫,风度翩翩的样子。好男人都已经名草有主了。
    方栩栩的大学生活一直在忙碌中度过的,上课,各种兼职,有时候没办法还要逃课去兼职。12月份的时候,培训机构那么课很多,方栩栩不得不去给那些美术生辅导,却不想那次梁景深点名。
    顾念变着声音喊到,还是被梁景深给发现了。“方栩栩逃课又让同学伪装喊到,两篇论文。顾念同学,作为包庇者,交一篇论文。”
    顾念欲哭无泪,给方栩栩发了一条短信。
    方栩栩压根就没有看。等到晚上回来时,宿舍的人告诉她,她脸色一僵。成绩直接影响她的奖学金啊,她不可能不在意。
    顾念对她耸耸肩,“没办法。下周你还是别逃了。”
    方栩栩心疼不已,接下来几天开始上火,没办法只好去图书馆写论文,晚上抽时间去画室。
    有时候她就带着一些干粮中午呆在图书馆。
    那天她坐在图书馆走廊边的书桌一边查阅资料,一边啃着饼干时,一个高大的声影停在桌面。
    方栩栩楞楞地抬头,嘴里还吃着东西。看清来人时,她突然就呛住了,连忙拿过水杯,喝了两口水才好些。
    “梁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梁景深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在写论文?”
    方栩栩点点头。
    梁景深默了一下。他定下的这个规矩,学生们并不是都去完成的,到学期结束,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赶论文也不能不吃饭。”见她只是吃着饼干,他皱了皱眉,“这些东西没有营养。”
    方栩栩点点头,“我知道。”
    梁景深没有再说什么,“你看书吧。”
    她走后,方栩栩坐在那儿楞楞地出神。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人关心过她吃饭营养的问题。
    不多时,一个学生拎着一个餐盒过来。“方栩栩吗?你们老师给你的。”
    方栩栩一脸的惊讶,“谢谢。”
    一盒鱼香肉丝盖浇饭,色香味俱全,d大北苑食堂的小炒,热气腾腾,方栩栩眼前一阵濡湿。
    有时候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很容易,些微的感动,足以撼动女人用了多年筑起的城墙铁壁。
    方栩栩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梁景深的课她没有再逃过一次。与此同时她暗暗藏着这份情谊不让人发现。
    有时候大家在谈论梁景深时,他那么好,一下子,她又缩回到自己的壳中。
    往常在路上,她看见梁景深会上前喊一声梁老师,现在远远看见她,她便往另一边的路走去。
    直到放寒假,方栩栩一点一点克制着自己从这份无望的爱中走出来。
    这一年寒假,她已经决定不回家过年留在学校。这事她和方母提过一次。放假前,她就已经和培训机构约定好了。
    培训机构上课一直上到农历二十九那天。拿着工资方栩栩给自己买了一双红袜子,踩小人的那种。自己的羽绒服也穿了好几年了,她又买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很喜庆。店员一直说她穿着漂亮,而且现在又有活动,方栩栩看看价钱,觉得合适便买了下来。
    学校留校的学生有四五十人,领导也组织包饺子活动。
    方栩栩在舅舅家的时候,和沈秋实一起包过。舅妈有时候会给他们一点面团让两人捏面团玩。想到小时候,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划起一抹笑。
    四点光景,大家一直坐在那儿看着cctv直播,全国各地的都处在新年的氛围中,热闹喜悦。
    老师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大碗饺子,方栩栩又是倒醋又是放辣椒,碗里红通通的,辣的她浑身冒汗。
    吃到第六个饺子时,竟然让她吃到揣着硬币的饺子。
    “被方栩栩吃到了。”旁边的人说道。
    方栩栩怪不好意思的,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她。
    “方栩栩,你要去买彩票。”
    方栩栩红着脸,“好啊,回头中奖请大家吃饭。”
    大家都笑起来。
    其实很多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可是面上都要带着笑。即使是笑出来,也不见得是开心的。
    这时候学校一些老师从家里赶来。
    方栩栩远远地就看到梁景深的身影,她静静坐在那儿。直到老师过来,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
    方栩栩不得不和梁景深说了一句话,“梁老师,新年快乐。”她的声音闷闷的。
    梁景深穿着一件黑色的中长款大衣,脖子上搭着一件格子围巾。他凝视着她,梁景深没有想到她会留校过年。
    “新年快乐。”梁景深和领导走到一旁。
    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方栩栩悄悄走出食堂。
    北风依旧肆虐地吹着,方栩栩看过今天的天气预报,零下5度到零上4度。出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她瑟瑟发抖,赶紧拉上拉链。
    风一吹,人也清醒了许多。里面的笑声不时传来,她却不想再进去。
    要不是刚刚有人约她晚上一起看春晚,她早就回宿舍休息了。
    梁景深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他走到她身边,“怎么出来了?”
    方栩栩望着他,咧嘴一笑,“梁老师,你怎么来了?”
    梁景深看着她的笑容,“家里就我一个人,找你们做做伴。”
    方栩栩长大了眼睛,“啊?”
    梁景深笑笑,笑容温暖亲切,他拿下自己的围巾套在方栩栩的脖子上,“外面冷,赶紧进去吧。”
    方栩栩瞬间感到全身的血液沸腾了,指腹摸过他的围巾,似有电流缓缓流过。她想问,“梁老师,你怎么也是一个人?”
    可是她没有那个勇气。
    方栩栩矫情地想到一句话: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浑浑噩噩地走进去,大脑胀胀的。她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耳边一直有声音,吵吵闹闹的,却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方栩栩,醒醒,大家都回去了。”
    是谁在叫她?
    “你个死丫头,我打死你!”她的身子很疼,一抽一抽的疼,疼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抬首擦眼泪,手背被人按住了。“别动——”一个温柔的声音。
    方栩栩慢慢睁开眼,眼前渐渐清晰,“梁老师——”声音沙哑的好像是别人的声音。
    “你发烧了,正在挂水。别乱动。”
    方栩栩短暂地沉默着,“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嗯。别说话了。”
    病房的灯光暗暗的,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方栩栩也陷入了混沌之间。
    “梁老师,你人真好。”她舔了舔唇角。
    梁景深给她倒了一杯水。
    方栩栩就着他的手喝光了一杯水。她深吸一口气,“梁老师,你知道吗?女生真的很容易就喜欢上你。”
    梁景深手指一紧,脸色瞬间凝结起来。“你先休息。”
    方栩栩咬咬牙,“好像是一个梦。”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栩栩,人要往前看。”
    话说道这个份上,彼此都明白了。
    “我知道。”方栩栩喉咙酸酸的。
    梁景深没有再说什么。她还小,还不明白感情。他是她的老师,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她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他想等过几年她就会明白了。
    此后,整整两年的时间,方栩栩和梁景深都没有过一丝交集。一个在忘却,一个在逃避。
    直到大四那年,毕业季,她趁着谢师宴再次豁出去,她看着那个男人,“梁老师,我喜欢你,四年了,你都三十五了,我不介意你的年龄,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所有的坚持,都得到了回报。
    曾经的苦,都有更温暖的人来填补。
    方栩栩遇见了梁景深,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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