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杂货铺出品的青檀宣纸练字,是他每天必备的课程之一,一天不写就浑身难受,要是用工业造纸,那更是哪哪都不舒服,写出来的字都不是那个感觉。
    芮怜点了点头,给了邬承儒当头一棒。
    邬承儒被打击的话都快说不利索,“我,我,我要见你们老板。”
    芮怜挠挠头,不明白没有货和见老板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要走后门,让杂货铺有货了先给他留着?
    来到杂货铺打工已有一个多星期,芮怜充分感受到了杂货铺手工制品的火热,把眼前的老爷子当做杂货铺手工纸的狂热粉,怕自己一个不同意,对方就当场血压升高倒地碰瓷她,芮怜拿起手机给凉柚拨了电话。
    接到电话,凉柚来到大堂,见到那个眼熟的太极服老爷子,也猜到对方为何而来。
    凉柚满怀歉意:“抱歉啊老爷子,今天没有宣纸卖了,后面已经在紧急加制了,等到烘好了我给您留一刀您看怎么样?”
    邬承儒觉得不怎么样,今儿留一刀明儿留一刀,朝不保夕,还要插队,心里能踏实?
    邬承儒:“丫头,你们这手工纸以后什么打算?”
    太极服老先生是杂货铺最早的一批顾客,虽然有时性格古怪,但凉柚对他还是很亲切的,闻言耐心解释,“明天我就去贴招聘启事,争取把造纸坊的产量提上来。”
    杂货铺落地面积上千平,只开放了十分之一就忙的不可开交,以后还如何扩建经营范围?
    招人势在必行,但凉柚还是头疼,造纸是个手艺活,还是极需要天分与毅力的手艺活,霍邢衍这种一教就会的店员可遇不可求,到时候面试招聘又要耗费她好多时间。
    而眼下,凉柚最缺的,就是时间。
    邬承儒眼睛一亮,“你要招人?”
    这个问题可是太耳熟了,凉柚头皮一麻,生怕对方和自己的两个店员一样,张口就要自荐,对方这么大岁数了,有心过来帮忙,自己却也不敢接收啊!
    不等凉柚答话,邬承儒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你要几个人,我可以给你推荐!”
    不是老爷子自己要来,凉柚松了口气,琢磨着手工纸目前的销量和造纸坊的占地面积,斟酌开口,“先招四五个看看,不够的话再扩招。”
    手工纸缺口严重,招四五个人还算少的。后院的造纸坊有上百平方,可容纳造纸机二十多台,同时开工需要工人至少十人以上,眼下只开放了四分之一,凉柚打算先招四五个人试试水,等到成型后,再由前人教导后人,也能省去她的麻烦。
    凉柚:“老爷子您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邬承儒摸了摸胡子,“k大的轻工技术与工程专业的教授与我相熟,叫几个研究生过来实习不是问题。”
    轻工技术与工程是研究制浆与造纸工程、制糖工程、发酵工程和皮革化学工程等四个方面的理论、技术革新与方法的工程领域,这个专业的研究生,那不正是专业对口了吗!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凉柚喜不自胜,连连道谢,“真的吗?那太谢谢您了。”
    k大的研究生怎么都比社会招聘的无从业经验人士靠谱一些,凉柚有些期待。
    凉柚:“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老爷子您怎么称呼?”
    邬承儒:“免贵姓邬。”
    凉柚从手工纸货架上取下所剩不多的竹纸,想要送与邬老爷子当谢礼,却被拒绝。
    邬承儒伸手一挡:“就剩这点你快留着卖吧,我不要你感谢我,我那学生最近正愁他那些学生去哪实习的事情,你要是能把他们收了,我们还得反过来谢谢你呢。”
    “不过你要是真想感谢我,等到事成之后,可不可以让我参观参观你们的造纸机?”
    这种小事,凉柚答应的痛快。
    邬承儒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一早,就有五个学生来到了杂货铺,自称是邬老先生推荐来面试的。
    一行五人,四男一女,坐在与杂货铺一屏风之隔的大堂里,椅子拼出一个弧度,半包围着杂货铺老板凉柚。
    五人依次落座,从左往右开始做起自我介绍。
    最左边的男生面带开朗笑容:“小姐姐你好,我叫袁亮,是轻工制浆造纸技术专业的研究生,来面试……造纸工?”
    最后一个词他有些不确定该怎么定义自己的应聘岗位。
    坐在他手边的男生推了推眼镜:“老板好,我叫方源,也是来面试的。”
    第三个男生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嘴里嚼着口香糖:“我叫田钊利,坞溪市本地人,老师说杂货铺要招人,我就报名来了,希望能留在本地实习。”
    第四位是一个女生,看得出她有些拘谨,声音也小:“我叫许萍萍,也是来面试的。”
    最后一个学生面容沉稳:“凉老板好,我叫于兴言,在校期间我的专业课程门门a+,希望能在杂货铺得到一个实践锻炼的机会。”
    后来凉柚才知道,于兴言在校期间当过助教,和其他学生因为分数线选择这个专业不同,他是真的喜欢热衷造纸术,邬老先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在教授旁边,听说那个以手工纸闻名坞溪市朋友圈的杂货铺要招人造纸,当场就跟教授报了名。
    凉柚自记事以来,第一个学会的本领就是察言观色,面对着五个性格迥然不同的面试者,凉柚双手交叉放在腹前。
    笑了笑,凉柚开口:“不用紧张,你们既然能被推荐前来,就说明大家在校期间的成绩都一定很好。”毕竟是坞溪市有名的k大,教授的推荐还是值得信赖的。
    “杂货铺目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手工纸售罄,急缺人手造纸。你们既然来了,就都留下来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实践和理论是两回事,你们有一个星期的学习时间,一个星期之后,能适应的留下,不能适应的……”
    余下的话凉柚没有说全,反正这些研究生能听懂的。
    敲打后要给个甜枣安抚,凉柚继续说:“杂货铺供吃供住,造纸是很累的,如果结束工作不想回家的人可以选择留宿。”
    “一个星期的学习时间之后,可以独自造纸的员工将有补助拿,每制作出一槽手工纸,可以拿到补助一百元,洒金纸和宣纸比较大,每槽额外补助三十,保证质量,多劳多得,按月结算。”
    “你们来实习应该都是有作业的,我不规定你们的工作时间,你们自由分配,只一点,你们几人互相之间要协调好,不能同时给我开天窗。”
    在杂货铺实习还有补助拿?来之前可没听说还有这种好事呀!造纸非常消耗体力,一槽一百多的补助并不算多,但对于他们这些没毕业的学生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要知道院里往届的师哥师姐们,要实习的企业都是给学校每年提供奖学金的那几家,不止实习免费,还要背井离乡去外地,水土不服和委屈想家的不在少数。与之相比,杂货铺就在坞溪市本地,供吃供住还给补助,能学到真正的手艺而非现代化器械操作,怎么看怎么都比去外地企业实习强太多了。
    k大来的这五位研究生里,除开于兴言是真的对手工造纸极为热爱与向往,其他四人都是因为杂货铺的地理条件而报名。
    坞溪市区与区之间跨度很大,五人平时住校也很少回家,这会儿听说杂货铺的招工条件这么好,都纷纷表达出想要住宿的意愿。
    看着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学习造纸技艺拿补助的几人,凉柚满意极了。
    同样是从学校毕业前实习走过来的学生党,凉柚当然知道很多专业实习是没有工资拿的,偶尔有企业愿意发放补助,每月给个四百都算是极为优质的岗位了。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学生实习时候的积极性。
    除了给社会当公益志愿者以外,很多人对当免费劳动力总是有抵触情绪的,消极怠工就是其一表现,凉柚是招人来造纸增加库存的,不是招人来当吉祥物在造纸坊里晃悠的。
    补助提高了积极性,也明确了年纪比他们小的凉柚,在几人之中的地位。
    ——可以给他们发放劳务所得费用的老板。
    将来如果有人工作中出错,凉柚就不用为难,可以直接进行管理,有奖有罚,公私分明。
    面试结束,凉柚委托自己朋友拟的合同还没发来,凉柚起身想先带这几人打扫一番宿舍区,就听屏风另一侧有人喊自己,“小凉老板在不在?”
    这是物流公司陈师傅的声音,孙女都上学了的陈师傅,经常喊凉柚‘小凉老板’。
    穿过屏风中间,凉柚来到大门口,见门外停放着三辆大卡车。
    见她出来,陈师傅笑着递过来签字本和物流单,“这次东西多,我们出了三台车才给装下。”
    这一点凉柚昨晚看到银行翻倍的扣费提示时,就有所预感。她昨晚在秘境中,不止取出了将来要用于造纸的原材料,还合成了五台新的造纸机一并取出秘境。
    平时光造纸用的这些青檀树皮、竹子、花朵等,就够一个大卡车的了,这次多了几台造纸机,又加大了原料的需求,运输公司更是出动了三辆卡车。
    杂货铺另一半的大门被打开,搬运师傅们合力将机器和原料一点点运送到后院的指定位置。
    于兴言几人原本规规矩矩的坐在屏风后,屏风后的大堂相通,恰好搬运师傅们搬着造纸机路过,几人从椅子里站起身,好奇的凑过去围观这只在课本上见过的大物。
    见他们感兴趣,凉柚也不拘着人在大堂里干等,带着他们几个一起来到了造纸坊,就当是提前给自己的员工看看工作环境了。
    经过凉柚和霍邢衍不间断的努力,造纸坊内每个阶段的原料早已不是当初的十天一批,而是每日一批,这样才能保证每一天都可以造纸。
    造纸过程中有最重要的一步,叫做‘荡料入帘’,这一步要求操作着拿着竹帘不停的在水中摇晃,受这一步限制,原料准备的再多再充足,凉柚和霍邢衍的力量终究还是每天只能做出几槽来,完全供不上杂货铺目前的需求。
    从最初的树皮开始,到各步骤原料桶,到造纸机,五位研究生新奇的打量着造纸坊内的布置,坚定了自己要留在杂货铺的决定。
    去外地企业实习,多是操作现代化的机械,一点都没有在杂货铺里手工造纸有挑战性。
    重要的是,还有钱拿。
    对造纸究竟有多累还没有概念的几位小天真们,开始期待起工作以后的日子。
    *
    邬承儒知道今天那些研究生会来到杂货铺面试,有些不放心,中午的时候特地抽空赶来看看。
    他来的时候,凉柚刚刚带人收拾出了两间住宿用的厢房出来。五位员工,四男一女,男生们两两一间,徐萍萍则被分到和芮怜同屋。
    见到邬老爷子过来,凉柚把人迎进造纸坊,她之前答应过老人家,要让他看看造纸机。
    进入造纸坊,见到造纸机的一瞬间,邬承儒鼻头酸涩,热泪盈眶。
    杂货铺的这些造纸机,和他在过世老友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甚至比那还要更好一些。老友的造纸机被他儿子卖了废品,如今再看到造纸机,邬承儒睹物思人,激动的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凉柚担心的看着他,生怕老人家太激动会出问题,却见人突然拍手大喊了一声‘好’字。
    数次买卖手工纸的接触中,凉柚早已习惯了老人家偶尔奇怪的举动,见他说话,反而放下心来。
    邬承儒参观完造纸机,又把旁边摆放的所有原料都看了一遍,这才看向身后一直跟着的研究生几人。
    邬承儒:“既然杂货铺收你们实习,你们一定要好好干,别辜负了你们教授为你们争取来的这个机会。”
    几人能被推荐来杂货铺,平时就很得教授欢心,知道邬承儒是教授的老师,对他恭敬有加。
    在杂货铺实习,不用出省还能学到手艺,店主店员各个养眼,店铺的环境也极为舒适,重要的是,有工资拿的同时,老板小姐姐还许诺每天每人提供一盒水果捞!
    凉都杂货铺的水果捞,在他们所在的大学城里极为出名,每天限量供应,先到先得售完即止。没吃过杂货铺的水果捞之前,他们还觉得有些同学的言辞过于夸大其词,不了解学校附近那些甜品和杂货铺的有什么区别。
    直到刚刚凉柚给他们拿了几盒水果捞,品尝之后,唇齿留香,念念不忘。
    就算是为了杂货铺每日提供一份的水果捞,他们也不会傻到不珍惜在杂货铺实习这个让人眼红的机会。
    跟学生们又聊了几句,邬承儒背着手走出造纸坊,找到院子里正在水井边擦井盖的凉柚。
    邬承儒:“丫头,谢谢你。”
    刚刚在造纸坊里,见到几人明显有很多话聊的样子,凉柚离开,把空间留给几人叙旧。
    把抹布搭在井边,面对着老人家郑重其事的道谢,凉柚赶忙直起身来,“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杂货铺正缺人手的时候,您给我举荐人才,我感谢您都来不及,您怎么还谢谢我。”
    邬承儒摆了摆手,想说不是这样,千言万语却都哽在了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从古至今,造纸术这种传统技艺最是讲究亲缘传承,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纸种失传断承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凉柚招聘这些专业研究生来造纸,无私教授技艺提供实习环境不说,还给发工资。
    尤其在刚刚的谈话中,邬承儒还从学生口中得知,他们五人每人都可以学习一种纸品,学会后,凉柚还允许他们互相传授学习,并不藏私,也不限制他们。
    这无私的做法让邬承儒动容。
    并不知道自己在老人家心里的形象已经那么高大了,凉柚招人的初衷单纯就是为了造纸,至于学会后互相教授这一点,只要他们想学,凉柚并不会阻拦或者定什么规矩。
    杂货铺每种手工纸受众群体不一样,有的需求多,有的需求少,如果大家能熟练掌握每一种技艺,那到时候哪种纸消耗的多就多做哪种,他们互相之间可以传授学习,反而省去了凉柚挨个教学的麻烦。
    至于这些学生毕业后是否会留在杂货铺,是否会偷师自己造纸,凉柚也不在意。
    全国潜在的手工纸消费群体数量庞大,以杂货铺的这些面积根本不可能全部吃下,就算将来有人学成离开,她也就当是行善积德,推广传统手艺了。
    杂货铺的所有手工纸重在手工二字,贵在秘境出产的原料和古籍所写的配比上,这些都是现代化的机械所无法复刻的,而个人力量限制产量,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情况绝不会出现在杂货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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