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雁门城外已是一片空旷,大军压境,营帐密布的情形已经不见,空旷的原野里只有孤零零的几顶帐篷,突厥军北撤了,城头上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大街上,数百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向城头方向奔来,杨广也听到了欢呼声,他隐隐猜到了几分,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赶来城头视察,百余名官员也骑马跟在他的车驾之后。
    这时,右卫大将军史祥奔上来,单膝跪下道:“陛下,突厥大军已撤退!”
    “好!干得不错。”
    杨广心花怒放,十几天来压在心中的大石在这一刻被搬掉了,他心中感到轻快无比,笑道:“宇文将军呢,怎么不来见朕?”
    “回禀陛下,他率三千军前去查看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城头上有士兵大喊:“宇文将军回来了,还抓了战俘!”
    城门开启,宇文成都率三千骑兵返回雁门城内,在队伍中夹杂着三百余名战俘,宇文成都老远便看见了杨广的车驾,他翻身下马,向车驾处奔来。
    “臣宇文成都参见陛下!”
    杨广远远看了看三百余名突厥战俘,笑问道:“果然退却了吗?”
    “回禀陛下,杨元庆断绝了突厥粮草,突厥大军被迫北撤。”
    杨广脸上有些不自然,他不希望因为是杨元庆,突厥才被迫撤军,他不愿意欠杨元庆的人情,良久,他问:“那杨元庆的军队呢?”
    “臣听战俘说杨元庆的军队在西陉关西面和十万突厥军大战,他的一支斥候昨天夺取了西陉关,使突厥主力无法去支援。”
    “嗯!”
    杨广极为勉强地答应一声,他也没有心思再上城去巡视,便吩咐一声,“回宫!”
    杨广心情有些复杂回到行宫,突厥退兵固然使他欣慰,但如何处理杨元庆却让他有些为难,杨元庆的救驾之功他不否认,但杨元庆自立丰州却让他心中极为不爽,也无可奈何,本想趁这次北巡收拾他,没想到自己却差点丧命在突厥人手中,裴矩也被突厥人掳走,生死不知。
    杨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女儿杨芳馨声音,“父皇,北虏撤退是好事啊!父皇为何叹气?”
    杨广回头,只见女儿的眼睛里洋溢着喜悦的光彩,这个灿烂的眼神使他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他呵呵笑道:“父皇没有叹气,也很开心,准备今晚好好庆祝。”
    “父皇,我听说这次是杨元庆率军解围,逼退了突厥军,父皇可要好好封赏他,不能让天下笑话父皇。”
    杨广听到女儿毫无心机的话,他心中苦笑一声,便道:“怎么封赏他,父皇心里有数,你去找母后吧!父皇要和大臣们开会了。”
    “女儿告退!”
    杨芳馨施一礼,退了下去,退到房间外,杨芳馨想到自己不用再嫁给那个凶恶的突厥胡酋,她竟欢喜得跳了起来,像一头快乐的小鹿,一蹦一跳向后院跑去。
    正好杨恭道、萧瑀、裴蕴和樊子盖等四人走来,看见了公主孩子似的顽皮,他们对望一眼,皆会意地笑了起来,突厥退兵,连公主都这么欢喜。
    四人走进临时御书房,片刻,宇文述和虞世基也来了,虞世基这两天有点感恙,头脑昏昏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又怕说错话,引来圣上不悦,索性他一言不发。
    杨元庆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突厥军北撤了,朕打算等候南方援助之军到来便返回京城,找各位爱卿来,是想和大家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理杨元庆之事,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房间里一片寂静,谁也不知杨广的心思,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萧瑀为人正直,他上前躬身道:“陛下,臣认为这件事是好事,如果处理得好,便可以缓和杨元庆和朝廷的矛盾,让他慢慢依附朝廷,最后彻底消除丰州隐患,所以臣的意见是承认他的功绩,安抚为上。”
    宇文述冷冷道:“他来援助圣上,不就是想求大义之名吗?如果再承认他的功绩,那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意。”
    裴蕴有些忍无可忍,也站出来道:“宇文相国,话不能这样说,杨元庆来救圣上,是他因为一直认为自己是隋臣,隋臣来救驾,是天经地义之事,如果他不来救驾,那他怎么向天下人交代?所以他必须要来,他也来了,如果不是他迫使突厥人北撤,恐怕宇文相国此时应该被囚在突厥大营内,而没有机会在这里冷嘲热讽。”
    “裴尚书说话请客气点!”
    宇文述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圣上也想听听反面意见,难道所有人都一味对杨元庆歌风颂德,那才叫忠心之词?”
    樊子盖笑呵呵道:“宇文相国,并不是不能说反面意见,而是话要言之有物,圣上想知道,怎么处理杨元庆之事,那你的反面意见是什么呢?是不承认他的功劳,还是趁机出兵把他剿灭,还是哄进雁门城一刀宰掉?你都没有说,只是说他沽名钓誉,这可有点玄虚,其实,宇文相国如果没有想到,可以缓一缓再说,用不着这样争抢。”
    这是樊子盖的特点,喜欢踩着别人向上走,他倒不是专门针对宇文述,而是他发现,唱反调的只有宇文述一人,宇文述气得满脸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裴蕴是当面给他一记耳光,而樊子盖却是背后捅了他一刀子,更加可恨。
    杨广看了一眼虞世基,见他一脸病色,便把目光转到杨恭道身上,杨恭道是皇族,他的想法大都是从维护社稷考虑,而且他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杨尚书,你的意见呢?”
    杨恭道连忙躬身道:“陛下,臣赞成萧相国的意见,倒不是杨元庆如何如何,而是陛下要考虑帝王尊严,他既然救了驾,就应该赏赐,这样显出陛下的大度,有利于收买丰州将士之心,让他们觉得,是在为陛下效忠,而不是在为杨元庆效力,如果陛下不承认他的功绩,也就等于是否认了丰州军的功绩,臣认为这样会把丰州军彻底推向杨元庆,将来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所以臣的意思是,嘉奖丰州军为主,表彰杨元庆为辅,这样一主一次,那丰州依然是陛下的丰州。”
    杨广欣然点头,还是杨恭道说得透彻,嘉奖丰州军为主,表彰杨元庆为辅,这是一个妙招。他便对众人道:“大家退下吧!杨尚书留下。”
    众人都退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杨广和杨恭道两人,杨广这才徐徐对他道:“宇文述有私心,裴矩也有私心,樊子盖是喜欢弄权,而不是为朕分忧,虞世基和杨元庆有私仇,萧瑀是萧梁之后,朕也信不过他,只有你是皇族,难得头脑清醒,朕觉得你还有话要说,你接着讲下去。”
    杨恭道叹息一声道:“臣是有话要说,臣认为杨元庆确实是威胁,现在他是割据的藩镇,难保以后不会生出谋取天下的野心,他是杨素之孙,他心中就应该有和杨素一样的野心,臣的意见是要彻底铲除他,但不是现在。”
    杨广点点头,杨恭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你继续说!”
    “臣认为,杨元庆拥隋自立,虽然使他得到丰州官员和民众的支持,但同时也对他是个束缚,使他不敢明目张胆造反,他对关北六郡的扩张就是最好的说明,这样一来,陛下便可以暂时把他放一放,先笼络住他,让他为大隋戍边,等陛下把国内的造反都一一扑灭,国内局势安定了,再调过头一举剿灭杨元庆,臣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杨广轻轻一叹,“朕是当局者迷,多亏爱卿的提醒,让朕幡然醒悟,朕知道该怎么办了,就依卿言,先笼络住他,等中原安定,再调头剿灭他。”
    ..........
    次日上午,雁门城头上骚动起来,城门迅速关闭,城外,数万丰州隋军队列整齐地出现在数里之外,杨元庆带着数百亲兵缓缓来到城下,他看见了宇文成都,便高声道:“请宇文将军转告陛下,杨元庆大败突厥,特来献功!”
    宇文成都心中也有些紧张,杨元庆居然率兵前来来,他立刻派人去禀报皇帝,他又高声问:“可是西陉关以西的十万突厥军已被歼灭?”
    杨元庆点点头,“十万大军被我全歼,逃走者不到两万。”
    宇文成都轻轻叹口气,果然被他猜到了,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广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快步上前,百余名官员也跟在旁边。
    杨广望着杨元庆,他的眼神十分复杂,这是一个让他又恨又爱,又想重用,可又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臣子。
    杨元庆先开口,他上前躬身施一礼,“臣杨元庆救驾来迟,使陛下受惊,臣向陛下谢罪!”
    “你还是大隋之臣吗?”杨广冷冷道。
    “臣是大隋之臣,臣曾经发过誓言,愿为大隋之盾,今天依然恪守誓言。”
    杨广忽然想起当年杨元庆在仁寿宫救自己时的情形,今天他又救了自己一命,杨广的脸色开始和缓,他叹了口气道:“朕承认你今天的功绩,你确实救驾有功,朕会封赏你,你可有什么要求?”
    杨元庆从亲卫手中接过赤鹰战旗,他将战旗展开,露出鲜红的赤旗和上面展翅欲飞的黑鹰,高声道:“陛下,这是丰州军的赤鹰战旗,赤旗是大隋的旗帜,苍鹰是丰州的象征,恳请陛下把这面旗帜赐给微臣。”
    杨广明白杨元庆的意思,他承认这面战旗,也就等于承认了杨元庆的拥隋自立,他有些犹豫,杨恭道在他身后提醒,“陛下,赐旗给丰州!”
    杨广点了点头,他朗声道:“朕就把这面战旗赐给丰州军将士,表彰你们的功绩,这面战旗从此以后就是大隋的战旗。”
    杨元庆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臣谢陛下赐旗!”
    四万丰州大军也同时翻身下马,一齐单膝跪下,雄壮的声音回荡在雁门城上空,“圣上万岁!万万岁!”
    杨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如此犀利的数万大军,却不是效力于自己,他又高声道:“杨爱卿,你救驾有功,朕正式加封你为丰州总管,改爵楚国公,望你一如既往,效忠于朕,效忠于大隋,丰州三军将士,朕另赏赐绢百万匹,以示嘉奖!”
    “臣谢陛下封赏!”
    杨元庆站起身,又在马上抱拳道:“突厥虽败,但元气未失,丰州空虚,臣必须立刻赶回,六合之城,臣已为陛下夺回,就在善阳县外,望陛下保重龙体,臣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杨广准许,调转马头离开了城下,率领大军向西陉关方向疾奔而去。
    杨广望着杨元庆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怅然若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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