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顾青竹心情愉悦的入了山,但这愉悦劲儿没过多久,赵怀信从后面缓缓跟了上来,好像压在着她的步子走,不快不慢正巧离的有三丈远,连颂安都蹙起眉头,小声说道:“姑娘,不然咱们停下来让赵公子先过去?”
    顾青竹面露迟疑,不过最后仍然点了头,往山道旁边的林中走了两步,原是行个礼的简单事儿,想不到赵怀信却不管不顾的停下来,当着她的面儿要把颂安差遣到他处。
    赵怀信穿着盘扣长衫,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见颂安没有要走的意思,将目光落在顾青竹身上,道:“在下有事与七姑娘相商,还望让你这丫鬟暂时屏退。”
    她心下大概猜得到赵怀信所为何事,可眼前在这山道,时不时有人经过,外面正传着流言蜚语的两人驻足谈话,怎么想都过于引人侧目。
    顾青竹思考半晌,如果这次能和他说清楚,倒也值得冒下风险,故而轻声对颂安吩咐道:“你追上去和四婶、许姨她们知会声,我稍微晚会儿子到。”
    待四周无人,赵怀信先迈开脚步:“我们边走边聊?”
    “好。”顾青竹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耳边鸟儿鸣声不断,可由于心不静的缘故,也体会不出山更幽的意境来。
    赵怀信打听到顾家女眷重阳要来独乐冈,想与顾青竹见上一面,特意推掉其他事宜过来的,无论和苏眉的流言她是否在意,该解释的仍需解释,但目前,想在顾青竹脸上分辨出介怀的神色,还差的十万八千里。
    “秋试完当天晚上,田桡邀我去良辰馆吃酒。”赵怀信斜睨着她,放低声音道:“当夜喝的全是烈酒,我们一行便在那儿留宿了,也怪我粗心,大约是早晨回府时被有心之人看见,捏造出与苏眉的传言。
    顾青竹点点头,抿唇笑了笑:“原来如此。”
    赵怀信可没料到她用四个字便打发了,眉梢微微扬起:“七姑娘是不信?”
    “自然不是。”顾青竹理理耳边的碎发,专注的踩着脚下的阶梯:“谣言止于智者,何况这些原本也不是我爱打听的事儿。”
    和她俱是没甚干系的。
    “你倒是心胸开阔。”赵怀信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见前面阶梯有了回转,且道路狭窄,便停下让顾青竹先行过去:“不过金明池赏荷那时候,我说的每一言每一句都出自肺腑,并无虚假。”
    顾青竹移步走在前面,思踱一番,才转过身看着他,轻吸了口气道:“青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那日若不是你在圣人面前出言解危,现在我怕是对自己婚事说不的机会都没,说是感激到无以为报都不过分。”
    有些话不必说全对方便能懂,况且是赵怀信这种驰骋风月的老手,可他偏偏像不明其意似得,似笑非笑道:“不用别的,七姑娘以身相许就好。”
    顾青竹摇头道:“上刀山下火海都行,独这个不行,且上次我也答复过你了。”程家百日宴,赵怀信头次提出这荒谬想法,她便清楚的拒绝了。
    赵怀信观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内挫败感油然而生,静静望了会儿道:“没想到在七姑娘心目中,嫁给我比刀山火海都可怕啊。”
    也不是针对他,在顾青竹看来,只要不是嫁给心仪的男子,其他退而求其次的,大概都和刀山火海差不了多少,长辈口中说的相敬如宾那种生活,在她看来就是同床异梦说的好听些罢了。
    “只是比喻罢了。”顾青竹叹了口气,也不想再委婉含蓄着绕圈子,于是豁出去大大方方的说了句:“我其实是有了倾慕之人,所以不想让公子浪费光阴在我身上的。”
    赵怀信看出她对沈昙有好感,可不代表乐意从顾青竹嘴中听到这个,闻言,脸色渐渐冷下来,一种说不出的急躁心情蔓延至全身,那点引以为傲的谦谦君子形象似乎有点保持不下去了。
    “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赵怀信紧紧盯着她。
    顾青竹怔了下,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圣人想把你许配给五皇子,也许不会明明白白下旨赐婚,但金明池那次意思却传达到了。”赵怀信用拇指搓着手间那只白玉扳指,慢慢开口道:“你若不想进那宫墙,除我之外可选的寥寥无几,顾大学士桃李遍地不假,但这个时候谁会真敢冒着得罪皇家的险,上贵府提亲?另外,拖延的方法也行不通,至于原因,你只要明白,圣人此举并非单纯为你寻个如意郎君就是了。”
    “圣人还有其他意思?”她鲜少关心朝政,瞬间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狠狠咬了唇。
    朝中的风云暗涌弯弯绕绕,赵怀信并不想仔细说给她听,于是缓了强硬口气,安抚道:“你不用管这么多,除去那些外因,我难道当真让你嫌弃到半分不能考虑的地步?”
    顾青竹满脑子猜想圣人把自己和五皇子牵线的深意,听他又问了问题,迷茫着晃了下头:“不是,和嫌弃与否没干系的。”
    赵怀信继续孜孜不倦的企图攻陷:“既然不是嫌弃便好,七姑娘说已有心上人,可如今你身陷囹圄,你那爱慕的人为何不挺身而出?”
    他当然知道沈昙为何不能直接出面,魏国公府如今可谓多事之秋,现在提亲,差不多就是要拉着顾家趟那浑水,且不提顾家愿不愿意,沈氏一脉那身傲骨,也不能做出如此引人诟病之举。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
    话语中牵扯到沈昙, 顾青竹竭力将思绪扯回来,蹙了眉,脸儿上透出冷淡的神色:“赵公子, 你我之间说话还请就事论事,莫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其中。”
    赵怀信笑了笑:“怎会是不相干?你现在是因为他而拒绝于我。”
    顾青竹垂下眼眸,对赵怀信的难缠程度倒有了新的认识:“青竹并不聪慧, 但也知晓, 情爱之事乃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日在金明池时你的那番举动,难道敢说不是在权衡过利弊后才下的决定?”
    话本中那些个感动天地, 舍弃全部的故事固然美妙, 可放在自己身上, 谁又能彻底将世俗甩在一边, 凡事随心所欲而为呢?赵怀信能在圣人面前张开口,靠的就是赵家如日中天的气势, 且年轻儿郎对姑娘家表示爱意, 圣人便是再看他碍眼,也没有因此真去为难赵家的道理。
    “不敢。”赵怀信勾唇瞧着她, 倒是被这种直白激起了血性:“我做事称不上步步为营, 但也要考虑着后果,能负担得起的才会去做,那天的事情虽惹圣人不快,大概是我仗着家中长辈颜面,有恃无恐。”
    山间清凉, 两人在原地站的久了,顾青竹腿脚有几分麻木,于是不再停在那儿,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才颔首道:“如此才是人之常情,同样的道理,挺身而出也是得分状况的。”
    赵怀信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兜了一个大圈,原来还在处处维护你那心上人。”
    顾青竹唇角微微弯起来:“也不全是,人活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条框遵守,做个凡夫俗子有何不好?”
    她立在山林中,并未施什么粉黛,好似要与这群山融为一体,赵怀信知道她貌美不输别人,但如此细细端详还是头一回,只觉得心中那根弦仿佛在被羽毛撩动,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别有一番韵味。
    “有人说过么。”赵怀信盯着她,难得正经的说道:“七姑娘若是研修佛学,恐怕会有大成就。”
    这神来之笔让顾青竹分了心,石头台阶上的夜露未消,脚下一个不注意便差点栽个跟头,赵怀信在后面以手臂飞快的挡了挡,顾青竹的腰背有了支点,才勉强站直身子,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多谢了。”
    “举手之劳。”赵怀信又做回那翩翩佳公子,待她站定,笑着欠身道:“七姑娘方才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我无法反驳,不过在下对你...倒是更有兴趣了。”
    费了半天口舌居然毫无作用,顾青竹再温吞的性子也受不住,指着他连话都说不出,真是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眼不见心不烦,她想戴上帷帽却记起东西都在颂安那儿放着,正欲转身离去,陡然望见瑞和县主与顾青荷结伴而来,后头还浩浩荡荡跟着好些个丫鬟仆从。
    赵怀信见她停了动作,顺着目光转身看去,颇为意外的挑了眉。
    瑞和县主素是高傲清冷,见谁都不大热络,能围在她身边转的闺秀俱出身于汴梁城数得着的世家,像顾青荷这样的,压根不在她交际范围以内,是以赵怀信立刻便反映过来来者不善,随后淡淡扫了顾青荷一眼。
    顾青荷在那冷冷眼神的注视下缩了脖子,低头盯着脚尖看都不敢多看。
    瑞和县主珊珊来迟,见田桡他们吟诗对句,便知道赵怀信十有八/九也来了独乐冈,再听人介绍顾青荷乃是顾七姑娘的堂姐,心思稍稍一转,就猜测两人许是进山会面去了。
    顾青荷察言观色很有一手,发现县主不快,心眼儿倒是活泛的紧,主动上前攀谈几句,两人一拍即合进了山,前后没走多久,便瞧见赵三公子和顾青竹孤男寡女的站在山道旁,且亲眼目睹顾青竹险些滑倒被他扶了起来。
    没想到这顾七娘比朱凤珊还不知廉耻,李淑恨恨心想。
    “这登高的好日子,二位怎么站立不动?”李淑颇为不屑的斜了顾青竹一眼,道:“且山路崎岖湿滑,顾姑娘行路也慢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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