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见她拉下脸,像朱凤珊当真要和赵家议亲一般,好笑道:“表姐这脾气要改改,还没怎么的先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别说咱们道听途说私下扯个闲话,便是真的,朱凤珊的亲事怕是她家长辈知道她性子,权衡利弊才定下,她到徐家乃下嫁,耍些小脾气性子还拿捏的住,没有金刚钻,怎么敢揽赵家那瓷器活?”
    卢玉阁也打趣儿道:“是这个理儿!大姐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了你心上人。”
    卢玉怜琢磨的也是,剜了她一眼:“她倒是敢?”
    顾明卓风似的跑过来,几乎和通报的丫头一块儿进的门,抬眼看见顾青竹,气喘吁吁的喊了声‘长姐’。
    姐弟俩许久未见好生说了会子话,顾明卓如今六岁,生的随母亲卢氏,眉眼细腻透着秀气,挺直身子到顾青竹下巴前,脸蛋冻的红扑扑,碍于并非在自家,顾全礼节,背着手把在先生这学的课业说了一通,然后抬起只手攥上顾青竹的袖口,立在旁边不动了。
    “哟!”卢玉怜探过身,揉了把他的小脸:“亲姐一来,把我和玉阁都忘了罢?亏我整日寻着好吃的惦记你,小白眼儿狼。”
    顾明卓见到长姐光顾着欢喜,竟将卢玉怜两姐妹忘在脑后,忙补过礼,肃起脸掩饰那点儿不好意思,惹的几人耸肩直笑。
    这一待直到下午,顾青竹未见到二舅舅卢元的面儿,领着弟弟和卢夫人道别,卢夫人顾忌天黑的早,城中近日又来了许多投奔亲戚的郊县灾民,便没多留她,叮嘱几句送姐弟俩上了车。
    ******
    街边的饭馆铺子忙碌打烊,零星几个汉子裹了袄出门,赶在最后打壶酒回家解解馋,房檐间的灯笼陆续点上,灯下的黄穗子晃着圈光晕,蜿蜿蜒蜒铺满一道街,小甜水巷的夜市停了好阵子,只剩下匆匆来往的过路人。
    马车顺着南门大街向西行,快到兴国寺时,三四十口子人堵在马路中央,叫嚷着有伙流民趁乱到他们铺子里顺了不少东西,有丢些碎银子的,有丢扳指的,那叫个五花八门,最最可气的是东头面馆老板置在柜上的玉白菜都被人捧走了,虽不算什么好玉料,那么大一座好歹值点儿,老板肉疼的直跺脚,偷什么不好非偷招财物件,晦气,以后换上了财气也聚不住。
    丢东西的老板们呼朋唤友扛着铁锹,把十来个风尘仆仆逃灾模样的人围到中间,见掰扯半天没有人承认,作势要上前挨个搜人衣裳包袱。
    “还有没有王法了!”打头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儿突的把手里的布兜重重一扔,破罐子破摔的大吼起来:“天子脚下岂容你们如此诬陷人!?”
    “诬陷?我亲眼看见他从我那桌子上把铜板偷走的!”说话婆子一手掐腰,指着其中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底气十足道:“连衣服也没换,化成灰儿我都认得出!”。
    瘦高个儿冷笑:“就凭你这三两句话就定了人的罪,还要官府作甚?即使他真偷了,你拉他去官府有青天定夺,可不由分说把我们全都围起来是何道理?!”
    话说的有条有理,像读过书的,胖婆子讲话但凭着那股子冲劲儿,脑子一空霎时无语,旁边则有人顶上:“你们一起入的城,我们丢东西不是一两户,谁知道会不会是团伙,必定不能放你们走!”
    周围附和的人此起披伏,毫无松动迹象,瘦高个儿怒目圆瞪,气的攥拳挥舞:“当真岂有此理,这几日进城百姓皆成群,我们只是一路并不熟悉,更何况还有稚儿老人,寒冬腊月受此大灾,在这街上硬生生冻出个好歹你负责?!”
    几番来回互相都说服不了,也没人真敢先动手,场面便这么僵持下来。
    南门大街是城中主道,四五辆马车并排也使得,顾家车夫赶着马靠边走的极慢,谁成想突然窜出道黑影直直撞了过来,惊的车夫手下勒死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两声,才踉跄停了下来。坐在车里的顾青竹只觉一阵大力把自己往前推去,惊吓之余也不忘护着身旁顾明卓的头。
    “这是怎么了?!”颂平惊出阵冷汗,慌忙看了两位主子,幸好幸好,安然无恙。
    随车夫坐在前头的六合心有余悸,隔着帘子说:“姑娘,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差点撞上咱们。”
    妇人自己怕都没想到会这么凶险,歪坐在地上瞅着马蹄子直愣神,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事出突然,等瘦高个儿回头看见这么个景象,顿时三步并作两步的闯出人群,嘴里娘子娘子的喊着。妇人愣了好久的神,哆嗦着嘴唇被扶着坐正,目光晃了晃聚到车上,用尽了力气说:“请贵人发善心帮帮我们一家子!”
    顾青竹听了个大概垂下眼并未说话,顾明卓却坐不住了,正值纯善的年纪,当即给外头那群人打下‘欺善怕恶’、‘以多欺少’的签子,遭小偷儿没处寻就诬陷外来的流民。
    作者有话要说:  研究了好久的晋江代码,终于把简介调整的顺眼多了(吃块鸡排压压惊)。
    第6章 第六回
    “长姐等会儿,我下去看看!”说完竟弯腰要下马车。
    顾青竹反手拦住,将他按了下去,迎着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六合,你把灯笼拎过去借些光看看,若不打紧,先让这位先生把大嫂扶起来。”
    六合掌灯跳下车去,全然不管聚集在旁边的人,隔着两步和瘦高个儿说了话,男子哪儿敢耽搁,仔细摸了妇人手脚,并未见什么不好,怀里的孩子也收住哭声,这才敢把人扶了起来。那妇人双手紧紧抱住孩子,也没理瘦高个儿的询问,站在车边一动不动,目光锁住那层帘子,嘴里不停的念叨‘贵人慈悲’。
    顾青竹座的马车不算打眼,大户人家都能置办个几辆,但汴梁城里关系复杂着呢,瞧着似不显山露水,背后指不定牵扯出哪尊大佛,做生意的都懂这个道理,一时间竟面面相觑,没人上去阻拦。
    原来妇人一家来投奔亲戚,怎知亲戚家也被雪压的不像样子,就被官府安置在了外城,一双儿女又体弱染上风寒,这次入城正是带着幼子看病,女儿还在城外无人照看。
    天灾人祸,天灾尚可救,人祸却避不了!
    顾明卓字字听的仔细,心头火滋滋往外冒,抿起嘴和顾青竹商量:“长姐,我想护他们出城先接了女儿,再通知官府。”
    顾青竹想的可没那么简单,这种事就算找人讹上一笔,也不应盯着连家都毁了的流民,翻尽包不见得有几两银子,临近宵禁,闹出如此大动静,被抓住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那偷儿怕真混在这群人中。
    “你自己定夺。”思索许久,顾青竹到底没说出让他失望的话,男孩儿打小要能立起来,为人行善,多积累点儿经验绝非坏事。
    一路顺畅。
    大梁门前值夜的士兵刚换上岗就摊了这差事,实在苦闷,面前的小公子年纪小,口气可不一般,待报了家门,居然是顾大人府上!当下不敢误事儿,几层上报事情终于有眉目,处理的章程一说,双方均无异议,就暂定由官府安排这些人一晚,明日去开封府另行处理。
    见事情解决圆满,顾明卓心里的石头算落了地,受过几人的谢便和六合调头往马车走,就在这时,却陡然生变。
    城门左侧夜里临时放的十来匹军马,其中一匹忽然发疯似的撂起蹄子,扭着撞在旁边的马身上,被撞的马退了两步,又碰上另一匹,没多久马群骚乱起来,近处有人忙着去拉,结果一蹄子被踢翻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顾青竹听见骚动立刻下了车,眼前乌压压一片人叫喊着四处乱奔,最快的几匹马转眼前都冲到了大梁门外。
    “明卓!”顾青竹压着紧张嘴里挤出俩字,急走出好几米远,头也不回的吩咐其他人:“都不要走远,仔细找找明卓在哪儿!”
    颂安扯了下颂平衣角,示意她跟着点姑娘,自己则和车夫从两旁分别往人群里挤。
    夜色浓郁,一小队兵将赶到试图制服失控的马群,受伤轻的连滚带爬的从中间逃出来,直到离开十来米远才敢停,脑门子上满满是汗。
    顾青竹不眨眼的搜看,生怕漏掉,时间久了双手愈攥愈紧,心也越发沉了。顾明卓站的地方和马群所在甚远,若安稳避开早该见到,哪怕受伤行不动也会被认出来,可怎么偏偏四处都没有呢?
    着急起来慌不择路,也没个特定目标,哪里走得动往哪儿挪,顾青竹瞧见几个堆起来的箱子,大概装些兵器物件的杂物,顾不上多想撩起裙摆就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站稳脚,借着高度把更远处的情形看透彻。
    另一头,六合正咬牙逆着人流往回跑,凭感觉摸往马车方向,无奈撞过来的人实在多,走不快,可抬了个头见七姑娘居然站在箱子上张望,当下挥舞起双手,鼓足了劲喊道:“北边!公子被人骑马带着向北跑了!”
    声音传到顾青竹耳里,只隐隐约约明白‘北边’、‘骑马’,可这时候哪还计较这些?赶紧让车夫回去把马从车上解了,骑着出大梁门去找。
    解开马身上的套子也费功夫,自然又一番度日如年。
    此时,恰恰有支队伍沿着内城走,个个高头大马,顾青竹考虑身边马不够分,一两人追上去又怕寻不到,就起了借马的心思,扬声喊了句:“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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