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他像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瞳和灵感所给予他的照顾与信任。当他的毒伤恢复的夜里,他毫无留恋地执行了神的旨意——将整个灵感一族的族人屠杀殆尽。
    夜给了卷帘隐藏身姿的绝佳环境,而灵感一族的信任亦给了卷帘得以执行杀令的机会。毫不设防的灵感一族,一夜之间便全部命殒于血海。那接二连三响起的哀号声,和冲天的火焰,都成了噩梦般的存在。父亲死时圆瞪着的双眼,和母亲满身鲜血的样子直到现在还在灵感的眼前晃动。灵感痛苦,灵感愤怒,灵感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找到那个给山庄带来劫难的人。然而,他却不能走。瞳,他的妹妹,她还那么小,她紧紧地蜷缩在灵感的怀抱里,痛哭着,浑身瑟瑟发抖。
    可就在这个时候,灵感发现了屠杀所有同族的罪魁祸首——卷帘。
    他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前来,火光映红了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杀意。
    杀意。
    灵感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铜锤。
    是的,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杀意,那样胆战心惊,那样惊恐害怕,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这也是灵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他恨恨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卷帘,呼吸急促。然而,他却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弱小和胆怯,就算是死的话……就算是死的话,也要为了保护瞳,保护妹妹而死,为了族人复仇而死!
    灵感怒吼着,扑向卷帘。
    他本以为卷帘会一脚踢开自己,或者直接将自己斩杀,没想到他只是捉住自己,将自己和瞳一起提起来,丢进了灵感山庄的护城河。
    在那堆满了灵感一族尸体的护城河,随着血红的河水一起向下漂流,不知道漂到了何处。
    卷帘没有杀他们,但瞳,也一样没有活下来。
    她太过年幼,以至于她弱不禁风的体质难以适应灵感山庄以外的水域。严酷的生存条件让她很快便消瘦下去,最后死在了灵感的怀里。
    “她就这么死了……死了……”灵感恨恨地瞪着沙悟净,明明是清澈如泉的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层血红。——恰如那一年,那一天灵感山庄护城河血红的河水。
    沙悟净没有说话,他依旧目光深沉地看着灵感。
    这个小小的少年,存在于他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小的小鱼精,她暖阳一般的笑脸也难得地没有被抹去,而是鲜活的浮现在卷帘的眼前。
    那样可爱的孩子,她……竟然也会死吗……
    “至死,她都不知道这一切是你做的!”灵感愤怒地咆哮。
    沙悟净微微地一怔:“你?”
    “我没有告诉她,”灵感冷冷地道,“我不想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是恨。”
    所有的复仇,所有的痛苦,全都交给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好。
    所有的黑暗,所有的刀山火海,我一个人来闯。
    “这一千年来,我只想着要杀了你,为族人、为瞳报仇!为了复仇,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灵感猛地架开沙悟净的月牙铲,高举起铜锤,疯狂地砸向沙悟净,“可是没想到你五百年前就下落不明,不能手刃仇人,灭族大仇未报,我岂能放弃?于是我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锁在这个空间里,等你前来!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铮!”
    “铮!”
    “铮!”
    两柄兵器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灵感的攻势越来越猛,而沙悟净,却只是招架,未有半点进攻之意。
    “你还手,还手啊!”灵感愤怒地吼。
    为了等到这一天,他拼了命地修行,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灵魄关在这幻境之中。他如此疯狂地想要变强,但沙悟净,却连应战都不肯,这让灵感如何能够甘心?!
    “啊!”
    灵感大吼着,手中铜锤再次旋转,幻化成铜瓣莲花,尖端的利刃直朝着沙悟净刺了过去。
    “噗!”
    突然响起的声音,和飞溅至灵感身上的流沙,让灵感顿时怔在了那里。
    他看到了,九总投资莲花锋利的尖端,深深地刺进了沙悟净的胸膛,那结实而肌肉虬张的肌肉像绽开了九瓣妖娆之花,缓缓流下的流沙,都带着一股悲伤。
    沙悟净的血眼之中,似平静的湖面掀起层层波澜,他定定地望着灵感,艰难地说出:“我的……妹妹……”
    你的?
    妹妹?
    灵感怔怔地看着沙悟净。
    与在脑海中反复忆起的那张戾气横生、杀意骇人的那张脸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人,眉目之间写满了温情,却又是那样的痛苦。他的这种神情,与自己在回忆起瞳的神情,一般无二。
    “小金。”
    沙悟净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痛苦与回忆的感伤亦全部汹涌而来,让他那强壮的身体,都禁不住微颤。
    小金?
    妹妹……
    沙悟净的声音沙哑,神色沧桑,已然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锐气逼人。这让灵感感觉到迷惑,他细细观察着沙悟净的神情,从这双已然变成了血红的眼睛里,灵感领悟到了答案。
    “你的妹妹,叫小金。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灵感问。
    沙悟净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粗砺的大手握住灵感的手,用力地按下去。
    灵感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的手,就覆在那个暗藏的机关旋钮上。只要轻轻地按下去,就会将周围的空气吸取、压缩,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将沙悟净击飞。
    然而,灵感没有想到,按下这个旋钮的人,竟然是沙悟净。
    “轰!”
    伴随着轰然响起的巨大声音,强大的冲击力将沙悟净整个击得飞了出去。他的身体,呈流沙状形成巨大的空洞,并且在慢慢地向边缘沙化。
    沙悟净血红的眼睛,望向无边无尽的虚空。风不失时机地吹起,将已然化为流沙的身体吹向远方。
    如果在这里沙化的话,如果在这里把身体里的每一粒沙都吹向不知名的地方,他就无法再凝聚成形,也就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幻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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