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把骨灰,暮楚没再舍得把它们洒进大海里。
    若这一把撒了,就当真把她心头所有的念想都毁了。
    她怕自己,一个冲动,就随着他一同进了大海里去。
    她到底把最后一点他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装进了一个细小的透明玻璃瓶子里,生怕会有一点一滴的洒落出来。
    暮楚在小瓶子里撞进了薄荷叶,这是他生前最爱的香味,清新淡雅。
    她希望这道清新能够一直陪伴着他。
    她把玻璃瓶用一个小绳子拴住了,像小时候最喜欢玩的薰衣草瓶一样,挂在了脖子上,只是薰衣草瓶里装的是七彩梦幻的小石子,而她的里面装的,却是沉甸甸的他!
    她会一直把他带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他,就像他从未离开过自己一般。
    “回去吧……”
    撒完了骨灰,她抱着空盒子走进了人群里。
    “暮楚……”
    苏城理担忧的喊了一声。
    却没有回应。
    她抱着骨灰盒,消失在了人流中。
    陈玉红着眼,拉了拉丈夫的手臂,“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这时候,任何人的安慰都不过只是徒劳罢了!”
    苏城理沉沉的叹了口气,眼眶里殷虹的血色更重了些。
    楼仲铂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那片无尽的大海,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时间而已,他却似苍老了十来岁,鬓角的黑发也在两日间成了一片雪白,沧桑的眼底有悲痛和懊悔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涌着,“爸对不起你……”
    “爸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儿的!至于孩子和暮楚,你不用担心,爸一定会竭尽所能照顾好她们的……”
    泪水,终究没忍住,从楼仲铂的眼眶中滑落而出。
    即使已经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这么些年来的情感却都是真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又如何能承受得起?
    来送别的人当中没有王绮丽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离世的消息。
    没人敢告诉她,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不能告诉她。
    她早已精神衰弱,甚至到了精神错乱以及分裂的阶段,这会儿眼见着能辩出几个人来了,若让她知道自己儿子离世的消息,恐怕难以承受,彻底疯疯癫癫了也很难说。
    从那日之后,暮楚没再回庄园别墅里去。
    她在帆船酒店,他的特属房间vvip5888号总统套房住了下来。
    推开门,这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淡淡的青草味,以及独属于他的荷尔蒙的味道,紧紧地萦绕在她的四周,暮楚甚至有种错觉,他还在,还在自己的身边……
    她喝他喝过的水杯。
    她坐他坐过的椅子。
    她用他用过的牙刷。
    她睡他睡过的大床。
    她穿他穿过的衣服。
    她用这种方式,在寻找他的足迹,他的气息。
    她穿着他的白色衬衫,掀开被子,把自己深深地窝了进去。
    衣服上,被子里,弥漫着他淡淡的体香。
    暮楚告诉自己,他还在,他一直就在。
    他正抱着自己,安然入睡。
    她还记得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一点,每一滴……
    如今再想,一切都变得那么渺茫,那么奢侈,且那样的遥不可及!
    一切,似梦,似幻……
    明明存在过,甚至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这里温存,可下一秒,却已是生死相隔。
    暮楚闭上眼,任由着滚烫的眼泪在眼眶中不住的打着转儿,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他,如若看到她这么难过,他还会舍得离开她吗?
    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他,怎会突然舍得让她一个人独自活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呢?
    怎会舍得?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如今他们又怎会生死两茫茫!
    暮楚摸着脖子上的玻璃瓶,一遍又一遍虔诚的亲吻着他,泪,从紧闭的眼眶中急流而下,“司沉,你还会回来吗?会回来吧!”
    暮楚不敢去想,往后的生活里,没有了他,自己该怎么活。
    怎么活?
    暮楚的脑海里勾勒不出任何的蓝图来。
    只有一片又一片的空白……
    无尽的空白。
    暮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谁来了敲门也不开。
    三天里,她颗米未进,却喝了不少酒,把他酒柜里的酒几乎喝了个精光。
    喝高了的时候,会大吐特吐,吐到胃部都要痉挛了,眼泪横飞。
    她会冲着孤单的空气,哭着问他:“我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你真的就一点都不会心疼了吗?真的就这么狠心的舍弃了我?司沉……你看得到我吗?看得见我,就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回来吧!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我求你……求你!呜呜呜呜……”
    暮楚吐完,又继续喝。
    胃里早已被她折腾得空荡荡的,有时候疼得格外难受,可她却变态的觉得很幸福。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重复过着他的日子,把自己好似活成了他。
    因为,他也会胃疼!他疼起来的时候,一定也是她这样的感觉吧!
    暮楚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几乎没再闭眼。
    她睡不着。
    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让自己睡过去,可瞌睡虫却仿佛是故意在同她唱反调一般,越是强求,她就越清醒。
    整整三天,她竟毫无睡意……
    她没有闭过眼睛,以至于,她没有梦到过他!哪怕是喝醉了,也没有在幻觉里见到过他。
    直到第四天,暮楚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他抛弃了……
    抛弃在了这个冷漠而孤单的世界里!
    他再也回不来了!
    两人或许这一辈子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呢?
    她想他啊!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他?
    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呼吸,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笑颜,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暮楚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心口那种绞痛让她完全喘不上气来。
    “你永远回不来了……”
    “……那我,可不可以去你的世界里找你……”
    “可以的吧?”
    “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暮楚穿着他穿过的白色衬衫,坐进了浴缸里。
    凉水,在不断地往浴缸里流着,缓缓地淹没过她的脚趾,脚踝,膝盖……
    她满脑子里,全都是两人曾经在这里的欢颜笑语,旖旎缠绵。
    她低头,苍白的唇瓣轻吻着脖子上的玻璃瓶,小声低语般的呢喃着:“你不来找我,我就去你的世界里找你……”
    “奈何桥头,孟婆汤要少喝两口……”
    “不要忘了我……”
    “我很快,就来了!很快,很快了……”
    “等我!”
    水,淹过了胸口。
    她的娇身,缓缓地往下沉……
    漫过她的脖子,而后是下巴……
    继而,是红唇……
    是鼻子……
    是眼睛……
    是额头……
    直到最后……
    连最后一根发丝,都被冷水淹没。
    好痛!
    胸口被挤压得好痛。
    口鼻被水呛得好痛。
    可是,暮楚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释然感。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再见他了!很快很快就要见到他了,所以,她并不难过……
    那一刻,暮楚仿佛又见到了他。
    他还是用他惯有的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一声又一声喊着她的名字:“楚楚,楚楚……”
    她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唤出来,是最好听的!
    每一个音节,都拉扯着她的心弦。
    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回应着他:“司沉……司沉!”
    水,灌入了她的胸腔里,疼……
    她的意识,时而清晰,又时而浑浊。
    朦胧间,她仿佛又听到了他在自己的耳畔间呢喃:“楚楚,回去吧!回去吧……”
    “不要!”
    暮楚执拗的拒绝他,眼泪直流,“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不在,我又如何还能回去呢?
    她的心,随着他的离去,早死了!早死了!
    秦暮楚也已经死了……
    “司沉,带我走吧……带我走……”
    “楚楚,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还有你大好的人生!你还有小尾巴!你还有小尾巴……”
    “小尾巴……”
    “你走了,小尾巴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她需要你!你不能走……”
    “我的小尾巴……”
    是啊!她若走了,她的小尾巴怎么办?
    她可怜的小尾巴要怎么办?
    “咚咚咚”
    忽而,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这样的声音,每天都会有,暮楚其实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敲门声之后,却多了一道稚嫩而又甜软的声音,“妈妈!妈妈……”
    是小尾巴!
    “妈妈!开门……”
    “妈妈!”
    “……”
    暮楚“哗”的一下,从水里冒出了头来。
    “咳咳咳咳”
    她猛烈地咳嗽着,喉咙被呛得几乎背过了气去,苍白的面颊此刻早已涨得通红。
    “妈妈!你在吗?”
    外面,小尾巴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前一秒暮楚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这一刻她已经非常确定了,她的小尾巴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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