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阮镛实素日的做派,翊安也是知道的,便是这般的目中无人。
    自比摄政之王,把朝臣全当成他的家臣,把皇亲国戚视若等闲。
    下级甚至品级相等的官员,要向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但凡遇上,要下马下车让道。
    连玉奴身边的御前内侍,他使唤起来也是丝毫不客气。
    对下美名美曰礼数不可废,至于对上,倒没见他阮家守过礼。
    翊安性子随和,虽不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可见人对齐棪不敬,没由来得觉得不痛快。
    她贵为长公主,齐棪又是亲王,哪个身份镇不住这纨绔。
    他却腰杆挺得直,真当这上京城是他阮家的。
    齐棪脸上不露任何情绪,无可挑剔地笑,没往心里去。
    “年后阮公子便要来听竹卫当值,你是陛下钦点的右司副指挥使,定有过人之处。果然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本王很是欣慰。”
    翊安忽而想笑,这人就比人家大两三岁,说的像跟他爹一个辈似的,真会占人便宜。
    阮间也觉出这话刺耳,一双三角眼翻起来直视齐棪,半笑不笑地咧嘴:“不敢,但求尽心尽力不负圣恩。”
    “阮公子在此继续观灯吧,我们不多叨扰。”齐棪客套一笑,拉翊安走:“不早了,坐我的马车回去,你看你吹寒风吹得两手冰凉。”
    翊安一听有车蹭,高高兴兴地跟上齐棪,甚至忘记跟阮间点头告别。
    阮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只见齐棪左手牵着翊安,右手提着那盏俗气劣质的花灯,微微低头与她耳语,旁若无人。
    呵,当真是对有情的鸳鸯。
    他本就不擅忍耐,翊安一走,他脸上霎时阴鸷癫狂到了极致,反而像是在笑。
    整个人半明半暗在闹哄哄的夜市里,像个随时会冲出去喝人血的妖怪。
    手下人看出他情况不对,只得硬着头皮弯腰道,“爷,聚贤赌坊那边出事了,请您去一趟。”
    阮间阴冷冷地看手下人一眼,而后缓下自己的脸,梦呓似的幽幽看着他道:“你听,这灯摊前是不是太吵了。”
    手下人跟了他多点,会意,“是,奴明白。”
    然后朝那灯摊主人走去。
    阮间又朝翊安离去的方向看一眼,冷笑两声,才抬脚往赌坊方向去。
    身后传来热闹的打砸声,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惊呼,乱糟糟一团。
    阮间听着,心里愉悦几分。
    *
    “你来做什么?”翊安的手都被齐棪握出汗来。
    最要命的是,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让她无处可躲。
    两个男子当街牵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伤风败俗!
    齐棪本想装腔作势,说一句有缘,又知这么一说,定会被她笑话,反落了下风。
    于是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厚脸皮道:“来讨我的晚吻。”
    “晚纹?”人声嘈杂,翊安听得不清:“是哪个楼的姑娘吗?”
    齐棪沉下脸瞪她,怀疑她故意捣乱,装的倒像,半点瞧不出破绽。
    “?”
    他平心静气:“睡前吻。”
    “哦。”
    翊安这下听懂了,还不如没听懂。
    “嗯。”齐棪淡淡地应合。
    翊安看他眼,“齐棪,你为什么总走在我的右手边?”
    她多次发现,若是不巧位置反了,齐棪还会刻意换过来。
    齐棪将那灯提在面前,看着上面拙劣的画,悠悠道:“这样殿下就能离我的心房近一些了,总有一天能明白我有多爱慕你。”
    他全程盯着那盏灯说,说完也没看翊安,像是没指望翊安感动,也没指望她回什么正经话。
    翊安愣住,低着头踩着他的影子走,良久没能说出话。
    她真想亲他一口!
    谁让那张嘴现在抹上了蜜,甜得勾人。
    忽而,脚步一顿,齐棪投来“怎么了”的疑惑目光,她凝眉道:“齐棪,有件严肃的事情。
    “什么事?”齐棪闹着打岔:“以后没有睡前吻了?我不同意,我要亲。”
    太欠打了。
    翊安忍无可忍,挤出一个微笑,抬腿狠踩了他脚。
    齐棪咬牙忍住,镇定地站稳脚跟,广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实了。
    翊安问他:“我现在好认吗?”
    “不好认,看见的人都当我是断袖,你瞧他们那眼神,就差扔臭鸡蛋了。”话这么说,手还是没松。
    翊安的易容难破,全脸涂了一层浅麦色的粉。画上男子的剑眉,再突出两边的颧骨,五官愈发深邃有层次。
    谨慎地贴上假喉结,说话时有意沉着气,声音像个温润的少年。
    再加上翊安举止没有半点放不开,十足一个俊美可人的少年郎。
    “可阮间认得。”翊安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街道,“我还没跟他说话,他便认得了,挽骊说他看了许久。”
    齐棪并不惊讶,好似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玩味道:“是啊。”
    翊安眸子微冷,长腿潇洒一跨,上了齐棪的马车,“我该找司马甄谈谈了。”
    上回御史台弹劾齐棪的奏折里,曾暗搓搓地提到她,暗里不守信,但她恼火并不是因为这个。
    可她那日扮得是男人,御史台的人总不至于一早蹲在她府前,知道那是她,又跟踪她一日吧。
    除非是有心人传信。
    当真毛骨悚然。
    她现在终于体会齐棪当年的心情,在她点出他曾宿在封浅浅那时,他想必也打冷颤,以为自己被人盯上尤不自知。
    谁都会生气的。
    她认真地想。
    “可以。”齐棪晓得她在说什么,“但不一定能套出话。”
    “我自然有数。”
    她只好奇这个阮家,到底在忙些什么。
    齐棪偏头看她:“殿下觉得阮间这人如何?”
    “瘦,虚,慌。”翊安说起不感兴趣的人,惜字如金。
    阮间个子比翊安高不了几寸,整个人瘦的像猴,真不知阮家万贯家财,山珍海味都吃到了哪去。
    每回见他,不是无精打采,神情恍惚,就是莫名的紧张激动。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还急得不得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翊安对这人印象很不怎么样。
    翊安与他虽算远方表兄妹,但没人提出口过,阮家还不配。
    齐棪严肃地点点头,声音冷静地问:“我比他好看吗?”
    “你有病?”翊安翻了个白眼,他该操心的不是阮家是不是幕后主使嘛。
    她不回答,齐棪反而笑得满足,确认她讨厌阮间。
    他早猜阮间有问题,已让连舜钦去细查。
    男人之间彼此了解,阮间的眼神太直白,也就翊安不懂。
    大概是她常被人盯着脸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灯真给我了?”他又问。
    “真给你了。”翊安与他面对面坐着,扬眉说:“你替我折了许多日的梅花,我送你一盏灯又怎么了。”
    何况几乎没花银子,也没花心思。
    “一辈子。”
    对上翊安询问不解的眼神,齐棪缓而坚定地笑道:“我可以给你折一辈子的梅花,只要你在我身边。”
    翊安这回没躲,坦然回笑道:“怎么,我还能跑去哪吗?”
    她答应了。
    齐棪恨不得跳起来,脑子一热,问:“我今晚去殿下那歇?”
    “侍寝?”她笑得温柔。
    齐棪“嗯”完就知没戏,她这样笑时,哪回也没让他如愿。
    果不其然,“做梦去吧!”
    另附上一记流星拳,砸在他挨过剑伤的胸口。
    剑伤早好了,留下个此生难消的疤痕,如前世的记忆一般。
    齐棪心道能梦到她自然最好,他平日里的做的都是噩梦。
    翌日。
    齐棪带着新折的梅花,跑去公主府蹭早饭,翊安只好带他吃。
    还没吃完,侍卫进来道:“王爷,封姑娘来了,说有要事对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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