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观星台上,一名身姿袅娜的钦天监正在磨着墨,好将天象变幻详细记录在观测簿上。她年纪并不大,大约十七八岁,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袍,随意挽了个发髻,垂下来的散发显得人有些疲惫,又多了几分柔弱。
    因为天气很冷,连墨都有些冻住了,写字的时候不是太顺畅,她皱了皱眉,放了笔,挽了袖子又开始细细磨墨。
    “既然来了,站在门口一直不进来么?”她抬眼望了下房门,声音很轻,但在四下寂静的时候听着很是突兀。
    她像是自顾自说着,复而低下头接着研墨。
    话音刚落,房门被轻轻推开,身形俊挺的牟斌肩披一件玄色羽缎裘衣,他轻轻地走进来,身后带了一阵寒风。
    “牟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她抬眼笑了下,那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妩媚勾人。
    “你怎么知道是我?”牟斌反手关了房门,问了她一句。
    雪若芊勾了嘴角浅笑了声,似乎觉得他这一问实属多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是么?”牟斌挑着眉,这么多年来他对雪若芊所谓“通天遁地”的本事还是持保留态度,总觉得那些五行八卦算出来的东西,碰巧的成分太多,“那你说说看,我现在心里想什么?”
    雪若芊笑意更浓了,她眼睛黑白不是很分明,看人的时候总是朦胧流转,形似桃花,媚态毕现。
    “你心里从来只想着一个人,还需要我猜么?你对我,可从来都没这么用心过。”她笑了笑,貌似娇嗔地说了一句,语气之中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醋意。
    “你少拿我开玩笑,我岂会不知道你?”他微微扬起头,“说过多少次了,你的美人计,别用在我身上。”
    他太了解她了,雪若芊虽然只是小小一个钦天监,品低言轻,只是从七品,但她向来可以办到很多朝中一品大员都无法做到的事,不仅仅凭她师父教她的本事,也凭她那一双桃花眼。若不是她刻意闭门谢客,京城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名门公子、权贵大臣会慕名而来。
    “哼,你深夜来访,莫非就是故意让我不舒服么?”她撇了下嘴,却也不在意,重新坐在了书桌前拿起笔。
    她的脸色在半明半晦的烛光里,几近要被融化。牟斌走近她身边,见她在纸上写的是“日短星昂,以正仲冬,白虎七宿中的昂宿突生异象,天谗之星作祟。”
    雪若芊的字不像一般女子的清秀娟丽,反而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毫不拘束,宣纸上的墨迹很快渲染开来。
    “你要的问的事,我已经写给你了。”她停下了笔,瞟了他一眼。
    牟斌过去扯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定睛看完,然后问道:“仲冬是上个月,那天谗之星讲谁?此事可有转机?”仲是每一季的第二个月,仲冬指的是农历十一月,毫无疑问,雪若芊笔下所指正是废储之事。
    “我只是一名小小钦天监,宫里的事,我哪有你知道的清楚?”雪若芊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只是苦皱了柳叶眉,发出一声哀叹。
    牟斌从怀里拿了几张银票递过去,说道:“真不明白你,存那么多私房钱干什么?”
    雪若芊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性格,虽说不上见钱眼开,但绝对是爱财如命,这些年来,整个京城的豪商巨贾几乎都来递拜帖找她观过星算过卦,也不知道她究竟攒了多少钱。
    “我每月俸银二十两,不够胭脂钱。”她望了一眼牟斌,看着银票笑了笑,很小心地放进衣袖里,“钱是好东西,有它便有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是少数。”
    牟斌面色凝重:“说正事吧。”
    “明年二月二,太阳西下,东方苍龙星宿回归,自见分晓。”雪若芊看着牟斌的神色,神秘地笑了笑,吐了几句话出来。
    “是吉是凶?”牟斌站着没动,将怀里剩下的银票全递到了雪若芊面前。
    “金豆开花,龙王升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若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吉凶来界定,又岂会有那么多纷争?”雪若芊很淡然地甩了甩衣袖上沾的余墨,“很多人来找我占星断卦,我都捡他们想说的听,事实或真相往往残酷,没必要知道太早,或许我跟他们说了,人家也不见得相信。”
    牟斌皱了皱眉:“我只要听真话。”
    他和雪若芊相识多年,但最受不了的,莫过于她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不管准还是不准,她总该说点让人听得懂的话吧!
    “如果我说,你日后会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你会相信么?”雪若芊挑了眼角看着那个满脸正气的人,又哀叹了一声,“结局是无法改变的。你早些知道,亦只是平添烦恼。”
    “我从来不信。”牟斌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若芊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牟斌,玉手扣着书桌,一下一下敲着最简单的韵律:“你是为自己问前程,还是为别人?我不想骗你,但我也不能泄露天机,你是聪明人,何苦要我说出来?”
    “我明白。”他应了一句,眼神变得温和起来,轻声说,“明晚便是除夕,再替我求一个平安符吧。”
    “又是送给她的?”雪若芊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像是藏了许多的故事,细细碎碎淹没在眼角的柔光里。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他并不直接作答。
    她起身给他去拿天坛上的平安符,交到他手里,却又叹息了一声说:“她是个很奇特的人……只怕与你有缘无分。”
    “我说过我不相信。”牟斌的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你自己呢?何不为自己打算?”
    “师父临终之时,给我订了两条规矩,一条是留在观星楼安安分分做名钦天监,另一条是永远不许卜算自己的命运。”雪若芊抬头,看着已经站在门边的牟斌。
    她说完这句话,复而垂下头去,额前的长发垂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牟斌侧头想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问,走了出去。
    苏挽月苦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牟斌的人影,她忍不住从杏花楼后门走出来,沿着街道向外张望。
    天色已经全黑了,远远听着更夫敲着梆子,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也照不了脚下的路。甬道中间的积雪本来被扫开了一条道,只是可能刚刚这一会又下雪了,薄薄的积了一层,还没来得及等早上的管事过来打扫,地上有些滑。
    晚上起了雾,牟斌不惧黑,只是些微不适地上的湿滑,走得有些缓。
    “是牟大哥吗?”他隐隐听着前面有人在说话,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那股柔柔弱弱的声音像是仍然缠绕在耳边,刚好能听清楚,像是苏挽月的声音。
    “宛岳?”牟斌加快脚步,又走了七八步,隐约看着有人立在大雪里,娇小清瘦的身影,几乎可以隐没在黑夜里,果然是苏挽月,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狐裘,雪花飘落了满头。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他看到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苍白的小脸,顿时有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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