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店里的人,那就是门外的?
    彼时夜色已初上,门外街巷里并无闲人。她依稀记得……只对街宅子门口的梨树下有两个小乞儿坐在地上,心无旁骛的捡着石子儿玩……
    “是那两个小乞儿,是不是?!”阴险啊。毒辣啊。无处不在啊。
    “人都说梁大人无所不能,这回我是心服口服。”齐广云笑着避过她照脸扔来的一册书简,并不正面回应。
    “你瞧,我苦口婆心劝你不要出京也无用;若真要拦,除非下药让你走不了,旁的也无计可施。梁大人这招釜底抽薪就很实在,直接替你挡刀去。你这人情债可越欠越厚了。”
    梁锦棠是因为知道她中毒未解,出京会有风险,才抢了庆州那件案子去?别闹了。
    傅攸宁根本不敢相信齐广云的言下之意,不过面上火烫的红晕倒是已不受控地悄悄蔓延到耳廓了。
    “就、就算当真如此,”傅攸宁手边已没有东西可以再扔,只好红着脸小声争辩,“明明是一件义薄云天的事,怎么被你讲出一股八婆的味道。”她只能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绝不要被齐广云的话牵着鼻子乱想。
    “傅攸宁,江湖儿女敢作敢当,这可还是你教我的呢,”齐广云贼兮兮笑着朝她眨眨眼,“他显然是在护着你,正巧你又对他又觊觎之心,这不是两情相悦挺好的嘛!”
    傅攸宁觉着自己眼下一定像只被煮熟的虾子,通身都泛着烫。明明是料峭春寒的三月,却热得身上衣衫都快燃起来了。
    “觊觎你大爷啊!”傅攸宁跳起来就扑过去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快闭上你的鸟嘴!”
    她自幼练的兵器就是弩机,素日里用的那支师门特制小弩机并不倚赖臂力,因此她的臂力并不强。况且她也不是真要跟齐广云拼命,不过作势威胁他闭嘴罢了。
    “我不是鸟,自然闭不上鸟嘴。你要没觊觎他,去年投的那三票是眼瘸看错投票箱上的名字吗?”齐广云一边挣扎着试图反制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若痛快承认你觊觎梁锦棠,我就承认他是我大爷。”
    堂堂宝云庄庄主,为了口头上不输阵,节操体面全不要了,乱认大爷的事也做得出?还要不要脸了!
    “你齐家列祖列宗都要哭瞎了!”傅攸宁恼得无计可施,只好大喊,“鸣春!快把你们后院劈柴的两米大砍刀给我拖进来!”
    宝云庄管事姑娘鸣春推门进来,就见自家庄主和傅二姑娘缠斗的场面。
    傅攸宁没想到自己随口乱喊竟当真把鸣春喊来了,一时尴尬,赶紧放开。
    “庄主,江南有信儿过来。”鸣春这两年见惯二人没规没矩的打架吵嘴,如今除了无奈,连劝都懒得劝了。
    齐广云收了笑闹,抬手示意傅攸宁无需回避,才对鸣春道:“无妨,你说吧。”
    “庄主之前推测得很对,梁锦棠出京后并未直接去庆州,而是绕道先向江南去了,另外,”鸣春很有深意地看了傅攸宁一眼,笑了,“前几日暗中追查傅二姑娘真沄遇袭之事的人,就是梁锦棠。”
    13.第十三章
    三月十八,满城风雨落桐花,春将暮。
    傅攸宁晨起出门时,意外发现自己所住的小院门缝下有一张小笺。那张折叠好的小笺上有夜露的痕迹,显然不是才放进来的。
    她竟然毫无察觉……若对方真有敌意,那她此时应当是被抬着出去的。
    她自嘲地笑笑,躬身捡起那张小笺展开。
    『前江南第一剑客燕十三,于望岁九年三月十二夜,在燕家庄内被不明身份人士挑战,重伤惨败。』
    燕十三之所以是“前江南第一剑客”,是因他已在望岁六年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已金盆洗手的人,是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的。
    而能在单打独斗中重伤燕十三,又对江湖规矩不屑一顾的人……
    傅攸宁随手将那小笺团在掌心,反身回屋去将它烧掉。
    ——庄主之前推测得很对,梁锦棠出京后并未直接去庆州,而是绕道先向江南去了。
    ——前几日暗中追查傅二姑娘真沄遇袭之事的人,就是梁锦棠。
    ——我压十个包子,梁大人这是替傅二姑娘报仇去了。庄主,你觉得呢?
    ——我压十五个,肉馅儿的。
    傅攸宁蹲在小火盆前,看着那张小笺迅速化为灰烬。那团火光倏然乍亮,复又渐渐由盛而衰,只余小簇残火跳跃。
    心头忽地有一抹钝痛压急急压上来,她闭眼忍着,等这阵突如其来的痛感过去,才起身推门跑出房去。
    扶住院中那棵大榕树的枝干,傅攸宁垂首喷出一口心头血。
    呼,这口血吐出来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呢。
    傅攸宁抬起手背擦擦嘴角的血迹,又跑回屋倒了杯早已经凉掉的茶漱口。
    瞄眼见铜镜里的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她才急匆匆出了小院,打马往光禄府去了。
    绣衣卫的晨间议事结束后,各位总旗陆续退出尉迟岚的议事厅。
    傅攸宁眼巴巴留到最后,等众人都走远了,才小心蹭到尉迟岚桌前,低声道:“庆州那头……有消息吗?”
    三月初六夜里出京,三月十二夜里出现在江南燕家庄。既燕十三已重伤落败,梁锦棠应当不会继续在江南停留,该到庆州了吧?
    尉迟岚一听就来了兴致:“我就说你和梁锦棠四舍五入……你瞪我做啥?不然你解释一下,为何平白问起他的行踪来了?”
    傅攸宁在心中偷偷揍了他好几回后,心怀坦荡地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此次庆州案临时换人接手的内情为何,归根究底是梁大人替我担了风险。若我当真不闻不问,那还是不是人了?”
    这是她在尉迟岚手下当差的第三年,多少了解这人的脾气秉性了。毕竟绣衣卫与光禄羽林台面下的较劲不是秘密,这次梁锦棠抢走这桩案子更让尉迟岚觉得有些伤脸面。她怕自个儿嘴拙,一不小心又将尉迟岚点燃了,所以话说到此,已经足够。
    况且,以她对尉迟岚浅薄的了解,他这样明显的打岔,其实也是在提醒她,不能再往下问了。
    尉迟岚见她沉默不语,满意地颔首,又换了一手托腮,侧着脸看她:“你觉得,韩瑱这人如何?”
    这话题转得,快且生硬,傅攸宁被问得措手不及。
    见他不停以眼神催促,只好一头雾水地硬答:“沉稳内敛,持身中正。”眼看着尉迟岚当即冷脸,她心中暗自揣测,大概尉迟岚更想听到的答案是“韩瑱是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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