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光未亮,乔薇记挂着上学的事,比平时醒得略早了些,这个时辰姬冥修已去上朝,但乔薇仍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果真是一片冰凉。
    乔薇洗漱完,穿戴整齐出了上房。
    院子里已经忙碌了起来,厨房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吴妈妈与几个小丫鬟细心地做着洒扫,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整个景象就像是一出忙碌的哑剧,要不是起早了,乔薇大概看不到这一幕。白日里她们做事,动静还是不小的,没想到早上竟是如此小心。
    吴妈妈看到了乔薇,放下扫帚走了过来,小声道:“抱歉,吵醒少夫人了。”
    乔薇就道:“没有,你们不吵,我是自己醒的。”
    吴妈妈释然一笑:“少夫人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去做事了。”
    “你去吧。”乔薇点头,吴妈妈退下了。
    乔薇往景云与望舒的屋子走去,这个时辰还太早,应该连景云都没醒,可是令乔薇惊讶的是,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望舒的笑声,精神极了!
    眸光一动,乔薇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望舒抱着个金裙子小布偶,在床铺上滚来滚去,布偶的脑袋都被她滚掉了,胳膊也折了……
    景云正在穿衣裳,妹妹一骨溜地滚了过来,从他身上轧过去,然后……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望舒继续滚,跐溜溜地滚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她想跑,却被对方一把捞了起来。
    她眯眼一笑:“爹爹!”
    姬冥修宠溺地勾了勾唇角,拿过衣裳给她穿上。
    乔薇走上前,微微惊讶地看着他:“你没去上朝?”
    望舒刚穿了一只袜子,又跑了,姬冥修将她拽了过来,对乔薇道:“待会儿再去。”
    乔薇坐在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旷工啊,冥少主。”
    姬冥修不可置否,上朝哪天都可以,但他儿子女儿上学的第一天却只有这么一次,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他们的出生、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他不想再错过他们第一天上学。
    望舒像个小泥鳅在自家爹爹怀里滑来滑去,半天穿不完,乔薇将她抓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从头到脚齐活儿了。
    兄妹俩穿戴整齐,去耳房洗漱,里头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乔薇靠在姬冥修怀里,心头掠过一丝柔软。
    早餐上桌时,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教主大人居然也推着轮椅过来了。
    乔薇挑眉看向他,莞尔一笑:“哟,不赖床了?”
    教主大人翻了个白眼:“我肚子饿!”
    乔薇就道:“大半夜的吃了一碗牛肉面,一盅燕窝,两只乳鸽,这么快又饿了?”
    教主大人把头一仰,两眼望天道:“怎么?不行啊?”
    “行行行,来,二少爷里边儿请。”乔薇让出道来,比了个请的手势。
    为方便轮椅出入,门槛上配了板子,教主大人轻轻松松地进去了。
    早餐是白粥、蟹黄虾肉包与香菇鲜肉包,并几碗热气腾腾的卤肉面,景云与姬冥修吃不得海鲜,教主大人与望舒却都好得很,一笼蟹黄虾肉包很快进了二人的肚子,眼看着只剩最后一个了,望舒的筷子伸了快去。
    “哎呀那是什么?”教主大人指着望舒的身后问。
    望舒转过头去,教主大人一筷子将包子叉进了嘴里!
    望舒:“……”
    众人:“……”
    吃过饭,众人等了一会儿,不见鎏哥儿过来,乔薇便让碧儿去瞧瞧,不多时,碧儿神色匆匆地回来了,禀报道:“鎏哥儿在吃饭!”
    乔薇眉心一蹙:“怎么还在吃饭?”
    碧儿为难地说道:“他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折腾一早上了,老夫人说,要实在不行,这第一天就别……”
    乔薇淡淡地说道:“别什么?别去了?”
    “老夫人说他还小,又刚没了娘,怪可怜的,这上学的事……”碧儿都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是与母子仨在村子里住过的,甭管刮风下雨,两个孩子从来不敢不去上课,乔薇也不会允许他们不去上课,当然了,一些特殊情况除外,但至少都是征求了夫子的同意,绝不会像鎏哥儿这样,说不去就不去。
    乔薇淡淡地将杯子搁在了桌上:“现在他敢旷课,长大他就敢旷工!”
    姬冥修凑了过来:“我小时候没旷过课。”
    乔薇:“……”
    乔薇拿眼瞪他:“还说呢,都是你们惯的!明明半点事没有,弄得像是天快塌了!”
    丞相大人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乔薇道:“你先带景云和望舒上车,我随后就到。”
    丞相大人牵着自家小公子与小千金走出青莲居,上了出行的马车。
    乔薇则起身去了落梅院,鎏哥儿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七嘴八舌地哄他吃饭,他牙关闭得紧紧的,一口也不吃,姬老夫人一脸无奈。
    “少夫人。”荣妈妈看见了乔薇。
    姬老夫人眼睛一亮:“小薇你来得正好,鎏哥儿不肯吃饭,你快给他瞧瞧,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乔薇看了鎏哥儿一眼,对姬老夫人道:“祖母,这儿交给我就好了,您先回屋吃点东西。”
    姬老夫人是信得过乔薇的,便让荣妈妈扶着去了。
    乔薇的笑容沉了下来,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仆妇丫鬟,淡道:“你们也退下。”
    几人面面相觑。
    乔薇严肃地看着众人:“我的话没听见吗?全都给我退下!”
    众人缩了缩脖子,放下筷子与碗,退下了。
    鎏哥儿害怕地看向乔薇。
    乔薇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鎏哥儿被看得小身子一阵发抖。
    “为什么不吃饭?”乔薇问。
    鎏哥儿闷头不语。
    哄人乔薇是不会的,自己孩子她都没哄过,别人的孩子,想都别想了。
    乔薇恶霸似的看向鎏哥儿:“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吃饭?”
    鎏哥儿心里怕怕的,不敢不吭声了,嗫嚅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乔薇问。
    “肚……肚子疼。”鎏哥儿捂住了白白嫩嫩的小肚子。
    乔薇淡道:“你要是撒谎,我可是会揍人的,现在还疼不疼?”
    鎏哥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疼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去上学。”乔薇拿过他的书袋,塞进他怀里道,“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等你吃饭了,你有两个选择,一,在路上吃;二,不吃。去给祖母请安,说你要上学了。”
    鎏哥儿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泪水。
    乔薇淡淡地看向他:“省省吧,这招对我没用,不怕挨揍你就给我哭。”
    鎏哥儿刚要哇出声的嘴巴闭上了,抓起书袋去了隔壁,一边走,一边回头,每一次都能看见乔薇“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告状的勇气都没了。
    鎏哥儿乖乖地上了马车。
    其实就是起得太早了,有点儿起床气。
    乔薇给他装了两个包子,一壶甜汤,马车上吃东西虽然不大好,可这孩子的臭脾气当真惯不得。
    抵达书院时,鎏哥儿肚子也饱了,起床气也消气了,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
    乔薇与姬冥修将三个孩子送到门口,那里,有专人领他们进去。
    三个小考生的事已经在书院传开了,不少人都想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孩子,爹娘长得什么样,一家五口一走下马车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自然不知这一位便是当朝丞相,只觉对方气场强大,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气质如松如竹,容颜似玉,一身高贵的气质,宛若皇族。而在他身边的女子,当真是倾城姿色,她牵着孩子的手,凝脂皓腕,美如美玉。
    看了他们,似乎就明白为何三个孩子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了。
    将孩子送到门口后二人停下了脚步。
    姬冥修将女儿抱了起来,叮嘱道:“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望舒愉快地应下:“知道啦!”
    姬冥修又道:“别欺负同学,知道吗?”
    望舒点头如捣蒜:“知道啦!”
    姬冥修还想说要好好吃饭,想起女儿那饭量,又把话头咽下了,改为对鎏哥儿道:“好好吃饭。”
    景云没什么好叮嘱的,又懂事又聪明,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姬冥修揉了揉他小脑袋:“去吧。”
    三个小包子告别家长手拉手地进了院门,景云望舒在村子上学时便都是这么大的孩子,那时便相处得极好,所以乔薇并不担心两个孩子会不适应,至于鎏哥儿,他本身不笨,只是被娇惯得太厉害了,多磨炼磨炼,吃些苦头,也就转过弯来了。
    一直到三个小包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尽头,二人才转身离开,姬冥修去上朝了,乔薇抽空去了一趟乔家,探望了四叔与四夫人,自然少不得要提到外公与娘亲的事,乔薇没提二人塔纳族的身份,只道自己有个很有钱的外公,娘亲也一切安好,过不了多久,娘亲与她爹便要回京了。
    二人都很高兴。
    四叔拿出了灵芝堂的账册,让乔薇过目,乔薇花了一个时辰,把账册看完了,不得不说四叔被乔家外放这么多年,只做个小地方的掌柜,真是屈才了。
    四叔的经商本事不在容老板之下,灵芝堂在他手中,不过半年时间便扭转了被二房糟蹋的形象,口碑直线上升的同时,营业额也大幅度地提了上来。
    灵芝堂的一些药方是当初她娘从圣女殿偷出来的,圣女殿不是好殿,但药方是好药方,治了不少疑难杂症。
    从恩伯府出来后,乔薇又去宗祠给外祖母上了一炷香。
    乔薇宗祠给外祖母上香的时辰,却不知姬霜快要把她的青莲居翻过来了。
    事情还得从昨夜姬霜独具空房说起,昨夜秦姑爷没有回来,姬霜一个人寂寞,在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把孩子给乳母抱下去,一会儿又让乳母把孩子抱来,也不知是不是她折腾得有些过了,孩子从半夜便开始嚎啕大哭,她以为孩子是饿了,让乳母喂他,可不管乳母怎么喂,都只是当时不哭闹,一松开小嘴儿便哇哇大哭。
    三个乳母都是生养过孩子的,瞧着这情形便觉得不大对劲,摸着孩子的身子,似乎比平时要烫一些,一个乳母说孩子怕不是生病了,姬霜气得将她打了出去。
    “谁敢再咒我儿子?就给我滚出姬家!”
    姬霜在气什么呢?是气儿子哭闹不止,她毫无办法,还是气自己焦头烂额之际,却找不着儿子的父亲?
    乳母与下人们全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北府度过了鸡飞狗跳的一夜,好容易天亮了,孩子哭累了,睡了,姬霜也打算睡下,可偏偏这时她看见了孩子脸上的痘,这可不是乳母“咒”出来的,是她自个儿瞧见的。
    姬霜的没长过这种东西,不知是个什么,但儿子一直哭一直哭,又身子发烫,应该不是个好兆头。
    “来人!”她唤道。
    “夫人。”桃枝走了过来。
    姬霜道:“你快去青莲居,请少夫人过来瞧瞧!”
    “是!”
    桃枝去了。
    可不巧的是,乔薇已经出门了。
    姬霜望着天光乍现的天色,夸张地说道:“这天都没亮呢,她怎么就出门了?”
    桃枝低声道:“今儿是三个小主子上学。”
    怎么偏偏就碰上几个小家伙上学了呢?姬霜愁死了,吩咐桃枝道:“你去外边请个大夫来!”
    姬家附近原是有个灵芝堂的,但那个灵芝堂一直是乔峥坐镇,乔峥离开的时候,从别的分店调派了一个大夫过来,可一个大夫,要给那么多上门的患者瞧病,分身乏术,无法出诊,只能把孩子抱过去。
    姬霜才不舍得儿子在外“日晒雨淋”的,又让桃枝去别的药房请了大夫。
    大夫看过之后,确诊为痘疹。
    这么小的孩子得了痘疹,可以说是一件相当要命的事。
    姬霜吓坏了:“能治好吗?”
    大夫语重心长道:“老实说,我这个方子可能疗效并不是十分显著,你还是上灵芝堂瞧瞧吧,他家的痘疹良方很少有治不好的。”
    姬霜不知乔薇几时才能回来,一着急,便让人去备车了。
    李氏听说了消息,赶忙从东府赶了过来,与她同来的还有姬宛瑜。
    姬宛瑜担忧地问道:“娘,弟弟怎么会得了痘疹?”
    姬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是不是你昨天在外边碰了人家痘疹孩子,回家把你弟弟传染了?”
    姬宛瑜愣了愣,支吾道:“我……我就随便碰了碰,我净了手的!”
    姬霜气坏了:“成天没事干,竟想着往外跑!给我跑出一身脏东西回来,害了你弟弟!”
    姬宛瑜委屈地低下头。
    李氏劝道:“好了好了,你别怪她了,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带她出去的,她也没怎么碰那孩子,你看她自己不也没事吗?”
    姬霜没好气地说道:“她都这么大了,当然没事了!可她弟弟还小啊!”
    姬宛瑜心里一阵愧疚,早知道她会传染给弟弟,她说什么都不会乱碰那个孩子了……
    姬霜将女儿好生数落了一顿,姬宛瑜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弟弟,连声都不敢吭。
    还是李氏看不过去了,对姬霜说道:“现在怪宛瑜也没用,赶紧想想怎么给孩子治病吧。”
    姬霜红着眼圈道:“小薇天天都在府里!偏偏今儿给出去了!二嫂,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祸不单行。”李氏拍拍姬霜的肩膀,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子道,“你没出过痘吧,当心自己也染上,还是给别人抱着吧。”
    姬霜抱紧了襁褓的儿子:“不用,我自己抱。”
    李氏对桃枝道:“你家小主子的东西收拾好了没?”
    桃枝道:“收拾好了。”
    李氏看向姬霜道:“我们走吧。”
    三个乳母,被姬霜赶了一个,还剩两个,而这两个都是没出过痘的,二人害怕地看着姬霜。
    姬霜气得直想把人打出去,李氏拉住她:“好了好了,这个时候你就别生气了,当心吓着孩子。”说着,又对乳母道,“你们伺候了五少爷这么久,要染上早染上了,还不快跟上?”
    二人闷头跟了上去。
    一行人坐上马车,去了灵芝堂。
    丫鬟挑开了帘子,让姬霜与李氏下了马车。
    姬霜一边走,一边抱怨:“出了这么大的事,孩子他爹不在,小薇也不在,请个大夫也请不来,二嫂,你说我还能更倒霉一点吗?”
    话落,二人来到了门口,却见病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姬霜问向一旁的老大爷道:“你们怎么都不看了?”
    老大爷道:“刚来了个受重伤的,大夫要给他抢救,一时半会儿看不了,让咱们着急的就去别的灵芝堂,不着急的,下午再过来。”
    姬霜简直要崩溃了!
    李氏轻声劝道:“你先别着急,最近的灵芝堂离这不远,坐马车很快就能到了。”
    二人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便找到了另一家灵芝堂,这一次总算没什么突发状况,三名大夫同时坐镇,很快便轮到了他们。
    姬霜急得都哭了:“大夫,我儿子怎么样?能不能治好?”
    大夫心平气和地说道:“夫人先别担心,我们灵芝堂治疗过不少痘疹,效果十分显著,令郎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姬霜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李氏看了看外头嘈杂的人群,说道:“你们少东家是我们姬家的儿媳,我是她二婶,这位是她姑姑,你看能不能给找间屋子给我们?”
    大夫一听对方竟是乔家的亲戚,赶忙站起身来:“二位夫人里边请!”
    姬霜与李氏被请入了一间单独的厢房,这是特地给乔薇准备的,她来的不多,大多数时候都空着。
    大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现场先熬一副给孩子服下。
    等药的功夫,姬霜有些内急,把孩子给了乳母,自己则去了一趟茅房。
    从茅房出来时,她碰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对煎药的药童说:“能不能麻烦你也帮我煎一副?”
    药童道:“不行,没炉子了。”
    妇人道:“那……你这碗药能分我一点吗?我昨天买了药的,但是不小心掉水里了,我今天又抓了一副,但是我等不及回去熬了。”
    药童为难了:“这……”
    “出了什么事?”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个身着藏青色锦服的男人从穿堂走了过来,站在妇人身边,从妇人手里接过了孩子。
    那孩子迅速抱住了他的脖子,软软地赖在他怀中。
    姬霜古怪地走上前,从身后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化成灰姬霜也认识的脸。
    ------题外话------
    差4票凑整,抓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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