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珠道:“王爷若是想保长寿之法,必得禁欲,修身养性最为要紧,妾身这是为王爷的身子骨考虑,纵欲容易劳肾短命,您不该……”
    平王点头,道:“是把本王当猴子戏耍,对吗?”
    蔻珠说:“这怎么敢呢?”
    平王道:“好!很好!你不敢?你以为本王挺稀罕你的是吗?离了你,就那点儿破事都搞不定吗?”
    蔻珠呵地一声,淡嘲冷讽:“妾身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可不敢如此奢望。我在王爷的眼里心里,到底算个什么破玩意儿,还是很清楚的。”
    平王:“既如此懂事,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过来,还是不过来?”
    蔻珠眸露一丝倔强的报复和恨意,低着头,又把刚才画眉的那只黛笔轻轻从桌捡起来,转过身,也不理身背后男人的表情恨不得杀了她,继续对着铜镜,扭腰翘臀,专门让此种种撩人动作姿态男人直看尽眼底。她状似云淡风轻地画着柳叶眉,实则手中的那只黛笔握得骨节都已泛白,隐隐地抖。咚地一声,那手中的黛笔不小心掉了,她哆哆嗦嗦,重又捡起来,依旧是一副宠辱恬静不惊。
    平王仰望着床上的帐顶子,闭着眼睛深吁了一口气。
    他用双手分别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此时此刻,他那儿突突突跳个不停,快要天崩地裂的错觉,像无数的恶鬼邪祟在边上围着他,嘲笑、轻蔑、讽刺、挖苦、羞辱——他就是这样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瘫子,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忽然,他操起了床边茶杌子的一个盖碗水杯,往蔻珠的方向一砸——本意,自然是去砸那个令他可气可恨、偏偏又怎么也离不开的女人。
    他最好先弄死她,再弄死自己。
    蔻珠手头的笔仿若一惊,咕噜咕噜,抖落滚下,掉在了裙摆下。
    他想要砸死她,可然而——
    却没有砸到,只是打翻了灯台,半截红蜡烛顺势往蔻珠的脸轰然一倒。
    紫瞳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眼睛,隔着那道门缝,他捂着嘴,差点就要冲进去了。
    蔻珠微微地笑了,不露不惊。
    她侧转过身,从绣凳上慢慢站起身来。
    那蜡油滴砸到她的眼角,像一颗红色晶莹透亮的珠泪,轻蜿慢蜒,徐徐下滑。
    美艳而凄怆。
    “王爷。”
    她盯着他。
    平王的两根手指头开始隐约打颤,努力避开蔻珠的目光,不愿再看她。
    蔻珠拿出一张干净的白手绢、慢慢擦拭眼角那滴如朱红血泪的滚烫蜡油。
    声音渐渐变得微哽。“——我们和离,好吗?”
    “你把我妹妹袁蕊华扶正,你和她好生过吧,我所欠了你的,今生可能也还不了……那样。”
    平王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来人呐!紫瞳!小畜生!还不给我快滚进来!”
    ……
    紫瞳口里哎哟一声,吓得三魂没了两,心道我的个娘,赶紧推门,连滚带爬进去。
    “王、王爷……你找奴才可有什么吩咐?”
    平王如看自己眼皮底下的苍蝇屎一样,多年的轮椅生涯,练就了他对一切隔门右耳有着十足的敏锐力和洞察力,“去把侧妃叫过来,说,今天晚上本王要她过来伺候。”
    紫瞳惊愕张嘴,抬头震了,一脸恐慌。“王爷,这,这……”
    紫瞳看看一旁站着的王妃,又看看平王。
    平王眼望着床帐顶,脸阴得要揪出碗水。
    蔻珠在旁淡淡地道:“紫瞳,快去吧,听王爷吩咐,叫你去你就去。”
    第十九章
    这样的场景,其实想想,可还经见得少吗?
    蔻珠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身侧的那枚幽黄色镜,映着摇曳的朦胧灯烛,倒出她那张麻木死灰如孤寂荒原的脸。
    蔻珠把手慢慢抚上那右边眼角下、刚才被滚烫蜡油砸下的红痕。
    她闭着眼睛,从未有过的麻木,疲惫。
    其实,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过,每每这个时候男人用自己的妹妹袁蕊华来刺激她,是故意,是报复,是一种赌气,是一种恨。
    现在,她依然也可作此相信——如果,没有好多蛛丝马迹事可寻的话。
    小宦官紫瞳身子跪得硬邦邦的,始终不吭,表示抗议不遵。
    平王冷道:“好,很好,你们原是一气的。”
    紫瞳一边哭诉着膝行向前:“王爷,我的好主子,这半夜三更,您叫奴才去传小袁夫人来,不太合适吧!”
    平王嘴角冷冷翘起:“说说,怎么个不合适法?”
    紫瞳又看看边上漠然冷站着的王妃蔻珠,道:“王爷或许是和王妃在吵架斗气,可俗话说,两口子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王爷您又何必因一时之气再扯第三人进来,如此伤了夫妻间感情,还是听听奴才的劝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连蔻珠也急忙跟他使眼色,示意他住嘴别说,小心祸上身来。
    紫瞳还在说:“王爷,您就别耍小孩子气了!”
    平王立时气不打一出,急拽拉扯床头柱子上的拉绳摇铃——这是方便有人不在时、专为平王所设计,只一响,隔着层层房门外的护卫下人全都能听见,赶紧入内。摇铃扯得又急又震耳欲聋,叮叮铛铛,如沙场上的军情警报。须臾,平王用手指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紫瞳,另手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把这眼里没王法,没尊卑,没大小、恣意欺上、不懂礼仪规矩的狗刁奴带下去,给我重责二十板子,不打得他皮开肉绽,本王就把这顶王帽送你们去戴!”
    “今天,就让本王来好好教教你,怎么当好一个狗奴才!”
    蔻珠也着急起来,赶紧求劝:“王爷,您这是又何必呢——”
    平王道:“三十板子!”
    蔻珠又赶紧急说:“王爷!你何必这样——”
    平王:“四十板子!”
    “王爷!”
    “五十板子!”
    “……”
    平王冷道:“若还有人再敢来劝,杖打一百大板!”
    “……”
    蔻珠终于明白了,再也不敢说话了,沉默着,背心一阵阵发凉。
    这是打鸡儆猴,其实,打的不是紫瞳,而是她自己。
    ***
    半空中飘起了细细春雨,忽停忽落,夜雾将整个王府笼成一片烟纱凄迷。
    两个侍卫果真少顷就将紫瞳给架下去了,仆人们准备板子的准备板子,拿凳子的拿凳子,王府静心堂屋檐底下回廊,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门廊之外密密麻麻跪了好多的奴才下人,全都身子瑟瑟抖个不停。
    这大半夜三更的,想紫瞳自儿时就陪伴着平王一同长大,眼见着平王李延玉自高楼起,又眼看他楼塌陷,见证了主子那么多的人生起起伏伏。他日常是仗着与平王的亲密宠溺便恃宠而骄,主子发怒时,谁都不敢劝,唯他还能说上几句,甚至笑闹斥责几声。紫瞳素来脑子灵活,性格活泼纯真又憨玩,这么些年,平王若不是因他在左右陪着,嬉笑怒骂中度一日是一日,想平王这数年的病残生涯、也不可能那么轻轻松松就挺过来。
    蔻珠手慢慢抚上自己胸口,此时此刻,除了眼睁睁看着侍卫们将紫瞳给带下去按凳子,她没有任何办法。
    噼噼啪啪的板子声一会儿响彻夜空与回廊,这天晚上,据说连刘妃都惊得睡梦中忙起来问怎么回事。
    重责五十个板子,这人乃是皮肉而做,如此伤筋动骨,好多人都为紫瞳捏了一把冷汗。
    还真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有些人在悄声交头窃窃私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紫瞳如何会好端端地触怒到王爷?
    一会儿,便听平王又另吩咐两个老嬷嬷,“去传侧妃过来,说,本王要她今晚过来陪本王。”
    平王说这话时,连头也不抬,没看蔻珠一眼。
    ***
    春夜的雨绵绵密密,如花针牛毛,也不知下了有好多时。
    且说金秋阁那边,侧妃袁蕊华嘴里逸出一抹讽笑,其实,她何尝不知,这半夜三更,不睡觉,平王说召见就召见,原因何为,还不是那两人估计吵架拌嘴,现在急需拿个人去当盾牌。她,就是那最好的发泄筒。心里一阵阵悲哀与酸涩,不过,还在平王派嬷嬷来传她时,又一副喜悦羞涩、受宠若惊样子,任谁也难看出,平王侧妃那双极其温良老实的眼皮底下,究竟藏了一枚枚怎样的黄蜂毒针。
    “快,给嬷嬷们拿点吃酒的钱去。”
    她和气客套地微笑迎着,令贴身丫头们赶紧取钱袋剪银锭子。
    嬷嬷们给她梳头,打扮收拾,擦脸,化妆,抹粉,换衣服,整个工序动作,就如要去皇帝陛下跟前侍寝。
    终于,被嬷嬷们带入静心殿时,却见姐姐蔻珠正表情漠然于平王床畔站着。
    袁蕊华规规矩矩一向平王行礼福身,“王爷。”
    又向蔻珠:“姐姐。”
    蔻珠此时的注意力却并没在她身上。
    屋顶上的春雨越下越响了,打在琉璃瓦上,仿佛春蚕吐丝、又如二八姑娘出嫁前的小声啜泣。
    蔻珠其实有时倔归倔,要强归要强,但她同时也很拎得清一些东西,就如这天晚上,她给男人也许是真正羞辱到了。
    要羞辱刺激到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久病瘫痪的男人,却拿那种事做文章,蔻珠此时想想,他今夜打鸡儆狗,用紫瞳开刀刺她,没将她剥掉一层皮都是慈悲。
    只是,可怜紫瞳,又何其无辜?
    她想着想着,唇色苍白,表情凄晃,显得越发狼狈焦灼。
    平王令侧妃袁蕊华坐于他身侧床畔,并抬手用食指轻勾起女子头上一缕青丝,问。“嗯,你的头发好香,是用什么洗的?”
    袁蕊华脸现梨涡,莞尔一笑:“王爷,是白兰花。”
    平王:“白兰花?”
    袁蕊华便又赶紧道:“是的,是白兰花,用树下清晨新鲜刚摘下来的金银花和白兰花一起熬了兑水,洗出来的头发,就会有这样的香味。”
    “……”
    两个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语。
    蔻珠倒还平静,只觉得自己如今还站这里着实有些多余,便道:“王爷,容妾身告退了,就不打扰您和妹妹的休息。”
    平王连看都不想看她,薄唇倾吐一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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