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布感念他的细心,紧跟其后。
    接下来的场景却是靳布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地狱场面。
    客栈老板趴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背后是一个大血窟窿,身下的血早已凝结干涸成深红色。
    街道两边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小团火堆,不知是烛台倒了引发的火情还是人为丢的火把。
    路上不时见到被烧焦的尸体和有些人被烧了一半的肢体,一路所见最多的是睁着大眼死不瞑目的百姓。
    靳布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祁弘昱的胳膊,强迫自己不瘫软在地。
    “我、我们回…去、”靳布低着头不敢再看路上的横尸,牙齿不断打颤。
    祁弘昱伸手扶她,才发现她手腕冰凉,看来是被吓得不行。
    “救……我……”路边一个被木桩压住的人见他俩经过拼命求救。
    靳布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女子脸被烧了大半,大半个身子睡在血泊里,一只手臂被人完全砍了下来,被逃难的人踢倒离她身子不远的地方。
    靳布停下脚步,拽着祁弘昱的手指深陷他的肉中,半晌,她白着脸轻声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六十三,你、你去把那女人…拖、拖出来……”
    祁弘昱皱眉,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害怕了还要救人?
    他明显看得出,她很害怕,害怕路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害怕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害怕那女人被砍断在旁的断手。
    但她依然坚持让他将人拖出来。
    “快去!”靳布大喊一声,生怕下一秒她便会害怕的落荒而逃,害怕到忘了生命的可贵和重要。
    祁弘昱走过去将女人身上的木桩移开,又将她背在背上,回到了客栈。
    回到客栈后,靳布已经无暇再去感知恐惧和害怕了,女子因疼痛而不停地呻吟着。
    手臂断掉的截面还在潺潺流血,脸上的烧伤也让她控制不住的想去摸她脸上的伤口。
    靳布将客栈大堂的桌椅并排放好,祁弘昱顺势将悲伤的女子放在由桌子拼凑成的平板床上。
    “去后院烧热水,烧得越多越好。”
    靳布将祁弘昱支走,紧接着从芥子空间掏出一堆药品纱布,依然半睁着眼颤抖着手为女子清理创口,涂药,包扎。
    “疼……疼……”烧伤的疼痛要比一般外伤的痛感要强烈许多,即使靳布帮女子的脸涂了烫伤药,她依然迷迷瞪瞪的呻吟着。
    靳布轻咬贝齿,又拿出一堆止疼药和吊瓶,调配起点滴来,她现在对外伤处理很熟练了,也明确知道用药方向。
    点滴很快挂上,止疼药和消炎药一滴滴地注入女子体内,很快她便停止了呻吟睡了过去。
    祁弘昱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再看到满地的药物和女子手上挂着的东西后,很是狐疑的围绕靳布转了两圈。
    这是一家客栈,这姑娘从哪里拿出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药和那个奇怪的带着针头的瓶子的?!
    靳布见他过来,疲惫地抬起眼,低声交待:“你在这旁边守着,等着药水快滴完的时候,将她手背上的针头给拔出来。”
    说着靳布做了一个手势:“就像那天我给你拔针那样,你应该会吧。”
    祁弘昱点了点头。
    靳布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后院走,刚跨出大堂,她便忍不住解开面纱伸出头呕吐了起来。
    祁弘昱转过头看着她躬下去的腰,很是迷惘,到底是什么动力和强大的意志力能让她战胜恐惧,战胜退缩的本能去救别人。
    等胃里的酸水黄色的胆汁都被吐出来后,靳布掉头往东城门跑去。
    她的目的很简单,她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战火碾压过的小镇,离开这个满是横尸,哀鸿遍野的地方。
    救下刚才那女人是因为她听到了女人的呼救,既然她听到了便没有一走了之放任生命流逝的道理。
    她害怕若她选择视而不见,每当午夜梦回之时,那求救声会一声声出现,在她心里盘旋,让她心内愧疚坐卧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去面对这漫天遍地的鲜血,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伤口,但她身体的本能不允许她直接面对。
    她会控制不住的害怕,颤抖,胃里控制不住的不停泛酸水。
    城门口挤满了想要出城往东逃命的百姓,他们其中有许多人受了轻伤,手上额头上腿上都用布条简单包扎着。
    这些百姓和靳布的目的一样,离开这里,寻找安全的地方。
    守在城门的西越大兵不断驱赶着众人,嘴里不停大喊:“等我们西越军打下东边的双楠镇后就会把城门打开了。”
    靳布的心一下凉了下去,战火还在蔓延,大楠镇已经全部西越军队掌控,如果等他们打下大楠东边的双楠再开城门的话,那边不也是同样的惨境吗。
    她面无人色的往客栈走,但她走错了路,不知不觉间将整个大楠镇走了一个遍。
    所经历之处,皆是人间炼狱,敌军到来的那个夜晚,那些被夜幕掩盖的罪恶,在这白昼全数暴露。
    街上四处散落着百姓家里的财物,每个百姓家里都被人扫荡过一遍。
    除了被西越军砍伤砍死的百姓外,还有些年轻漂亮的姑娘被侮辱后拿刀自尽或者一条腰带悬在了门梁。
    或许她家里的人也在与敌军的搏斗中死去了,姑娘的尸体仍在房梁上悬挂着,大风刮过随风飘荡。
    时而有幸存的百姓出来查探情况也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在自己曾经放肆行走的家乡街道上弯腰窜行。
    靳布眼睛干干的,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战争与和平的意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管两国之间是为了什么开战,最难捱的出了冲在前线的士兵外便是最无辜的百姓了。
    可能在那些个将军看来,大楠镇只是进入大夏的一个门,敲开它,打通它,能让西越军进入大夏境地便好。
    城内的百姓的性命哪里有一座城池的战绩伟大,普通百姓家的财物哪里有慰劳士兵来的重要。
    所以,他们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抢杀烧掳,这般的漠视生命。
    终于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到了客栈。
    客栈门口祁弘昱似乎等了她许久。
    “怎么了。”靳布发出难听的干哑声,“她的点滴滴完了?”
    祁弘昱神色忧虑不知所措的指了指客栈大堂。
    靳布迈过门槛,大堂里的人齐刷刷地望向她。
    她出去这一会儿的时间,大堂内不知为何聚集了少说五十个没见过的百姓。
    所有的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或是烧伤或是刀伤或者被砸断了腿,男女老少都有,皆用期待求助的目光看向靳布。
    “这……”靳布扭头看着祁弘昱,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些答案。
    一位怀里抱着孩子的少妇舔了舔嘴唇,指了指桌子上躺着的,那个被她救回客栈的女子:“姑娘,我今个看见你把赵姐拖过来为她疗伤,现在镇上的医馆被砸了,大夫也不知所踪,我想求你救救我家闺女。”
    靳布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五六岁大小,双眼紧闭着,脸颊通红,一看就处于高热之中。
    少妇从怀里掏出一枚金戒子放到靳布手中:“我们娘俩城破的时候躲在院子的枯井里,在里面冻了两天才被人拽上来,从昨天开始丫头就一直发烧,吃啥吐啥,妹子,我把我娘给我留的金戒子给你,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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