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早已不见了踪迹,古都洛阳也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出了函谷关,刘阚归心似箭,越发的期盼着能早日见到家中翘首期盼自己的母亲和妻儿。
    也正因此,一路上他不断的催促兵马加快速度,以期能早日抵达家中。
    不过,与去北疆的时候不一样,回家的路,好像一下子变得长了。刘阚今非昔比,身为泗水都尉,官职仍旧比各地郡守低了半级,可权利丝毫不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郡守郡尉来得差。
    泗水都尉最诱人之处,就是可以调动两郡一县的兵马。
    也就是说,在东海、泗水两郡,刘阚就是最大的军事长官。在品秩上,仍归属泗水郡治下,可实际上呢,泗水都尉府直接归太尉府所辖,在没有太尉府的命令时,郡守也无法指挥。
    虽然郡县之中,也配有兵马,但是和泗水都尉的兵马,性质不同。
    如果在后世,刘阚这泗水都尉更像是一个军区,指挥的全都是正规军;而郡县中的兵马,更类似于地方武装力量,和泗水都尉府的兵马完全是两个概念。同时,泗水都尉有弹劾郡以下各县官员的职权。也就是说,在泗水都尉府的管辖范围内,除郡守郡尉之外,全都在刘阚的监察之下。
    当然了,刘阚只有监察弹劾之权,但没有处置之权。
    如果他发现了某地官员不合格,直接奏报丞相府。丞相府会核查落实,然后呈给始皇帝;再由始皇帝批示,下发廷尉,由廷尉来具体执行处罚。
    所有的一切行为,一如秦法所规定的那样,围绕着始皇帝而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可以说,刘阚已经徘徊在大秦权利核心的边缘。
    所以,即便刘阚的职权范围只是局限在泗淮一带,可各地的官员,依旧不敢懈怠。
    这是一个新贵!
    以二十岁的年纪,就成为一个地区最高的军事长官,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沿途,刘阚不得不面对各郡县官员的接来送去。
    特别是在途经三川郡的时候,他更见到了三川郡郡守李由。
    李由,对于刘阚而言,无疑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可如果提起李由的父亲,刘阚可是如雷贯耳。
    廷尉李斯!
    且不说刘阚前世时就听说过这个在历史上毁誉半参的人,一篇《谏逐客书》,是中学语文课本必修的课业。而今刘阚身为泗水都尉,少不得要和李斯执掌的廷尉打交道,有怎能不小心?
    对李斯这个人,刘阚很难说的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可否认,在大秦横扫六国的时候,李斯的确是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许多人说李斯心眼儿小,因妒而陷害了同门师兄韩非子。可实际上呢?韩非子当初前往秦国的时候,是抱着间秦的心思,试图通过他的影响,来破坏大秦的发展势头,从而为故韩国取得喘息的时间。
    李斯看出了这一点,故而设计杀死了韩非子。
    这两个人,说不上谁对谁错。韩非子是故韩王族,怎可能真心实意的为大秦效力?的确,《韩非子》一书提炼出了法家学术的精髓,但是韩非的目的并非是要帮助秦王嬴政,相反是想要毁掉秦国;作为嬴政的重臣,李斯倒也没有做错。大家各为其主,岂能用对错来判断?
    但是,大秦却是真的毁在了李斯的手中。
    或许他不是主谋,但也是个帮凶。所以当刘阚见到李由的时候,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在荥阳停留了一天,也使得刘阚对李由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李由不仅仅是李斯的儿子,同样还是始皇帝的女婿。若论才能,这个人的确是不同凡响。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才学。
    而且,这个人对大秦可谓是极端忠诚。
    从他的言谈之中,就能够听出他对老秦的感情。刘阚记不清楚李由是怎么死的,印象里李斯被杀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是小儿子。想必是在中原大乱的时候,被那义军所杀死的吧。
    在分别的时候,李由拉着刘阚的手,显得情深意切。
    “刘都尉,将来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不要忘记了我。由虽无甚才学,但还算是有些门路。只要能帮上的,一定不会推辞。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也谈不上什么地域的远近。”
    刘阚拱手感谢,和李由道别。
    在路上,陈平突然笑道:“都尉,以平之拙见,李由绝不会无端端的这样子向你示好啊。”
    刘阚愕然问道:“道子的意思是……”
    “李由的性子极其高傲,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向人示好;都尉的这个官职,虽说权利很大,可终究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官位,不具备任何的说服力。听人说,此前就算是和李由平级的人往来三川郡,李由也懒得理睬。这一次他这么热情,我觉着在他身后,似乎有廷尉的影子。”
    “你是说,李斯廷尉?”
    陈平点点头,“都尉如今也算是新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公子对你非常欣赏,也非常看重。李斯的心眼儿向来活泛,他也能看得出,大公子将来必然会接掌大秦。可是他和大公子之间有没有什么交集,与上将军和平侯这些大公子一系的人员也不甚亲密……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去折节交往。但是让他儿子出面就不一样了,这个人很善于钻营啊。”
    李斯善于钻营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
    不过最后他死也就是死在这‘钻营’二字上面。
    刘阚并不认为陈平是空穴来风,但是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只能淡淡一笑,“也许是这样吧!”
    以陈平的聪明,当然可以听出刘阚是赞同他的话语。
    当下会心一笑,不再就这个问题谈论下去……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离开了三川郡之后,直接从砀郡穿行,直奔相县而去。
    刘阚必须要回相县述职。虽然说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可是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拜见嬴壮。
    毕竟在刘阚出征的时候,嬴壮给了他三百蓝田甲士,外加一个司马。
    可是现在,邵平在富平战死,三百蓝田甲士也死伤殆尽。刘阚必须要回去给嬴壮一个交代。
    “灌婴,前面就是睢阳了,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在途经横阳(今河南商丘境内)时,刘阚做短暂的修整。在私下里,他把灌婴拉到了一旁,“算算你也有两年多没有回过家了吧。这次你在北疆立下战功,如今享四等民爵,这次路过睢阳,正可衣锦还乡。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的假期,等过了新年,再赶去楼仓向我报到。”
    灌婴心动了……
    是啊,两年多没有回过家了。期间父亲灌雀虽然去楼仓和他见过两次,但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现在离家只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回去看看,和家人团聚一下,倒也不错。
    “可是我要是走了,那骑军……”
    刘阚摆手笑道,“莫非少了你灌屠夫,我还就吃不上带毛的猪了?骑军我自会带领,你无需操心。再说了,等回到楼仓之后,这五百楼烦骑兵,我是不会给你的,你要再训练出一支骑军。”
    灌婴一听就急了,“为什么?”
    “嘿嘿,这支骑军我有用……你别问那么多。反正你回头再给我组建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军出来。马匹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拜托李成在北疆收购,大约开春后就能送过来了。”
    原来不是要除了我的兵权!
    灌婴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确是不太情愿,这楼烦骑兵骁勇善战,使用起来颇为顺手;不过再一想,楼烦骑兵虽然精悍,可终究不是自己训练出来的骑军,自然也显示不出自己的手段。
    只要有马,还愁练不出一支精锐骑军吗?
    当下,灌婴也不啰嗦。
    把虎符交还给了刘阚之后,带着刘阚配给他的十名亲随,连夜动身,赶往睢阳。
    这边刚送走了灌婴,刘阚正准备休息,吕释之走进了屋内,轻声道:“阚哥,樊哙和任敖在外面求见。”
    刘阚一怔,疑惑的问道:“这么晚了,他们有事儿吗?”
    “好像是有事儿,而且挺着急的……”
    “那让他们进来吧。”
    刘阚不明白,这个时候樊哙和任敖会有什么急事。不一会儿,就见樊哙任敖两人龙行虎步的走进了屋中,插手向刘阚行礼。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刘阚摆手笑道:“屠子,任大哥,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情找我?不能明天再说吗?”
    樊哙和任敖相视一眼,显得有些为难。
    片刻后,还是任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阚兄弟,其实我们来找你,是想要向你辞行的。”
    “辞行?”
    刘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诧异的看着任敖两人。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行呢?任大哥,你和屠子现在都是有军功爵在身的人。我这次回楼仓,也需要人帮忙。你们为什么要辞行呢?莫非是我刘阚有怠慢你们的地方?还请明言。”
    从富平血战开始,大家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刘阚一度认为,樊哙和任敖会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你看,跟着我虽然很危险,但是也很刺激。
    樊哙如今是四等民爵不更;任敖也是三等民爵簪袅。
    跟着我,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你们有本事,就能出人头地……刘阚实在不明白,他二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向他辞行。
    任敖苦笑一声,“阚兄弟,跟着你的确是很快活,这段时间来,虽然整日出生入死,可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你也知道,我家中尚有花甲老母,我必须要回去照顾她。其实,当初老曹去楼仓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当时我就想,了不起我和母亲一起过去,住在楼仓。
    可是……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离开故土,只想能葬在沛县。
    母亲倒是同意我去闯荡,可是我却不能置她老人家于不顾。这次去北疆,一开始我并不想去。但萧大哥劝过我,母亲也劝我。我后来想想,出去闯一闯,跟阚兄弟拿个功名也不错。
    阚兄弟,废话我不多说。待老母百年之后,如果阚兄弟你还需要我任敖的话,我义不容辞。”
    这话,说的是合情合理。
    刘阚怎可能不知道这老人家的故土情节?他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任敖的解释,旋即向樊哙看去。
    “屠子,你是怕人骂你见异思迁,不讲义气吧。”
    樊哙头一低,没有说话。
    刘阚不禁苦笑着挠了挠头,果然是这样……似樊哙这种人,把义字看得比命还要重,怎可能因为荣华富贵就投靠自己呢?强留下他?刘阚倒不觉得有多么困难。武力也好,权力也罢,刘阚如果想留下樊哙,还真的是易如反掌。可留下又有什么用处?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屠子!”
    刘阚站起身来,走到了樊哙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我都明白……说实话,我是真想把你留下来。可我也知道,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你心在沛县,我也无话可说。
    只能说,咱们相识的晚了……好吧,你要回去,我也不留你。北疆一年,你我并肩战斗,出生入死,可称得上是生死与共。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只希望你莫忘记《秦风无衣》:修我矛戈,与子偕行。
    好了,祝你们好运。我会派人随你们一同回转沛县,把你们的情况告之李放。多多保重吧。”
    刘阚说完,上前一步,用力拥抱了一下樊哙。
    樊哙低声道:“阚兄弟,你也保重!”
    他和任敖退后一步,插手又向刘阚行了一礼,大踏步离去。
    这二人走后不久,陈平从屋外走了进来。
    “道子,你不会也是来向我告辞的吧。”刘阚不由得苦笑询问。
    陈平一怔,旋即笑道:“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告辞?我只是奇怪,都尉你明明想要留下他们,为何又不挽留呢?”
    “留的住人,留不住心啊!”
    陈平一笑,“都尉若想留下他二人,其实也不难。任敖不用说,他迟早会来为都尉效力;不过那屠子嘛,却是要耍一些小手段。如果都尉愿意,平倒是有一计,可以让樊哙归顺都尉?”
    “哦?”
    陈平说:“樊哙之所以不肯为都尉效力,无非是因为他和某个人的情谊。只要杀了那个人……”
    刘阚的眼睛一亮,但旋即又一蹙眉头,“那家伙奸猾似鬼,想要杀他,怕也不易啊。”
    陈平冷笑道:“任他奸猾似鬼,但终归是个小人物。都尉想要那个人的性命,甚至不需要出面。只需如此这般……到时候他想不死都难。只要那个人一死,樊哙还不是乖乖的为都尉效力?”
    陈平附在刘阚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话,说的刘阚连连点头。
    “此计甚妙,真不愧是道子啊……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樊哙不是傻子,若是立刻动手,他怕是会看出端倪。缓一缓,等屠子放松警惕的时候,咱们在动手。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陈平嘴角一翘,“都尉所言极是!”
    不过他话锋突然一变,“都尉,你就这么相信陈平吗?难道就不害怕有朝一日,我揭穿你吗?”
    听了这句话,刘阚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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