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四周,见刚下了车的任西安在同司机布合力齐交流。
    程梨慢慢靠近他们,离得近了才能听清两人的对话。
    她听到时那对话已经到了末尾。
    布合力齐说:“地方我知道。”
    任西安说:“那麻烦你。”
    程梨还没更近一步靠过去,布合力齐和任西安同时上车。
    被石棉粉覆盖过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任西安和布合力齐所在的那辆越野车,也在路上渐行渐远。
    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很奇怪。
    程梨几步走向叶连召,直入正题:“借个车。”
    叶连召问:“会开吗?”
    程梨说:“我会什么,报名加入队伍的时候,已经对叶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连召望了眼远去的越野:“跑得远了点儿,要是追不上,你还和车一起走丢了算谁的?”
    他话虽这么说,手却已经招呼离得不远的二号车司机过来。
    车钥匙交给程梨的时候,叶连召嘱咐:“小心驾驶,这玩意儿可人命关天。”
    等2号车也风一样离开众人视野,叶连召看了看窃窃私语的几个队友,开始忧心忡忡。
    这孤男寡女外加一个电灯泡布合力齐一起走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知道得猜出来几个版本。
    这不管是哪个版本,主题可能都离不开:有一腿。
    叶连召摁了摁额角。
    这奸/情他刚知道很快就要人尽皆知?
    随后他放弃琢磨这茬,招呼大家跟着向导霍加,在周围自由活动下。
    ***
    布合力齐开的不快,程梨追上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到目的地。
    布合力齐透过后视镜看到紧跟而来的越野,拐弯时他分心看了下,发现司机是程梨。
    任西安也看到了,认了出来。
    等进了矿工生活区,布合力齐减了车速,程梨也紧跟其后慢了下来。
    很快,1号车停在一户小院前,程梨同样减速靠边停车。
    布合力齐坐在车里没下车,任西安下车打开后备箱,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包裹。
    程梨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任西安拿好东西便阖上后备箱,开始往院门走。
    差一步之遥便能跨进院内的时候,任西安回头。
    程梨看他。
    任西安厉声催促:“矗那儿不会走了?走快点儿!”
    程梨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自作主张跟来,他接受了?
    程梨即刻跑上前,跟在任西安身后进了这户人家。
    院子空间狭小,普通的瓦房很黑,看过去内里黑漆一片。
    院内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正在拍打放置到细绳上的棉被,见任西安出现,抬手擦了下眼睛。
    而后女人很热情地迎了上来,笑起来脸上被风吹出的高原红像脸颊上的两抹胭脂。
    任西安对程梨说:“吴嫂。”
    他也没给程梨问好的机会,紧接着问:“孩子们呢?”
    吴嫂是个很憨厚的矿工家属,笑笑回:“阿离刚去学校。”
    她看看任西安,又看看程梨,心里有了个想法,但是不敢过问任西安的私事没有问出口。
    任西安将从行李中掏出的包裹搁置到吴嫂放置在小院内的木凳上:“给阿离的。”
    吴嫂不好意思收,但又知道拒绝不了,问他:“特地来的吗?”
    任西安说:“进阿尔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吴嫂说:“我们都很好,受你照顾太多,你下次来不用带东西。阿离现在很上进。”
    她又问:“中午在这里吃饭吧?”
    任西安告诉她:“和车队一起,还有些人在路上等,没法久留,下次吧。”
    吴嫂说出那句留人吃饭已是极限,她不善言辞,脸皮也薄,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程梨更是老老实实站着,只柔和地微笑。
    任西安最后问:“搬回老家的时间定了吗?”
    吴嫂咳嗽几声。
    任西安紧紧蹙眉。
    吴嫂平复了下呼吸,缓了缓又告诉任西安:“快了,你吴哥再在矿上干两个月,等阿离放了寒假,我们就回老家。有个矿友的孩子也得了肺病,我们也不想再等了。这里……环境总归是差了点儿,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任西安点头:“搬的时候再联系,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带着程梨告辞,很快出了院门。
    吴嫂一直送他们出门口,任西安几番催促,她才回了院内,不再目送他们离开。
    ***
    任西安走了几步站在越野车旁,程梨不知道那个名字——阿li是不是巧合。
    她想问的太多,可现在的氛围,最不适合的就是问上面这个。
    程梨站到任西安身旁,审时度势后问:“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任西安看了眼四处都积了粉尘的这条街道,没有吝言:“有个孩子前几年给我写了一封信,内容很简单,他要努力,努力打败我。”
    程梨问:“那个阿li?”
    任西安承认:“是。”
    这是段她不曾参与的过去。
    程梨心头一凛。
    她淡淡问:“这座矿区的生活环境很有问题,你建议他们离开?”
    任西安看了眼前后这两排矿工生活区,拧眉:“不然呢?住在这里的人很多,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环境恶劣,知道这种环境对人体危害极大,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不想另谋生路。”
    程梨明了,多半是为生计所迫。
    活下去和活得久两者之间,人们最迫切的选择会是先解决活下去。
    任西安此刻倚靠在车身上,长腿交叠,程梨无声沉思,他垂眸看她。
    程梨一脸严峻。
    任西安觉得好笑。
    他于是笑了下,情不自禁之下的。
    程梨看他,任西安又赶在两人目光相对前将笑敛了回去。
    程梨问:“我知识量匮乏,石棉这种东西,做什么用的?”
    任西安说:“比头发细的纤维,很多制造业的原材料,国际上已经有很多地区明文禁止使用这种材料。”
    程梨继续问:“为什么?”
    任西安说:“医学不断发展,石棉引起各类疾病,增加患癌风险的结论越来越多。”
    程梨也蹙眉:“所以禁用?那为什么不是全球禁用?”
    难怪她一进石棉矿这一地区,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的空气质量有问题。
    任西安神色冷凝,更为严肃起来:“很多国家和一些地区的石棉矿开发者被骂奸商,但他们说自己是为了维持生计,有需要这种材料的地方,就有开采的人。矿工一方面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健康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又怕石棉矿因为那些不断蔓延开的石棉的危害而被相关部门关停,或者石棉需求量下滑矿上生意不好,因为这些他们会失业丢掉饭碗。”
    身在石棉开采业之内的人,尚纠结于此,这样一个曾经算是兴盛过的开采业日后会何去何从是一定的,但它走向末路的结局路线如何,暂时没有人能确切的知道。
    程梨默默听着,最后突然说:“你别难过。”
    任西安:“……”
    他一时没跟上程梨的思路。
    程梨话说得越来越慢,直视他:“你帮的了一个,帮不了所有,这是正常的。”
    任西安黑眸有轻微的波动。
    被他盯了三秒,程梨笑了下:“这鸡汤就那么难喝?你怎么一脸……活着很艰辛的模样看着我?”
    她状似无奈地搬出那张免死金牌:“你不是答应我这一路上好好相处的吗?”
    任西安动了下唇,不再理她,只说:“上车,回去。”
    程梨没动,赶在他拉开车门之前问:“你刚才为什么笑?”
    任西安否认:“没有。”
    程梨坚持:“别装,我看到了,很清楚。”
    任西安唇角绷紧,想把她塞回车上。
    可程梨没见好就收,随后又换了个问题问他:“我这是追到了?”
    任西安停下脚步。
    他站在石棉矿掀起的不算柔和却也不够狂野的风里,脊背和当年一样直。
    隔了几秒,任西安清朗的声线合着风传进程梨耳中:“程小姐想太多,只一节履行公民义务的环保科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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