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功夫好, 自打齐钺带着近卫离开隗都后,满侯府的护院武夫连一个敢跟他过招的都没有, 生生闲出了一副懒骨头。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在什么地方关过这么长的时间, 可说是无聊极了。
    近日得了风声说是北境生变,可他却迟迟没有收到齐钺的书信。
    北境的事儿他几乎了如指掌,离齐钺计划的开战日期时日尚早, 他本也没当回事。
    但既得了由头, 他倒是乐得把上街打探消息的事儿当成难得的放风了。
    刚出了咏柳巷, 日头也渐渐斜了。
    正赶上吃饭的点儿,街上行人未几, 连摆摊的摊主们也是各个都恹恹的。
    整条大街上,就数他一个最是精神。
    打街上呼吸够了新鲜自由的空气, 荆望总算没忘了正经事儿。
    他左右瞧了个四下无人的档口, 一扭头闪身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这小巷连着隗都城内最大的青楼——凤鸣阁的后门,那可是隗都城里达官显贵们聚集的地方。
    只是隐匿好身形,攀檐爬墙地打探点消息,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他这边刚攀上墙头, 却看见墙那边凤鸣阁前门好不热闹。
    “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咯!这儿可是凤鸣阁,要饭也得会挑地儿,你到这儿来冲撞了里面任何一位贵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的胖女人满头的珠钗插得不留一点儿空地方,嘴里骂骂咧咧地又往地上啐了两口才摇着膀大腰圆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荆望眼神儿好,平日里康柏那些要命的诗书他是记不住了,但见过的人却可说是过目不忘。
    他几乎只要听声儿就能判断出那胖女人便是凤鸣阁的鸨娘。
    鸨娘走后,门口几个看门的护院便把大门重重围住,为首的喊道:“听见我们老板娘说的了吗?还不快走?当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这位壮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几个护院身前趴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直到这“东西”出声,荆望才瞧出来居然是个人。
    “求求几位大哥了,我真的认识天字零号房的贵人,求你们带我进去吧,贵人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天字零号房?
    这倒教让荆望起了兴致。
    凤鸣阁是隗都城内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齐钺虽是不爱应酬,但总也有脱不开身的时候。
    荆望陪着齐钺到过凤鸣阁几次,却从未听说过阁内还有个天字零号房。
    他一口啐掉嘴里叼着的草梗,不动声色地跃下墙头,悄悄混进了瞧热闹的人群中。
    “天字零号房?”为首的护院嚣张地白了地上的人一眼,“你既知道是贵人,便好好瞧瞧你自己的身份!你能认识贵人还犯得着混成个叫花子?”
    地上的人一身破布褴褛,几乎衣不蔽体,一脑袋头发油腻腻地结成块,不止贴在头皮上,还散下来糊了一脸,即使是荆望这样的好眼力,凑到这么近的地方也瞧不清样貌。
    那人不依不饶地上前扒住为首的护院的鞋面,“大哥,我求你了,就算不带我进去,您也帮我传个话儿行吗?”
    “呸!”那护院一脸嫌弃地将人踹开老远,“再不走,别怪哥儿几个动手了!”
    围观的人群也赶紧往后让了让,想来一是怕这乞丐撞过来脏了自己的衣裳,二是也不愿意瞧热闹还被误伤。
    几个护院提起手里的粗木棍子,地上的乞丐便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后退的人身上。
    荆望当年因战乱和家人失散,在入伍之前也当过两年乞丐,现下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不免起了一时恻隐。
    “几位兄弟。”他躬身将地上的乞丐扶起,“人家要饭,你们若方便便赏一口吃食,若是不方便赶走了便是,犯不着动棒子吧?打开门儿做生意的,见了血只怕是也不吉利。”
    “你又是哪儿来的?”为首的护院不耐烦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不怕死的人这么多?”
    护院说着话上前,没任何征兆地抬手就是一棒向荆望抡去。
    荆望只一抬手,便稳稳地接住了。
    他手上加力,儿臂粗的木头棒子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人群惊呼出声,那群中看不中用的护院也是吓得立马后退两步,那乞儿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倒是人群外有一个人声音喊得响亮。
    “荆大哥!”喊话的是侯府的小厮,他扒拉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荆望跟前,“我可算找着你了!快些跟我回去!”
    荆望丢开手中捏着的半截木棒,“出了什么事儿吗?”
    小厮左右望了望,踮脚在荆望身边耳语了两句。
    荆望霎时间双目圆瞪,他胡乱的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身边的乞丐,“这凤鸣阁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拿好银子该干嘛干嘛去罢,我这有事便顾不上你了。”
    荆望拎着小斯的衣领走进咏柳巷内,迈着大步一直嫌弃身旁一溜小跑的小厮走得慢。
    咏柳巷内四下无人,小厮这才得了机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荆望急得够呛,蹲在小厮身边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境的书信怎会不是侯爷的亲笔?”
    “是……是……”小厮差点没被这一口气憋死,“是夫人!”
    齐钺走前在侯府立下规矩,凡是北境送抵的书信都要第一时间通知荆望,旁人不得拆阅。
    今天书信送达之时荆望好巧不巧不在府上,这才急坏了满府的下人。
    可合府的下人但凡识字的都能认出齐钺的笔迹不假,却应是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林诗懿的手笔才对。
    “侯爷有令,尔等不可拆信。”荆望揪住小厮的衣领,“你怎么知道是夫人!”
    荆望虽是好脾气,但好歹也是战场厮杀出来的人,他若真动了怒气,一般人瞧见也没有不怕的。
    “是……是康公子……”小厮忙不迭地答话,“康公子认出了信封上是女子的手笔,我们便猜想北境大营能拿到侯爷私印的,该是只有夫人一名女子。”
    荆望闻言便更急了。
    侯爷连信都需要夫人代笔,那该是什么样的景况。
    他顾不得多想,直接丢下小厮,脚底轻功掠起,三两步间便蹿得不见了人影。
    西沉的乌金终于还是挂不住了,隗都的夜幕缓缓降临。
    凤鸣阁天字零号房内。
    不同于屋外的歌舞升平,这屋里只幽幽地燃着一截忽明忽暗的白蜡,阒暗非常。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漆木鹤型纹的雕花屏风后传来一个清雅的男声,言语间虽是质问斥责,却掩盖不住的儒雅。
    “张大人远赴万里,不辞辛劳,你们竟让他当街为人折辱。今日若非得义士出手相扶,真有了什么意外,尔等何人可担待?”
    张品殊刚得了人侍候着洗漱更衣,目下正坐在屏风外侧的妆台前由人伺候着盘发,听到屏风后的声音,连忙抬开椅子跪下。
    “大人言重了,小人能有今日全赖大人提携,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深恩。”
    “张大人一路逃回隗都辛苦了,赶紧起来吧。”
    屏风后的声音清润悦耳,却完全不夹带任何的感情和语气。仿似一汪平如镜面的湖水,甚至连狂风和落石都不能让它泛起任何涟漪。
    “张大人这般急着见我,可是带来了北境不得了的秘密?”
    “齐钺,齐钺他疯了!”刚刚起身的张品殊听见屏风后的问话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下令放火,把大人准备的那一仓子白米全烧了!”
    “哦?”屏风后的声音依旧平静,“为何?”
    张品殊赶紧把黄曲之毒东窗事发和北夷人袭营的始末都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其中还不忘反复强调自己的功绩。
    “是你带了北夷人去毒米粮仓?”屏风后的声音依旧儒雅,“我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好东西,就因为你,付之一炬?”
    “大……大人……我是怕,怕东窗事发后,那批毒米成为齐钺扳倒您的证据啊!大人,品殊忠心日月可鉴啊!大人!”
    “那你的忠心与智谋为何没有用在懿宁郡主发现黄曲毒之前?”
    “可是……是大人说过不能动懿宁郡主一根头发……”屏风后的声音明明前后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一股凛凛的寒意却冻得张品殊连说话都哆嗦,“还有……还有定北候……他时时护着懿宁郡主,品殊也委实是没有办法……”
    “齐钺,他……”屏风后的声音顿了顿,“他对懿宁郡主好吗?”
    “护得跟什么似的!”提到齐钺,张品殊就来气,“我可没少为了懿宁郡主的事儿吃他的下马威。”
    “所以,你便引了北夷人去米仓包围齐钺,一来为出气,二来为脱身?”
    “不是的,大人!您得信我!”
    张品殊闻言吓得在地上跪行几步,将要扑到屏风边时,却被一旁守着的黑脸侍卫拦了下来。
    他以首叩地,房间内响起“砰砰”的闷响。
    屏风后半晌没人答话,房间里只剩下瘆人的叩头声,张品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时,迎着惨淡的烛光,额头已渗出点点血光。
    “是,是那个医博士!都是他的主意,引了北夷人去抢粮,交换我们逃出北境大营!”
    “哦?”屏风后终于有了反应,“就是你手下的那个废物?”
    张品殊用袖子抹去额头上滑下的两滴血珠,“对,就是他。”
    “他人呢?”
    “阻挠大人伟业的废物岂能留得!”张品殊谄媚道:“我已经替大人,了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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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得战报隗都生乱(三)
    屏风之后又是长久无言, 张品殊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跪得失去了知觉;可他仍是跪伏在地,半分也不敢动弹, 豆大的汗珠在身前滴成了一个小圈儿。
    “张大人连日来也辛苦了。”良久,屏风后才传来让张品殊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现在北境的军报已然入朝, 你的事儿,也不知圣上知晓多少, 你现在若返家定是有危险的。我在隗都城郊有一栋别院,只能委屈张大人暂且避避风头。”
    “是, 是。”张品殊忙不迭磕头道谢, “谢大人!”
    “只是——”屏风后话锋一转,“希望张大人已安然返回隗都的事情,勿要有第三者知晓才好。”
    “那我的亲眷……”张品殊颤声道。
    “就委屈张大人和亲眷一些时日了。”屏风后的声音依旧随和儒雅, 却容不得半点质疑, “别院内连端茶递水的丫头都是张大人最喜欢的胡姬, 想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大人。”待张品殊去后, 刚才守在屏风边的男子退到了屏风里侧,“张品殊虽然是个废物, 但他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阻挠大人伟业的废物岂能留得!’”
    “除掉一个张品殊, 比碾死一只蚂蚁也难不了多少。可你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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