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的奔涌,吞噬了所有的意识。耳畔。似乎是江流汌急的声音,又似乎是回到了当时逃难的时候,甲板上那风声的呼啸。
    那些面孔,那些烽烟,都不曾间断的在脑海之中徘徊。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当年郢城之中的那个小房间中,许姨娘的虐待,母亲的无助……所有的过往,都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的在脑海之中回旋着。
    最后的定格,却是在雨夜之中的那一个铁臂之中,他说“我叫——靳少寒。”那一夜之中的相遇,他救下了她,注定了这一场至今都没有结果的等待。
    “少寒,少寒,少寒……”在一声大喊之中,她结束了这一场长得她几乎以为都没有尽头的梦,梦里有太多太多的过往,在梦醒一刻,只余一身的冷汗,以及那些惊魂。
    眼角,隐约还有在梦中残留的泪,只是待得她镇定下来的时候,这周遭的一切,却让沈清影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却精致得出奇,铜镜妆台,轩窗红木几,幽幽珠帘晃荡着身影,将这房间内阁与外面隔得精细。
    现在正值冬季,是植水仙最好的季节,这房间内,最为显眼的就是这一盆水养的植物,隐幽芬芳,给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增添了几许幽香韵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沈清影在记忆之中,只记得最近在水里的几率大大的增加了许多,先是被姐姐推下江里,后又是被锦绣那霸道格格给推进去。
    庆幸的是,两次她的小命都得以存活。
    只不过,后来这一次,沈清影现在一回想起来,就还觉得心惊胆战。
    “是他救了我吗?”她用双手不断的在自己的手腕上来回的揉着,她记得那晚上,张勋在锦绣格格将她推下去的那一刻,张勋过来相护。
    别人或许不会知道,张勋在那一刻悄悄的解开了自己绑缚在手上的绳子。
    或许张勋明白自己无力阻止锦绣格格做什么,但是又不忍心自己真的葬身江底,故而冒险在那惊险的一刻将自己手上的绳索割开。
    只要自己双手不被绑缚着,在这江底,她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沈清影沉默了下来,对于张勋的做法,多少还是感到感激的。虽然他千方百计的想要纳自己为姨太太,又胆小无能,怕老婆又怕得要死。
    可是,他终究还是救了自己一命。
    也就在沈清影失神的这一刻,这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艳色旗袍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看那小女孩的穿着打扮,倒像是一般的小丫鬟模样。
    那个艳色旗袍的女子,仔细一看,却是不得了,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身段,却丰腴窈窕,成熟的身段在这一身紧致的旗袍包裹下,尽显玲珑曲线。
    那高高翘起的臀部,在高跟鞋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撑破那旗袍布料裸露出来的一般,看得人面红耳赤。
    穿旗袍的女人一手拿着细长的烟,在进到房间之后,让小丫头将手上的东西放置好,却自己倚靠在梳妆台边上,也不说话,但只细细的打量着此时清醒着的沈清影,眼中余韵,尽是满意。
    “你……是什么人,是你救的我?”沈清影见这穿旗袍的女人不肯开口,但只直勾勾的打量着自己,她被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垂下了首,小声的问道。
    那女人在沈清影问这话之后,尽情的吸了一口烟,氤氲的烟雾袅袅升腾,将这女人傲慢的神色尽数显现而出,极尽的风华。
    如此风韵,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的照影。
    “是我救的你,我的花船在江里将你打捞上来,诊医看护,好生照顾,可花了我不少的钱呢!”女人讪讪的说道,仿佛在说什么不关自己的家常一般,火红的嘴唇媚媚的笑,高跟鞋‘啪嗒啪嗒’的朝着沈清影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站在沈清影的面前,伸出手,那指甲上染满了丹蔻,火红火红的颜色,看得沈清影有些痴迷。
    却见这女人的手腕上,却有一道深刻的疤痕,看上去年月很久了,在这双漂亮的手上,显得尤为的突兀。
    最后,女人的手是落在了沈清影的脸蛋上,仿佛在摸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赞叹道:“醒了可比昏迷的时候好看得多。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恐怕整条秦淮花河的女人加起来,姿色相较,都不及你一半。”
    女人赞赏的话,让沈清影有些吃惊,但是一时之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逃难过来的女子吧!”那穿旗袍的女人未等沈清影开口,便兀自说着。
    她熟练的抽着那口烟,径自说下去,“我是官颜娘,这里的人都习惯叫我官娘娘,秦淮楼的老板娘,也是你以后的老板娘。”
    官颜娘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饶有意思,特地凑近了沈清影的面前,吐纳一口烟出来,绕在她的脸面上,别有一番滋味。
    这种烟草的味道,她向来少见,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在父亲的身上闻过,只是父亲所用的烟草要浓呛得多,不似官颜娘这种女子用的烟草,柔和细腻。
    但是,沈清影还是被呛得不轻。
    只是,令沈清影更加为之诧异的,便是官颜娘的话,“秦淮楼?老板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官颜娘见惯风月的人,但是在沈清影问出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咯咯’直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居然不知道秦淮楼是什么地方?这里三岁的小孩子都懂,每年花会,这里可是全金陵最大的销金窟,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啊……你居然不知道。”
    她还是忍俊不住,在一边说着的时候,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沈清影被她笑的有些难堪,但看这个官颜娘,衣着尽显妖娆风韵,言语、举措之间也有着掩饰不去放荡之意,这与沈清影所认知的女子大相径庭。
    这不仅让沈清影怀疑,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我并非本地人,只是一路逃难下来的。”她忍不住辩驳,不想再像个傻瓜似的,被这个女人无度的取笑。
    官颜娘止住了笑意,“说白了,这里是全金陵最大的妓院,而我,是妓院老板娘。”
    “轰”
    她的这一句话,让沈清影脑海里忽然似炸开的一般。
    妓院。
    这种地方,在曾经的她看来,是连想都不容许想一下的地方,向来那样的风月场所,都不是正经人家女子该去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却偏偏沦落到了这妓院的老板手里,而且她还说,以后她是她的……老板娘。
    这让沈清影更加的难以接受,她急忙下了床,来到这门口边上,一推开门,一阵阵浓厚的脂粉香味就迎面扑来,这里是二楼的厢房,楼下一片嘈杂的声音,各色人来人往。
    确实如同官颜娘所说的那般,她虽不曾进过妓院,但是楼下所见到的那些女人有的裸露酥胸、你侬我侬的情景,让她面红耳赤,不禁躲回到房间里来,不敢去目视。
    心中惴惴不安,忐忑着,她对着好遐以待坐在房中的官颜娘道:“我……我感谢你救下了我,可是,要我沦入风尘,恕难从命。”
    关妍将似乎料到了沈清影会这么说,轻松的抖了抖烟灰,道:“你可花了我不少的心血和本钱,你觉得,你有本事逃离我的手掌心?”
    沈清影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来头,但是,能够在风月场中站稳了脚跟的女人,定然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似乎,被一个很麻烦的女人给救了。
    “我只是顺流南下的苦命孤女,再沦入风尘的话,宁愿当作不曾被你所救,官娘娘有救人着恻隐之心,为何却非要强迫清影不可呢?”她望着官颜娘,目光有些犀利。
    “我说了,你花了我不少银子,再说了,救你是因为你漂亮,没有其他的原因,因为你的漂亮,能够为我赚回钱,就这么简单。”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从不做亏本生意。
    而且救她的原因也极其的简单,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卖身契,铺张在桌面上,“也不妨告诉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自作主张让你按了卖身契,你是我官颜娘的人,死了都得死在我的花船上。”
    “你……”沈清影万万没有想到她一觉醒来,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而且这张卖身契,她完全是没有任何的知觉。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不就真的被她吃定了吗?
    “不……要我像楼下那些女子一样供人玩赏,我宁愿一死。”她转身,不与官颜娘直视。
    谁知道,她的这些话说完之后,官颜娘却是哈哈直笑。
    “你也太小瞧自己了吧!”她起身,拉起沈清影的手往窗子边上走去,“凭你的姿色,只要我用心调教,不用露面,都能艳名冠满秦淮河。”
    她带着沈清影来到窗子边上,一推开窗,迎面夜色朗朗,这秦淮楼临水而建,花灯绚烂,倒影在整个河面上,竟如人间天上,顿时美得……夺人心魄。
    “等到你的花船在这河上巡了一遍之后,我保管,你会在一夜之间,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姑娘。”她自信满满的道。
    可是,沈清影却始终,心有不甘,她朝着官颜娘跪了下去,“我决计不能沦入风尘,还求官娘娘大发慈悲,放过我吧!哪怕为牛做马也行,我用另外的方式报答官娘娘你。”
    看着沈清影这般倔强的模样,官颜娘原本妖娆温和的眼神,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冷硬了起来,擒在手上的烟一捏,烟草捏碎在掌心中。
    她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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