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声,震天撼地地,仿佛在下一刻,整个郢城就要为之倾塌的一般。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曹军顺势南下,取道河南,一路朝着湖北而来,势在必得。
    百姓流离而过,路过那沈府的门前,在硝烟逃荒之中,此刻谁也不曾侧首望一眼这曾经郢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此时,即便曾经的大户人家,也难以抵挡得过烽火的荼毒,家奴散尽,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狼藉与萧然,空空阔阔,偌大一座沈府门庭。
    在时势大局的动荡之下,饶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兵荒马乱,在这一点上,上苍造物的恩宠是公平的,无一幸免。
    “母亲,看这样子,大军快打过来了,要不我们不等了,我们先到码头再说吧!”沈清瑶看着门前这一拨接着又一拨的逃难的百姓,她也不免心慌了。
    深怕她们要是比别人晚一点的话,大军打进来就晚了。
    许姨娘到底心挂着沈清萧的安危,对于沈清瑶的话充耳不闻,反而训斥,“兵荒马乱的,咱们一家人只有紧紧的挨在一起,才能够渡过难关。”
    她一边将财物装在箱子里,这一路逃亡,老谋深算的她,在这一刻也不知道前途究竟往那边?只知道有这些钱财在身边的话,凡事都会好办一些。
    “他就只挂着那贱人……”沈清瑶被母亲这般训斥,纵有不服气,也只能够在心中腹诽。
    “轰”的又是炸弹轰鸣的声响,在她们争执之际,又从不远处传来。
    到底妇道人家,被这一声声响传来的时候,双双都吓白了脸,也都噤声不语,抱着蜷成一团,惊得颤抖,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沈清萧搀扶着沈清影过来,显然,沈清影在刚才回廊处,流弹炸来的那一刻,她被坍塌的东西所伤,此刻脚踝处尽是血迹。
    沈清瑶看在眼中,却是一脸的讪讪。
    许姨娘经过了上次沈清萧往死里的闹,对于沈清影是不想接受也得接受,故而上前借问,“这是什么了?”
    沈清萧无暇回应,只问自己的母亲,“怎么样,东西都收拾好了没?”看这样子,是片刻也不能停留了。
    沈清影的伤幸而只是外伤,只能等到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才能够为她检查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只带简便的,这样路上容易。”许姨娘到底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余的东西都带不上,便只能带上银圆券这些实用的东西。
    沈清萧颔首,对于母亲处理的一些事情无可挑剔,便带着这三个女子穿出了府门,追随着路上逐渐少了的人流,朝着码头的方向而去。
    半路上,沈清影只觉得脚踝处是钻心一般的痛,想必脚部伤得不轻,沈清影心中有底。
    逃亡的人流在街道上已经逐渐的稀少,他们也深怕赶不及,成为了炮火下的游魂,故而谁都撑着最后的一抹不甘,尽量的往前跑去。
    奈何,沈清影本就身体虚弱了,再加上现在有伤在身,即便是在沈清萧的搀扶下,依旧是不支倒地,任着身旁人流践踏而去,她朝着沈清萧摇头。
    “清影,你怎么样?”沈清萧这下,带着一种担忧。
    当看着府里坍塌的墙壁朝着沈清影砸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担心沈清影的身体了,现在看到沈清影倒在路边上,一脸苍白忍痛的模样,不觉心中担忧。
    “我没事。”沈清影勉强扯起一抹笑,看着人潮纷纷,他们一行四人已经被撇到了最后,冷冷清清的,她不免担心,“要不,清萧哥哥,你先带着母亲姐姐先走在前面,我歇歇之后,就跟随上去。”
    她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最后连累得家人也一并遭殃,她的情况,她自己清楚,再这样下去,确实是会拖累到大家的。
    沈清萧却是煞白了脸,“这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将你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呢!”沈清萧的语气是肯定的,即便沈清影再如何拖累,他也不可能对她不管不顾。
    沈清瑶却在这一刻浮起了一抹冷笑,不屑的嘲讽着,“真是会拖累大家,就连自己想死,也非得拉着家里人一起死?”
    她的这一句不冷不热的嘲讽,让沈清萧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难看了起来。
    许姨娘敏锐的觉察到这一点,忙用手肘撞了一撞沈清瑶的手臂,“少说两句。”
    沈清萧脸色虽说难看,但是却也没多说什么。二话不说,却是在下一刻,做出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措。
    “清萧哥哥?”沈清影诧异的看着沈清萧。
    但见沈清萧将这自己往背上背的那一刻,她的心蓦然的一酸,有这样一个为自己如此付出的兄长,她此生足以,此生也注定要亏欠这个兄长的。
    “走……”沈清萧令下,在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四人的身影显得尤为的突兀。
    随着人流远去的方向,他们一家四人便在人流的最后,跟着到了码头处。
    炮弹的轰炸,在这郢城之中似乎并没有一刻的消停,硝烟冉冉的笼罩着在这座郢城,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浓雾,也笼罩在郢城百姓的心中。
    到了码头之后,就连镇定的沈清萧在这一刻,心头也禁不住凛上一层寒霜。
    积攒的人头,远远望去如蝼蚁一般聚集在这汉江的码头上,这一场烽火,几乎颠覆了整个郢城,人头攒动,几乎是连一处立脚的地方都找之不到。
    “天哪,怎么会这么多人?”沈清萧忍不住的惊叹出声,百姓在烽火的蔓延下,污糟的脸面上,尽是同样难以言喻的丧家之苦。
    唯一一样的,只有这些百姓那一双不被烽火所荼毒的明亮双眼。
    “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走啊?”沈清瑶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之中再也忍不住的泛起一层水雾,煞是可怜。
    原本以为,来到码头之后就会有船只能够离开郢城,这样就能离开这烽火之地。
    可是,现在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码头上的客船有限,一趟下来,一个来回最起码也得有两天的时间,就连平时载运货物的船只,也纷纷被拉了出来。
    免不了的,有的人想趁着一趟客船发国难财,在码头上鱼龙混杂,在这样嘈杂的场面下,如同一团垃圾,堵在输送口上,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沈清瑶试了几次,都挤不进人群之中,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谁都不肯让人提前一步,故而,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离开郢城,也只有慢慢的排队了。
    “照这样看来,轮到我们上船的时候,也得两三天了。”沈清瑶到底沉不住气,拉下了一张脸,责备着沈清影,“都是你,自己倒霉,还要将家人也一并拖下水。”
    要是这一次逃不出郢城,她发誓,一定会将沈清影碎尸万段。
    可是,沈清萧却是一声冷喝,制止住了沈清瑶的话。“就算我们提前一刻来到这里,也得等上两三天,这么多的人,你还想怎么着?”
    看着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沈清瑶虽然有所不满,但是终究还是呑忍了下去,自从上次下毒事件之后,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就已经不复从前了。
    倒是对于沈清影,沈清萧却是更加无微不至。
    “但愿,郢城的都督不要那么酒囊饭袋,最起码得抵挡到城里百姓离开……”沈清萧无奈的道,一边为沈清影检查着伤口。
    怕是伤到了骨头。
    沈清萧的担忧不无道理,张勋如果是个酒囊饭袋的话,这郢城不消几日就被攻下,那么整个郢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自爱新觉罗氏的江山飘摇到现在开始,各地军阀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只管权和钱,其他的在他们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何况贱如蝼蚁的人命呢!
    一天,已经有多少趟船将百姓载离汉江,沈清萧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码头上的躁动有一刻消停,直等到黄昏时分,都只觉得饿得全身乏力。
    他找了找身上,除了一些银钱之外,却没有其他的东西。
    当真有些可笑,当一个人有钱却没有吃的东西的时候,这些财物看来,就像是另外一种累赘。
    一旁,许姨娘倒是识趣许多,在周围一些有带干粮的百姓手中,用银钱换来了些许的干粮。
    当然,这当中还少不了许多诓诓骗骗,类似于上了船、出了汉江却没有钱,也会被船老大扔下江之类云云。
    人都怕死,有财物傍身,总比没的好。故而许姨娘顺利的换取来一些食物,虽然不多,但是也能解一时燃眉。
    一天,就这么过去,到了入夜时分,因为是初冬,又临江边,江风刚烈,总是免不了刺骨的冰寒。
    蜷缩着的百姓,有的已经蜷缩着身上的棉袄如睡,有的却依旧睁着一双大眼,远眺着远处的江面,带着无限的期希,也带着无限的悲怆。
    “……望西都,意踯躅,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面对着这江边的百姓愁苦,沈清萧不免低低的吟了出声。
    上诗大抵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他心中也愁苦万分。可是却禁不住这夜风的寒冷,止不住的咳嗽。
    再望向身边的沈清影,她也还未入睡,一双眸子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澄明好看。
    “不用担心,估计明天,就能安然上船了。”沈清萧安慰着,在不远处的郢城城外,依旧有炮火轰炸的声音。
    时不时的照亮了整片天空,敲击着每一处的生命与威胁。
    仿佛,郢城随时都会被攻破……
    “当时,他回皖北,是否也是这样的状况?”在这一刻,沈清影只觉无比的想念靳少寒,在她的印象中,尤然回荡着他信誓旦旦的话。
    “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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