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慕凛感觉自己是被赶出皇宫的,不,应该说是赶出的上都城。老皇帝甚至派了几个间殿的人一路护送,一直送到城外十里方才停下返回。
    落修跟着他彻夜狂奔,越奔越迷茫,心里有许多话想问,但几次开口都被他家主子一个眼神就给瞪了回去。他不敢言,因为主子的目光中包含着一层信息:人没撤。
    人,自然是间殿的人,没撤,自然是说刚刚那几位返回之后,还有另外的人隐藏在暗中。
    落修不明白,明明是去为国守边关,平定战乱,为何弄得像是被驱逐出京城,还有人在监视他们不得返回?按说不应该啊!他从小就跟着主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二人的马继续前行,从天黑跑到天亮,再从天亮跑到天黑,直跑到马都口吐白沫终于停了下来。君慕凛翻身下马,心疼地拍拍他的良驹,再四周看看,严寒冬日,却找不到能给他的良驹吃一口的草料,不由得开口骂了句:“该死!”
    落修小心地警觉四方,观察了好一阵,终于确定暗中无人,这才开口问了句:“主子,这到底什么情况?咱们为什么要跑?间殿的人为何要暗中监视?”
    君慕凛眉心紧锁,半晌,拉了拉缰绳将马扯进一片树林,终于寻到一条没有上冻的河流。
    “喝吧,现在也只能给你喝点水,等到了前方镇子定寻了精料让你好好吃上一顿。”
    这马是从小养的,极通人性,明明已经疲惫不堪,还是往他身上蹭了蹭,这才低头喝水。
    君慕凛在河边坐了下来,看向落修:“有没有觉得我们是被人押送出城的?”
    落修立即点头,“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押送我们的人是间殿的,也就是说……是皇上的人。可是皇上为何要这么做?主子,您进宫面圣,皇上都说了什么?”
    他细细回忆,却并未回忆出太有价值的信息来。
    按说罗夜反了东秦,定下正月十五攻城掠池,老头子催他不得耽搁一刻,立即动身,这事本身没有毛病。甚至如果是在从前,哪怕只是一年以前,他都绝对不会有任何疑义。
    可是现在不同了,也不怎么的,这件事情他总是会往白鹤染身上联想,哪怕明知道罗夜跟白鹤染不挨着,没什么关系,可还是控制不住会想起在天赐镇的山顶时,小姑娘容易之间兴起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可不好的预感又关罗夜什么事?
    若这事出在歌布,若是老头子说歌布反了,那么还能理由为何白鹤染会突然就有预感。
    但不是歌布,是罗夜啊!罗夜反了,跟阿染的预感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事情再急,咱们也都到了上都城了,不至于连家都不让回一趟。”这是落修的分析,他说,“以往再急之事,皇上都会提醒殿下安排好家里和京里的事,甚至还会让殿下去跟九爷说一声,看看阎王殿要不要提前做个安排。但这回居然急得让咱们过了家门而不入,几乎是赶着就把咱们赶出了城。主子,也不知道属下是不是多心了,总觉得这件事情另有隐情,皇上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目的就是把我们赶出上都城,赶得越远越好。至于罗夜是不是真的反了,这件事情真假还不一定呢!”
    落修都能想到的,君慕凛又如何猜不出来。可他就是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他的父亲用这种方法赶他出城?他从来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最骄傲的儿子,更是手握重兵,一句话就可号令天下之人。若说父皇不再相信他,那不是应该想方设法下了他的兵符,再将他困在城内,严加看管起来?怎么可能放虎归山让他四海天下?
    若说上都城兵临城下,那就更应该留下他,因为只有他才能指挥最强的进攻和最稳妥的防守。只有他才能对抗那些个牛鬼蛇神,四面伏兵。
    可是老头子却选择将他赶出来,还让间殿监视,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紧皱着眉,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竹哨来。
    竹哨很小,还没有人的小手指大,君慕凛将竹哨竖在嘴边,轻轻吹奏。
    可明明这哨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却依然在吹,直到半柱香后,一只手掌大的青鸟从远处疾冲而下,稳稳落到他的肩头,他这才松了口气。
    竹哨无声,却不是真的无声,只是那种声音人类的耳朵听不到,只有他秘密训养的这种青鸟才能听得清楚,并且能保证在十里之内都能听得清楚。
    其实如果白鹤染在,她便能明白这就是一种声波的震动,只是古人不知什么叫做声波,所以许多事情在他们眼里心里就变得异常的神秘起来。就比如说君慕凛这一手以内力吹动竹哨令声波产生震动,从而跟青鸟取得联系的本事,整个东秦、甚至整个天下能够掌握的人,也就只他一个而已。即便是九皇子君慕楚也认真地练习过一段时日,最终却无功放弃。
    “还好你跟了过来,否则今儿这事还真是难办了。”他伸出手指,顺了顺青鸟的背,对这个精致小巧的家伙十分的爱惜。
    落修见他家主子唤青鸟过来,便知主子这是要传递消息。可眼下没有纸笔,如何书写?
    他想了想,取出火石,抢了根不粗不细的枯枝,烧了一会儿就吹灭,又在地上划了两下,到是成了一只木炭笔。再又想取出随身的帕子给主子写字,结果他家主子拿了自己的帕子。
    落修抽了抽嘴角,将木炭笔递了过去,心想着怕是这话是要捎给王妃的了。
    君慕凛的确是想让青鸟给白鹤染捎个信儿,可是这信上说什么呢?说自己去了罗夜让白鹤染一个人多加小心?还是说告诉白鹤染自己被父皇从京里赶走,不知是何用意?
    想来想去,木炭笔落在帕子上时,写下的却是:速去歌布,找四哥。
    本是想写让那丫头来寻他的,可他如今都不知老头子把他派去罗夜是何用意,怎么能让阿染和他一起去冒险?若真是想要一网打尽,阿染再来岂不是主动送上门的?
    帕子被他用头发丝缠在青鸟的腿上,青鸟嗖地一下从他肩头飞走,快若闪电。
    落修看到帕子上的字,当时就明白自家主子的用意了,“主子觉得王妃会去吗?”
    他摇头:“本王不知,但愿她会去吧!”
    “那主子为何不明说?”落修有些着急,“若真是京中有变,王妃留下岂不是危险?”
    “你家王妃又不傻,用得着本王明说?”他剜了落修一眼,再抬头去看头顶天空。今晚是大年夜,上都城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今晚的宫宴能平平安安顺利进行吗?
    他是放出了青鸟传信,可眼下已经是宫宴进行中了,一切还来得及吗?
    白鹤染并不知道君慕凛匆匆离京,她在除夕这天起得很早,或者说前一夜几乎就没怎么睡。但没睡是没睡,却也没在思考为何自己会突然间心绪不宁,为何总觉得除夕的宫宴会是一场鸿门宴,她心里兜兜转转的都是那位突然出现在天赐镇大街上的七哥。
    直到天际发白才迷糊着眯了一会儿,前后算算也不过才躺了一个时辰。
    岐黄进来侍候,同时也说起红忘那边的情况:“红大夫人一大早就来说,说少爷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请小姐放心。另外奴婢也可以跟着小姐一起走,有锦书在那边帮着就行。”
    白鹤染点点头,“行,那你便随我回京吧!”再瞅瞅岐黄这一身,摇头道,“虽说丫鬟朴素些好,但今儿毕竟是除夕,我回京也是去参加宫宴的,穿得太过素静也会坏了旁人的心情。你一会儿去换件稍微鲜艳些的衣裳,若是没有,就赶紧到成衣铺子去买,我们晌午出发,正好傍晚之前能入上都城,然后就直接奔宫里去了。”
    岐黄有些激动,她从来没进过皇宫,甚至都没有在宫门口路过过。眼下听说主子进京会带着她一起,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奴婢有亮堂些的衣裳,一会儿就去换上。小姐真的要带奴婢进宫吗?奴婢有些紧张,宫里规矩大,奴婢什么都不懂,会不会给小姐添乱?”
    白鹤染想了想,点点头,“如果你乱说话乱走动,的确是会给我添乱,但若你老老实实只跟在我身后,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你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便也没什么事。”
    岐黄赶紧道:“那奴婢懂了,请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守礼。”
    丫鬟懂得守礼,白鹤染就不担心,可她担心红忘,担心这座公主府,也担心天赐镇。
    如果这场宫宴真的是鸿门宴,她即便能够自保,但能保得住其它人吗?保得住红忘吗?
    不过好在还有君灵犀,也算是红忘结了善缘。
    她在心里默默地算计着,蓁蓁有九皇子相护,保住她自己跟红氏应该是没问题的。老夫人如今住在镇北将军府,三叔军功在身,保自己的妻儿和母亲应该也不难。她要担心的是白燕语和林氏,还有二叔一家。如果真如她所猜想是白兴言和李贤妃的事情穿了帮,甚至是五皇子的事也被揭发出来,那么今晚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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