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夫人要到镇北将军府去暂住,锦荣院这边忙着给她拾掇东西。
    但其实也没拾掇出多少来,老夫人虽然从来不去三老爷家住,但她穿的用的三老爷家却应有尽有,一直都备在那里。所以李嬷嬷也就带了几件老夫人平常穿着舒服的衣裳,还点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厨房的厨娘,准备带着一起走。
    老夫人这会儿由白鹤染陪着去了梧桐园,到了梧桐园门口,白鹤染问她:“祖母,需要阿染陪你进去吗?要不阿染再陪您往前走走,在院子里等你。”
    老夫人摇头,放开她的手,“你在这里等等我,我自己进去看看。左右他也是在屋里关着的,我就站在院子里同他说几句话,说完就出来了。”
    白鹤染没意见,就站在院子口儿,看着老夫人一个人走了进去。
    有梧桐园的小厮也守在门口,见老夫人进去了,白鹤染却没跟着,便小心地上前提醒她:“大小姐,老夫人一个人进去没事儿吗?老爷有两个用着得手的随从,一个叫福生,一个叫福来,两个都会点子功夫,这几日他们一直都守在书房门口,经常隔着门跟老爷说话。奴才有点儿担心老夫人,要不大小姐,您还是跟进去看看吧!”这小厮确实是好心,他总瞅着福生福来面相不好,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这老夫人一个人进去可别再出点儿什么事。
    白鹤染看了看这小厮,没答话,到是反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厮一愣,“奴才叫六子。”
    “六子?怎么叫这么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六子说:“当初人伢子给取的,因为我这个手上多长出半截手指头来,看着像第六指,所以那伢婆就跟我叫六子。后来卖到国公府里也没人给改,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他说着话,把左手伸了出来,白鹤染顺目去看,果然,在他左手的小指旁边多长了一块儿肉,长条型的,看起来像是半截手指头。
    她伸手要去摸,吓得六子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别,奴才命贱,别脏了您的手。”
    她将六子的手给抓了回来,态度坚决:“我是大夫,什么样的病患我没看过?你若连这个都在意,那我的今生阁也就没法开了。别动,我给你看看,这好像是个肉瘤子,如果不早点医治,年月久了很有可能会发生病变,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捏那个肉瘤,六子疼得直冒冷汗。
    “去今生阁看看吧!”她告诉六子,“让迎春送你去,到了之后去找一位叫蒙术的大夫,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请他给你治这只手。”
    六子眼泪都掉下来了,“以前老爷从来不说大小姐的好话,奴才就觉着老爷是有点儿太偏激了。今日看来,老爷的确是太偏激了,大小姐明明是这府里头最好最好的人,怎么能叫他给说成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还给白鹤染跪了下来,“奴才多谢大小姐大恩,奴才得空就去找迎春姐姐。”
    “别得空了,现在就去吧!”
    “那这梧桐园……”六子回身指了指,又有些着急,“小姐快进去看看老夫人吧!”
    白鹤染笑了笑,“没事,有人替我看着。”
    的确有人替她看着,老夫人进了梧桐园,白鹤染没跟着,但剑影却跟了进去。只不过他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他的行迹从未有人发现过,更别提六子,也别提守在里面的福生福来。
    老夫人到时,福生福来正倚在门口商量着如何将白兴言给救出去,福生说:“夜里没有人过来,咱们不如趁夜将窗子打开,把老爷先放出来再说。至于出来以后是继续待在府里,还是直接逃出国公府,那就是后续的事了,总之先救人。”
    福来不赞同,“半夜拆板子声音太大,万一叫人听见就不好了。不如等送晚膳的人来了,门锁都打开之后,咱们直接把送饭的人敲晕,这样做才更干脆利索无声无响。”
    “也不妥。”福生叹了口气,“来送饭的人是二小姐身边的高手,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大小姐了。我知道那个人,他叫刀光,听说是阎王殿送过来保护大小姐的。这样的高手咱们怎么可能把他敲晕,怕是不等咱们动手就要被他发现,咱们的脑袋直接就搬家了。”
    “那怎么办?这老爷还救不救?”
    福生又想了想,声音压低了去:“既然救出老爷他也是逃跑,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他?只我们两个自己逃,会不会逃得更利落一些?”
    福来恍然,“哥你说得对,咱们自己逃才是正路。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文国公府看似是听老爷的,但从前老爷听的是二夫人,等大小姐回来之后,文国公府几乎所有人都一边倒的听大小姐的话了。那位大小姐也真是厉害,她一回来二夫人就死了,紧接着大少爷也给弄走了。最可怕的是,哥,你说三小姐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又活了过来?你真的信是大小姐求了她?我当时留意了,云梦湖边上没人。”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蹊跷。”福生摇头叹气,“算了,不管怎么回事跟我们也没关系了,咱们准备准备,等大小姐离府之后咱们就走。”
    正说话间,老夫人走进来了。二人看着老夫人身体康健面色红润,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还被定为已经要死了的人。当时他们也看到老夫人的样子了,那确实是要死了,脸都脱相了,甚至脸上还长了许多斑。有人说那是尸斑,说明人已经是半死的状态了。
    要死的人被生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种奇事到是也听说过,但从来没听说仅短短几日工夫就能给治得这么好的,,这让他们都开始怀疑那位大小姐到底是不是人。
    老夫人走到房门口,看着福生福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盯看着。
    福生福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总想着这位老太太那会儿都要死了,这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现,还跟没生病的人似的,怎么想怎么诡异。再联想国公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三小姐的活,到二夫人的死,似乎每一件事情都透着诡异。
    他俩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想挡在这里,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都生了退意,是打算要逃跑的人,还管国公府的事干什么呢?
    于是向老夫人行了礼后立即退下,一退就退出去老远。
    老夫人一个人站在房门口,看着房门外落着的几把大锁,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是因果轮回吗?她想起当年白鹤染被推进那个小屋时,门外也是落了好几把大锁。
    因为刚关进去的孩子还知道反抗,还想着要逃出来,所以见天儿的拍门,一刻不停地用身体去撞。后来当爹的怕她将门板撞坏,便直接叫人在门外头又钉了几块木板子加固。不只门上钉了,窗子上也钉了,将整间小屋给钉得密不透风,别说人了,就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窗子,一下就笑了。
    果真是报应,果真是照着当年的样子一点儿不差地重来一回。只是这一回,屋内屋外的人调换过来,白鹤染在外头,她父亲在里头。
    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她以为自己会心酸难过,却发现根本不是那样的,她没有想哭,甚至都没有对屋里的那个儿子有半点的心疼。她只是心疼她的孙女,用了十年的时间才从那个屋里走出来,这十年走得该有多苦?这十年熬得该有多漫长?
    屋里有动静传出来,是有人在往门口走。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里头传来白兴言的声音,是在喊着:“福生,福来,本国公饿了,去让他们赶紧送吃的来。本国公今晚想吃肉,叫他们务必做了肉端给我,否则她白鹤染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我东秦国君以仁孝治天下,她竟敢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囚禁起来,还不给好饭吃,她就是在与东秦背道而驰,是在找死!”
    白兴言一边说一边拍着门,门板子直颤悠,但一点儿都没有要坏掉的意思。
    门外那些个大锁也好好地锁着,白兴言插翅难飞。
    “福生!福来!听到没有?本国公在跟你们说话!我饿了,去让他们给我做吃的!”
    见门外没有动静,白兴言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门板子拍得更响了,再喊话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凄厉——“人呢?人都死哪去了?白鹤染!白鹤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把梧桐园的人都调走了?你是想活活饿死你老子?白鹤染,你给我听着,不管你耍什么花招儿,我都不敢饿死我,我要是死了,你第一个脱不掉干系。我是你父亲,你若敢饿死钉,你就会愧疚一生,这辈子你只要一闭上眼睛,你就能看到我在你跟前晃,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就这么声嘶力竭地喊着,终于喊累了,屋里就传来他低低的哭泣。
    他这一哭,终于把老夫人的心,给哭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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