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英有些后悔把自己心爱的皮鞋给穿了出来,明知道这段时间雨水多还这么骚包,活该弄得满鞋子泥巴。以前的泡妞利器现如今皱巴巴活像烂牛皮,好在这段破路也是快要过去了,他打算等到了干娘家得好好擦拭一番。
    前面有块水洼,往里面扔了块石头,踏在上面蹭蹭越过,不远处快速经过的村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这个小村子平日里很少有外人经过或走亲串友的,但其一身军装倒也没让人拿他做探子来对待。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梳理,在山东的各路探子大为减少,人们平日里对此关心度明显下降,已不复当年逮个陌生人盘问半天的情景。
    唐志英没理会他们的目光,只快速的赶路,离干娘家已经不远,就要见到自己老刘哥的亲人,他心里有些感慨。
    去年的一场剿匪之战,无数次躲过死神亲吻的老刘再没了先前的运气魂飞魄散,而他的兄弟也早在前几年便过世,他娘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之后部队就驻扎在皖东北一直没挪窝,他便跟李四宝一起请了假,去老刘的籍贯所在地山东东平县探望。
    当初刚到他家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老刘娘在接到村长转交的信件后急火攻心下病倒在床,几年内两个儿子双双过世,他家已是绝了后,好在老太太还有些亲戚,她的妹妹便把自家女儿派过来照顾其起居。
    这是绝对的政府照顾对象,因此那姑娘来后也便只用给她做做饭,打点下起居,一应田地上的东西都有村里的合作社给弄着,而且这个村子也是同族,外来人口极少,乡里乡亲的也经常过来帮衬,倒也慢慢打消老太太三尺白绫挂枝头的心思。
    等他两人过来认了老太太干娘,知道唐志英家里比较有钱的李四宝又撺掇着这个败家子把老太太接到家里去,唐志英承蒙老刘照顾多多,倒也真动心过,可惜干娘不乐意,只愿守着自家过日子,好劝歹劝都不好使,最后没法,只能嘱托姑娘跟村长多为照顾,临走时两人也都分别留下钱财给其支应。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棵大槐树,那边儿就是干娘家的院子了,唐志英把背包又给拢下,紧跑几步赶过去。本来今年他没了假,当不得这几年积累的军功让姐夫放松了对自己的管制,先是被提成排副,接着旅长给其报了个军官培训班,让其补足唯一的短板—未能上过军校,至此以后没了掣肘,仕途当会一马平川,也就趁着去济南报道还有几天的剩余时间,他又跑到了这边,看看干娘的同时祭奠下老刘的衣冠冢。
    李四宝如今也因军功提成了副连长,升任连长只是时间问题,现在鲁军的扩军让基层军官都清楚,如果上面给了副职,再往上升半级是板上钉钉,军内副职这次几被调派一空,全到新建部队当一把手去了。
    不过他本人正跟着部队在皖南剿匪,唐志英没找到人也就熄了给他信的心思,倒不是让他一起过来,他也过不来,只是从其手里弄点钱给干娘却是应该的,不能啥事儿都让自己来,他也是干儿子,而且听说他哥在热河已经混成了团长,家里应该缺不了他那几个钱。
    大槐树底下一个老太太正坐在石凳上,直愣愣的瞧向村口大路,唐志英走得近了发现老人眼里还有泪光,也没看到自己,想来是又想起自己孩子了。
    “干娘。”唐志英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惊醒了思绪飘得很远的老人。老太太咯楞一下,仔细瞧向他,看清楚来人后颤巍巍的站起身,其实老人家岁数不是很大,当不得长年下地干活在其脸上流露出浓重的痕迹,年前那场大病也让其身体素质下降很多。
    “唉,志英来了,走…”老人把唐志英拉起,朝着院子里喊去:“小妮儿,小妮儿,你哥回来了,快去烧水唉。”
    院里很快有个姑娘跑出来,十六七岁俏生生年纪,粗布衣服,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子垂到腰间,唐志英认出这是老人的外甥女,去年曾经见过,一张嘴说起来停不住,印象很深。
    “哥来了。”姑娘尚未脱离青春本色,蹦蹦跳跳的跑到两人身边,帮唐志英提起大包就往里跑,农村姑娘早当家,这点重量她还是能扛得起的,边跑嘴里还叫道:“有没给俺带好吃的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上来就跟人家要东西呢,真不懂事儿。”老太太板个脸训斥道:“也不嫌臊得慌,以后看你还嫁不嫁的出去。”姑娘名义上是为姐妹派过来照顾她的起居,实则还有家里嘴多养不起弄到这边儿来的意思,跟自家姑娘也没两样,以后说不得嫁妆都是自己出,所以说话间很是随意。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很感激自己的亲人,总也是给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虽然孩子还经常往家里拿些东西,但也都在自己允许范围之内,从来没有说手脚不干净的事情发生。再说政府不光地里庄稼帮着给弄,大儿子战死时还给了不少抚恤金,加上两个干儿子留下的钱,她现在甚至可以说是村里首富了,特别是老二,一出手就是上百块钱,那能买多少好东西啊。
    不过东西再好也是自己儿子拿命换来的,以后传给谁都不知道,想到这老太太就又有些伤感,干儿子到底不是亲儿子,人家结婚生子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姑娘也早晚要嫁人,虽然可以找个养老女婿,但她还不想耽误姑娘—谁家好孩子会去倒插门。
    “没事儿,干娘。”唐志英也不着恼,他倒有点喜欢这个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小妹了,当然,只是兄妹间的喜欢,他虽然认了老太太当干娘,但还想着往上爬呢,他爹老早就嘱托女婿给小舅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日后强强联手,说不得能奔个好前程,这事儿唐志英也不抵触,他早过了净街虎的年纪,心思也成熟很多:“小妹这是真性情不做作,您是不知道那伙子大户人家的小姐,说个话都曲里拐弯,想要东西从来不直着说,忒也没趣。”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好奇的看他下,这孩子家里什么情况她还真不清楚,人也不跟她说,只让她知道是亲儿子最好的战友,就听他继续说着:“包里都是带来给你们的,吃的不少,小妹自己拿就行,还给你扯了三尺红布呢。”
    “耶,谢谢哥。”姑娘闻听更是高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颠颠的放下包去烧水闷茶—家里还有去年干哥哥给带来的茶叶,大姨一直没舍得喝,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点,为保持干燥还经常晒晒,老多村里人经常往家里跑就为了尝尝茶叶的滋味,听村里以前最有钱的那个在安山湖(东平湖)里打渔的叔叔说,这是镇子里那些有钱人都舍不得喝的好东西。
    看着小姑娘忙里忙外,老太太拉着唐志英的手在屋里絮叨起来,说起战死的老刘不时的抹抹眼泪,唐排副虽然尽量把话题向着高兴方向转移,当不得他本人的出现已勾起了老太的回忆,到最后也是放下大男人的自尊,陪着干娘一块儿哭。
    直闹得姑娘都陪着掉了几滴泪,他才止住哭泣,把小妮儿支出门外做饭—来的路上没怎么吃,现在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干娘,有没人来给小妮儿提亲。”唐志英看着姑娘出去问道。
    “有,怎么没有。”老太太擦了把眼泪正经说道:“还不少呢,三天两头就有人过来,那些媒婆都快把咱家门槛给踏破了,不过俺也清楚,里面很多人是看着俺家的钱来的,没合适的,都让俺用响应政府号召晚点结婚给糊弄过去了。志英啊,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给小妮儿找一个,你介绍的知根知底俺也放心。”
    “行,我给你萨摩着,保证给小妮儿找个好的。”唐志英一口答应,姑娘盘顺条亮,又是个******好生养,想找很容易,不过不能再从军队里找了,这要战死了自己也没脸再进这个家:“干娘,我来的路上听说这边儿发大水淹了不少地方,咱这没事儿吧?”
    “不太好,村头的地都给没了,亏这边儿稍微高点还凑合,西边那几个村子整个的被淹了,咱村里村长带着民兵去帮忙,听说黄河边上更惨,有来不及跑的死了不少人。”
    怪不得路上这么多成群结队的过路军人呢,感情是到这边来救灾,唐志英心下明了:“那家里粮食够不够吃,招灾了年底肯定不好过,不够您只管说,我赶明天才走,要不我就去镇上买点。”
    “够吃的,俺当初让镇子上当官的把抚恤金给换成了小米,再说镇里的粮店关门了都,只能去粮所买,还要限量限时间呢。”老太太说道自家儿子又想哭,终于给忍住:“再说村里还能打渔,应该比别处好过些。”
    一番交谈,姑娘开始端菜上来,其中还有唐志英带来的一个火腿罐头,这玩意儿他在家吃到腻的货色让另两人一直往他碗里装,推脱不下才稍微尝了几口,随即又将其推到两人身旁。
    吃完饭,唐志英把另一个小点的包带上,跟干娘小妹说了几句,随即自顾自出得门外--他要去给兄长老刘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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