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安站在主席台上,底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有军人也有市民,更有从省外跑来的记者,甚至还有不少洋鬼子。
    这里是以前德国人的军营,德军士兵被押往海兵营后就空了下来,王子安便拿来做自己退职演说的场地。
    他的声音很大,在喇叭的作用下更是传出老远:“…至少在我王子安的任上没出现日俄战争局外中立之耻辱局面,军队是用来干嘛?保家卫国,若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了那有什么脸面穿这身皮?”
    “有的人觉得可以,但我不行,我王子安没这种厚脸皮,我收了你们的税就得保着,这道理就连街上收保护费的混混流氓都清楚。”
    台下很安静,除了不时响起几声相机咔嚓声,王子安扫了一圈,底下似乎有人在哭?这蛋扯的,我又不是说不回来了:“这些是我该做的,同样,前几个月我没听政府号令私自行动,给社会带来极为恶劣的影响。有人说我是公然分裂政府,分裂国家,还有人说我蓄意挑起国战,使友邦惊诧,在此我想说一句,放他的狗屁,我王子安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本人所做一切都是为国为民,而事实也证明如此。”
    “别觉得我的话粗鲁,在场各位都知道我的出身,没错,我是响马,可我这一介土匪所做之事全中国有几人敢说做得到?也别说做到做不到,但求某些人别给老子拖后腿,整天打着革命旗号喊着为国为民,在我看来就是祸国殃民。”
    王子安举起手中一叠文件:“看看这是什么,委任状,谁的,中华革命党,我给各位读下,吴大洲,山东司令长官;赵中玉,胶东司令;戚云龙,登州司令;尤操范,岱南招讨使;张相坡,青州司令。我想问问,招讨谁,打谁,在何时打,我王子安虽不听号令惹起北洋同僚不满,但人都知道我所做为何,最多也就在报纸上骂两句,看这些人,这是趁机要我等为国拼杀之军人的命。”
    王璞站在队伍前面,听王子安如此说不禁撇嘴,袁世凯当初调兵遣将准备派人围攻,德县王子敬跟直隶巡防营差点没干起来,要不是列强出声这会儿不知道打成啥样,你就再讨好这些人印象分还是负的。不过败坏革命党的名声他倒没意见,现在两方不是一个阵营,再说于此时间收受日本人贿赂回山东闹事儿实在说不过去,只是内情处竟然把委任状搞到手让他稍微有些意外。
    他这儿想着,却听王子安继续喊道:“这叫什么,这叫卖国,所以,你们注定是要失败的,山东人民绝不会支持此种行径;看看胶东,你们前次尚能组织百十多人的队伍,现在除了这几个光杆司令还有谁跟着。”
    用力过大,王子安停顿片刻,心说兄弟不会把山东让给袁世凯,但也不会留着给你们,这儿是兄弟的地盘,谁也别想插手:“当然,你们把持着报纸,很多人整天介为此叫好,可真理越辨越明,你们的行径终究会被历史的车轮所碾过。”
    对革命党的名声败坏的差不过了,王子安心道说多了过犹不及,还是来正事儿吧:“你们的报纸在骂我,北洋的弟兄不理解我,我冤啊,我做这一切难道都是为自己?那么好,我王子安在这儿郑重宣布,兄弟我不干了,你们谁爱干谁干;受苦受累还挨着骂,真当我傻子呢,老子不伺候了。”
    话筒一扔,王子安大踏步向下走去,此时*来临,某个在前面的军官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低头吼道:“恳请大帅收回成命。”他这一跪后面自家小兵也跪上了,“恳请大帅收回成命。”
    众军官一看,得,兄弟也跪吧,然后齐刷刷的声音响起:“恳请大帅收回成命。”
    王璞有点泪流满面,你说你给打声招呼也行啊,我好跟李树凯有个心理准备,没看刚才两人有点儿跪晚惹得一群人注目么。不过他这有些冤枉王子安了,这事儿还真不是他事先安排,他的意思是让士兵喊几嗓子也就可以。
    旁边民众给震了下,然后他们也不甘示弱的喊,当然跪是不可能了,只是姿势有些乱七八糟,有拱手的也有鞠躬的,学生则是右手握拳举在胸前:“恭请大帅收回成命。”
    “恭请大帅收回成命…”
    王子安湿了,兄弟这么些年努力没有白费啊,看看,看看,多感人的场面,就是人再多点儿就更好了,摘下军帽他又回到正中央—刚才走的慢,压根还没下去,就等人挽留呢—深深鞠了一躬,起身也不拿话筒直接喊道:“是军人的,都把腰杆给老子挺起来,谁让你们跪的,这不是前朝,这是民国,咱们打生打死为了啥,就是为了不让人继续跪着,都起来,起来。”台下人还在那儿杵着,王子安一看不是个事儿,赶忙喊着:“是我的兵就给我站起身,行军礼。”
    士兵慢慢起身,然后都庄重的行礼看着他,“谢谢,谢谢我的袍泽弟兄,谢谢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我王子安,没白活一世。”他又给鞠了个躬:“但我累了,我想下去走走,这么些年我还没好好看看咱山东的大好河山,也没好好陪陪我的老婆孩子,请大家放我走吧。”
    王璞彻底泪流满面了,不愧是大帅,演技一流啊。
    ……
    “大帅,你是没见当时那场面。”张文生唾沫横飞的跟张勋说着:“将近两万军人,两万啊,一齐跪倒在地,我在旁边一直看着,跟前朝的跪压根不一样,人脸上那敢为他效死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旁边成片成片穿黑衣的学生,行的礼太标准了,加上大几万的民众一起高喊恭请大帅收回成命,太震撼了。”
    “会不会事先安排好的?”殷恭先替自家大帅问起。
    “不会。”张文生斩钉截铁的道:“我就在那儿看着,头个跪的不清楚,可后面人明显没经过编排,有不少人愣半响才跪下,至于旁边的民众和学生就更不可能,他们可是自发喊起,特别是学生,俩眼发红,那表情跟吃人没啥两样。”
    “他刚跟大总统闹腾完又臭骂革命党一顿,你说这人是傻呢还是自恃实力出众,哦,他是有毒气弹,大家都不敢招惹,可把人得罪光也没好处不是。”张勋说的话跟他俩的交谈牛头不对马嘴,却还自顾自说下去:“而且你别看他平日做事有些激进,可人精明,一直牢牢把持着山东,为什么这就把两边都得罪了。”
    张文生给人岔开话语有点尴尬,只是话头还得接上:“无怪乎弥补跟大总统的关系吧,顺便让北洋的弟兄看看他王子安还是自己人。再说革命党得罪也有得罪了,咱不整天拿革命党人头当球踢么。”
    “屁,你平日脑袋不挺聪明的,怎么这就说起了胡话。”张勋训斥道:“他跟大总统的关系再弥补也没用,这次大总统面子让他落成啥了,一个同意日本人进来,一个收回青岛,打脸也没打这么狠的,这关系,八辈子也弥补不回来。”
    “还有革命党,孙文逆贼自打前清就喊着革命,其言论早已深入人心,屡战屡败,但转眼就能再拉起支队伍,靠的是啥,靠的就是人心。”说到这儿他有些回过味儿来,猛地一拍大腿将两人吓一跳:“我知道了,他这在跟革命党抢人心呢,你刚不说那群学生眼光吓人么,看看,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自己不也说革命党没在那儿闹起来,果然是王子安啊,就不肯有一点儿吃亏的地方。”
    “我问下。”殷恭先在一旁有些不明了的问道:“人心能干啥用,吃顿枪子就全散了,您也说孙文屡战屡败就没成功的地方,可见人心多了也没啥大用,顶天是癞蛤蟆上脚背,弄不死人恶心死人。”
    “你…”张勋嘴巴张半天没说出啥,手有点儿哆嗦:“老子不跟你个夯货说了,张统领,你跟他说下。”
    “先说军队,王靖帅有了军心,军队自然敢为其效死,而且是自愿的,别看咱自个手底下有几个人也如此,可人那儿是所有。别吱声,我知道你想说咱的弟兄也不弱,但那都是拿钱买的,你要不发开拨费人都不带搭理,可他王家军呢?我一直在山东呆着,很长时间没听说什么发开拨费的事儿,最多就是个作战开双饷。”
    张文生刚才说了昏话只是因着没从震撼中脱离,这会儿理顺了思路:“再说学生,日本人说要登陆山东,徐州很多学生上街打横幅反对,咱得派兵看着,拿棍子打散,换了靖帅这么往前一站,保准他们都给你散开,还哭着喊着您受累。而且学生当兵你也知道,他们操作火炮重机枪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兵痞好太多,可咱军中才有几人,上学校拿钱招人都找不到,放他那儿,只要喊一嗓子就有人去。”
    “还有民众,他们给人蛊惑闹事儿是没什么水平,派上百十个兵就能吓唬住,但你反过来想想,要是这些人的人心都在你这儿用得着派兵?我去山东没光在兖州找人喝酒,还去了济南青岛,两方战起老多人喊着当兵,甚至有人写血书要求上战场,你在徐州不给钱试试?另外青岛那边儿的乡民不要钱白给战场上士兵送水送饭,抢着到交战地点抬伤员,咱这儿?他们不跑就不错了。”
    “还有…”
    “行了。”张勋有些无语:“这么些事儿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这不也刚想起来么。”张文生讪讪的笑道:“要不是您把话头挑起我压根就没往这边儿想,光觉着他治理有方了。”
    “唉。”张勋长叹口气:“你俩回去把手底下军官士兵好好管管,以后禁止打骂驻地百姓,别净捣鼓什么偷鸡摸狗的破事儿,对人好点儿。对了,可以跟洋鬼子横点,他王子安不是靠着跟列强作战混了个爱国将军的名么,老子也要学学,但得注意分寸,别出人命案子。”
    “是。”张文生跟殷恭先起身大声回道,然后转身离开,就听张勋在后面喊着:“老张你过几天再去兖州看看,这次多带人,把见闻一类的都给我写上,回来咱好好研究,看有多少能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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