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知道,”易修叹气,暂时放下跟小情人打情骂俏,认真地看着他年迈的父亲,“我很抱歉——我不会放下自己的责任,但关于这一辈子怎么过,要跟谁一起过,也没有人能够干涉我的选择。”
    “没有人?”皇帝要被他气笑了,“你是要气死你爹,还是想让天下人看我们易氏皇族的大笑话?就算你不考虑这些,难道你也不为他考虑吗!”
    他猛然将手指转向苏怀瑾,恶狠狠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登基,因只立一个男后而绝了子嗣,将来的史书上将怎样评价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他不……”
    “你刚才甚至说,他是那魏国的莫行歌,”吴王说得咬牙切齿,“年前我听说你为了这厮大病一场便深觉蹊跷,你可是忘了,他手上沾有多少我吴地大好男儿的鲜血,因为他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在战场上将彼此视为唯一的对手、惺惺相惜,这些朕都可以不管你,可你若让这么一个人入主中宫,你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吗!”
    苏怀瑾咬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说实在的,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一世,他跟易修的身份实在是过于造化弄人,尽管之前对立战斗的两个人其实并不是他俩,可现在他俩接管了这两具身体,理所当然也就应该承接身体前任主人所拥有的责任。
    所以易修才会表示愿助吴国统一天下,所以他俩的处境,现在才会如此难堪。
    那么他呢?作为魏国的皇子和将军,作为守护魏国的军神,即使他现在失去了记忆,就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放下那一国百姓吗?
    吴王看上去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实在是一个远比易修合格的君主,刚才还对着苏怀瑾温情脉脉、好言相劝,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却已经透着好像在看平生大敌的阴狠。
    当然,他也确实是。
    “我……”易修不自在地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父皇,儿臣可以……不当皇帝!”
    “胡闹!”吴王被气得怒吼一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易修被打得微微趔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身形,沉默不语地重新站好。
    苏怀瑾的心脏随着那清脆的巴掌声同时一颤,他看着红色的掌印缓缓从爱人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来,不由一阵心疼。
    说到底,都是命运弄人。
    吴王喘了一会儿粗气,倏然把炮火转向了苏怀瑾:“好好好,是你娘把你派来报复朕的吗!你身为一个男人,靠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达到目的,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苏怀瑾:“……”不是,大哥,这关我什么事,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理直气壮的,渣男之神吗?
    他不想理这个神经病,便装作受惊的样子往旁边藏了藏,一副柔弱无依的白莲花形象。
    “父皇,您别为难他,”易修无奈地把人护在身后,“这都是儿臣的错,凤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指责未免过于严厉了。”
    “你竟还护着他?”吴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太子,这个一向优秀的儿子今天给他的惊讶着实已经太多了,“看来你是彻底被这妖孽迷昏了头脑,来人!”
    “父皇不要!”易修察觉到他的意图,瞬间慌了神,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呵,在你看来,消灭我吴国数万大军,斩十几员朝廷大将,将树座城池收入囊中,这都叫没有做错?”皇帝咬了咬牙,“你要不要,也如此这般去与阵亡将士的家人分说?”
    “父皇!”
    一对身着铠甲的近卫已经闻声闯进了营帐,一进来,就被皇上和太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吓了一大跳。
    “把他给我……给朕,关押起来,严加看管。”吴王摆了摆手,不容置疑地给苏怀瑾判了死刑。
    苏怀瑾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现在他们身在猎庄,不好有太大的动作,恐怕这个皇帝连马上杀了他的心都有。
    什么深情旧爱,什么故人之子,在他心里,哪有江山稳固重要?
    难怪是会在多年之后找替身的男人——找的竟还是当年白月光的儿子,就算他们两个之间本身没有血缘关系,也实在够让人恶心的了。
    他不着痕迹地瞧了满脸慌张的易修一眼,决定将计就计。
    这次他竟然有心把他送出去——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做出决定的时候是不是被封印了有关过去的全部情感和记忆,苏怀瑾都不打算简简单单就原谅他。
    他就是任性了怎么了,一想到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出现在这里顶替了原身们,莫行歌一代经世之才,竟便会被趁人之危以至沦落到那种……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步,他就感觉身上一阵发凉,甚至连看着易修那张脸都感觉面目可憎起来。
    失去记忆的莫行歌可远没有他这么好运,他是真的神智受到了伤害,行事认知都有如孩童,在那种情况下,原装的易修更不会把玉佩拿给吴王看,那么可想而知,他一定会成为皇帝的禁脔。
    而之后不管他有没有恢复记忆的一天,那都将是无比可怕的噩梦……
    苏怀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他转过这个弯儿来之前,易修还是陪他一起难受着吧。
    老攻嘛,就是用来无理取闹的。
    说实话,要不是恋人正巧上了易修的身,他肯定得用更狠的手段报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还有吴王、魏国那一群昏君庸臣,都在他的名单上,一个都跑不了!
    定下计策之后,苏怀瑾便让自己的脸色镇定下来,横跨一步,脱离了易修的保护范围。
    “陛下且慢,可否容草民一言?”
    吴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一副想上前却又不敢的样子的儿子一眼,沉声道:“你说。”
    苏怀瑾从容跪倒在地,没有一点向“敌国之君”屈膝的屈辱,却也没有一点苟且偷生的谄媚。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不卑不亢,锋锐如剑而温润如玉。
    吴王的脸色略略缓和下来。
    “失忆这件事,在下就不多说了,不管有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反正在下既然就是那位魏国将军,那么过去做过的事情,便无可改变。”
    看到吴王微微颔首,他眼睛里浮现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继续侃侃说了下去:“但相信您也知道,一个人的情感和记忆紧密相联、不可分割,在我醒来之后,对在下提供帮助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魏军中的人,不论过去如何,现在他们才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说着微微一笑:“陛下,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天我也听幕僚们提过不少殿下与您的丰功伟绩,恐怕那莫行……呃,在下在魏国遭受的一切,都出自于你们的授意吧?”
    吴王眸色深沉,似乎有些意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下想说,”苏怀瑾从容一抱拳,“为君者虚怀若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魏王如此简单便听信谗言、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恐怕不只是因为贵国的挑拨,他大概早与陛下一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凤洲……”
    苏怀瑾回头瞪了突然出声的易修一眼,把他想说的话堵了回去:“如此两面不讨好的境地,着实不是聪明人该待的。”
    吴王突然笑了:“你是在告诉朕,想要归顺吴国?”
    “是,”苏怀瑾答得斩钉截铁,“良禽择木而栖,更别说在下本来就有一般属于吴国的血脉,既然上天有眼,把在下对魏国的最后一丝留恋也随记忆一并抹去,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前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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