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翻滚到湿冷的地面上,喉中的血沫和冷意令他止不住呛咳。
    他全身都在颤抖,恶心的感觉从胸口泛上来,造成条件反射的干呕……他几乎错觉自己快要死了。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后背上。
    “你还好吗?”
    “……什么?”
    所有痛苦的感觉都奇迹般在一瞬间消失,温暖的力气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充满四肢百骸,那种感觉太过舒适玄妙,以至于他完全回不过神来。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阴冷逼仄的牢房,还是仅仅从头顶上小小的铁窗透出难得的光线,苏怀瑾猛然站起来,惊异地发现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唯一变化的是,一直只有他们三个人存在的牢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全身萦绕着淡淡白光的男人——刚才那个把手搭在他背上的、出声问话的男人。
    他的身形修长,面孔却模糊不清,但只要看到他,心境便会奇迹般地平和下来,甚至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敬仰尊崇。
    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他会杀死你。”
    苏怀瑾眨眨眼,终于从过于超出想象的事件发展中稍稍找回自己的理智。
    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苏若瑜和安王都被禁锢在时间里,只有他和这个男人超脱其外。
    “我知道,”他苦笑着抬手行了一礼,“不知阁下……?”
    男人轻轻笑了:“面吾之大神通仍不卑不亢、临奇耻大辱尚能不骄不躁,果然不错。”
    苏怀瑾静静听着,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插口的余地,若不是这个人,他马上便可能遭受堪称生不如死的折磨,而若这人想对他做什么,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你的命格不该如此,”男人似乎是又观察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前日星盘扰乱,恶宿横出,倒带出不少祸事。”
    “……”
    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男人无奈一笑:“与你说这些作甚,我只与你说,今日自你身死,大周将陷入连年战火,江山易主,苍生倒逆,天地间冤魂哀鸣,终日不休。”
    随着他的诉说,那惨烈的一幕幕血色仿佛真的出现在了苏怀瑾面前:疆场上的浴血搏杀、马革裹尸,孤儿寡母泣血哀号,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饿殍遍地。
    幻境被猛然收回的时候,似乎过去的只是一瞬间,又似乎时间已过经年。
    “这一切……”苏怀瑾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他死死地盯住那男人的眼睛,“是因为我?”
    “不——”男人叹息一声,“你也不过是逆乱之间牺牲的棋子,但纵观全局……只有你拥有拨转乾坤的能力。”
    “一切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愿意为之付出足够的代价吗?”
    苏怀瑾只觉口干舌燥,方才看到的真实一切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刚才纠结于的那些仇怨忽然变得如此淡薄,几乎要从他的意识中消失。
    在听到问话的一瞬间,他便斩钉截铁答道,“我愿意。”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男人有一种特殊的信任感,仿佛知道他定不会让自己去做什么违背本心之事,也根本不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
    男人为他的毫不犹豫的果决顿了顿,随即郑重开口道:“时间……是上神最珍贵的馈赠——这次星盘扰乱改写了不少人的命格,你要穿梭于他们的人生当中,拨乱反正,以此换取时间回溯的机会。”
    “你要想好,背负那么多人的人生,那么多真实而沉重的记忆,你很可能会在其中迷失了自己。”
    “我不在乎,”苏怀瑾微微一笑,“我情愿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即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7章 番外:苏若瑜
    身体并周身的时间都被凝固住之后,苏若瑜其实是有意识的。
    他在第一时间感到有些惊慌,然而随即,一种更加激烈的愤怒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到苏怀瑾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远离了自己,而他不要说阻止,就连动动眼珠都做不到。
    为什么呢……他明明那么爱他,这世上不会有人拥有像他一样深沉的爱了,他怎么就能那么铁石心肠,从始至终都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避之惟恐不及呢?
    这种无力的感觉……
    他看着那个凭空出现在牢房里的全身清淡白光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仇恨。
    他恨这个人,这种恨几乎源自于灵魂,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涌出来,刺得他指尖都在发疼。
    而且他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会将他最在意的珍宝夺走……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一点,却根本不知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就像他总觉得已经和这人斗争许久,却必须理智地承认,他在之前的人生当中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苏若瑜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比如说,他确信自己在襁褓中开始就有了清晰的意识和记忆,他记得自己和哥哥被并排放在床上,那个名义上是他们母亲的女人总是不见人影,他就只能躺在那儿,看着身边另一个正常的小团子每天从酣睡到憋红了脸,并因为饥饿和难受像可怜的小动物一样啜泣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愤怒——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不会感觉到和另一个婴儿同样的痛苦,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情愿对那些痛苦以身相代。
    苏怀瑾很早慧——对于正常的人类孩童来说,在苏若瑜的记忆中,这个在他眼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生命从懂事开始就总在试图“保护”他,不管是那些纯澈而傻兮兮的笑,还是在摔倒之后只顾着给他拍土,甚至无师自通地对着他的伤口鼓着腮帮子吹气,一脸认真的模样,对那样一个幼崽来说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尽管通常他们之所以会摔倒,也都是因为对方那双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反倒牵连了他。
    苏若瑜本来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相处下去的:在一个与世隔绝却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只要他愿意,就总能在跟着哥哥出去玩的时候让他找到适合果腹的野果野菜——没错,他后来知道了应该对那个漂亮的团子称呼哥哥——他们会这样一起长大,他一点都不介意扮演一个依赖哥哥的小跟屁虫,享受着对方稚拙而努力的关心,并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暗自得意。
    可人这种生物,似乎总没办法轻易求得圆满。
    他还记得那兵荒马乱的一年,他们被那个女人并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了充满污浊喧嚣的京城,那里有一间看上去比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好些的房子,还有一群各自心怀鬼胎的下人,手脚既不勤快,能力也有限得可怜。
    算了,反正他也不需要这些人伺候。
    苏若瑜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能忍了,他能够忍受待在那些灵魂全是恶心颜色的人类中间,能够忍受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也能让那个女人自以为将他们捏在掌心,私下里做些对他来说其实无关痛痒的所谓惩罚。
    这些都无所谓。
    可这些人总是在孜孜不倦地挑战着他的忍耐底线,在新地方住了不出几天,他们居然决定要将苏怀瑾送走!
    那一男一女在那儿用引人发笑的拙劣演技相互表演的时候,被遗忘在一边的苏若瑜几乎想跳起来咬断他们的喉咙,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过马上出去把苏怀瑾整个打包带走,反正就算离开这个家,以他的能力也不愁养活一个吃得比猫多不了多少的小娃娃。
    然而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之后,苏若瑜发现他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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