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仡濮妠鸢”或是“闫南南”这三个字了。
他自从到了衡京，每日做的事情只是保护如今大玄的玄帝，那就叫做玄犰的年轻郎君——他身上依旧有着江湖气，也不算一个多么机智的君主，可他就是顶住了朝廷四方给他的压力，到现在一个妃子都没有，更别提立后了。
这位流落民间的君主是个很随和的人，他见白灼神色日日郁郁寡欢，便抓着他和他说话。
一开始他不怎么理会他，可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每天都热情地叫他一同喝酒喝茶，有时候也难以抵挡。
时间久了，竟也成了好友，兴许成不了坦诚的知己，但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说说话也很好，玄帝从不摆君主的架子。
何况这位君主屏退众人，将第一杯酒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便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也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白灼再仔细看这位君主，又想了想他那空荡荡的后宫，心里就忽然有了体会。
“心上人？从前是有的，可是现在没有了。”白灼晃了晃自己手心里的酒杯，里头橙黄的酒液微微晃动着，映照着他无悲无喜的眉眼。
“不，你有。”玄犰微微笑了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痛快地站起了身，左右走了一会儿，忽然语气幽怨地说道：“朕做君上这样久，看过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朕却在你身上看到了与朕一模一样的求而不得。”
“属下......属下没有......”
“你不需这样着急地反驳朕，朕也没有强行要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朕，朕只是想和你讲一个故事。”
“......君上请讲。”
玄犰便又倒了一杯酒，他将那杯酒遥遥地往着南边一敬，随后叹了一声，口中喃喃念了一个不可说的名字，又将那酒一口喝了。
“很久很久以前，朕还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乞丐，家里没爹没娘，人都死光了。朕一个人在外头什么也不会，学了些武艺还是半吊子水准，随便一个人来就能将朕揍了。朕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多也是当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剑客，生也是如此，死时也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是下辈子了。
可是朕遇见过一个人，她教朕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也教朕什么叫做擦亮了眼睛看人。她一开始就比朕高过太多太多，朕从来都只能仰视着她。
朕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她身边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朕，朕想求她不要抛弃朕，让朕跟着她好好学东西。
朕以为她不会同意，但是她只是笑了笑，说好。
后来朕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了，朕以为自己好好学东西，以后就能在她身边做她最得力的属下，可是忽然她的意思就来了，她和朕说，朕不是剑客阿犰，而是玄明宗如今唯一的孩子，玄犰。
她要朕认祖归宗，将朕捧上着万人之中独一无二的高位，从此朕君临天下，是大玄唯一的君上。
朕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朕便要见她，问她，这样好吗？
她很忙，每日有许多事情要做，朕等了她好几日，终于等到她有空了。
那时候她正在整理文书，眉目之中的疲惫显而易见——她的谋算朕始终不明白，可是也就是那一刻，朕忽然明白过来了，朕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永远比朕知道的，明白的，会的更多，也比朕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朕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看了看朕疑惑的样子，笑着问朕：‘阿犰不愿意做君上吗？’
她很少这般笑，朕忽然便明白过来，为了这一个笑容，其实她要朕做什么，朕都愿意。
于是朕披上了龙袍，做了君上。朕想做她最好用的一把剑，后来朕才发现她胸中沟壑不知多少，朕不过是她手中最钝的那一把剑。
朕也不甘心啊，可是朕不能......她身边的人远比朕优异，而朕......一辈子也不过就这般求而不得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朕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但是她身边的那人是知道的，有时候朕也会问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有答案，直到现在，朕都想问问你，你觉得朕值得么？”
君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将手里的酒杯“咚”地一下敲在桌上。
白灼的神色已然很惊讶了。
他并不傻，虽说玄帝玄犰的上位是他的主子师玟清一手做成的，可是他当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儿往事。
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当初不识情滋味的少年郎了，观玄犰神色，再想想他空荡荡的后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玄犰这是对那位“她”情有独钟情根深种了。
然而这位“她”，不就是师玟清么？
玄犰的血统毋庸置疑，不然师玟清也不会扶一个不太懂事的他上位，干脆自己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就是了。
然而既然如此，玄犰就是师玟清的小叔叔，是当真有着一样血统的亲叔侄！
更何况师玟清是小摄政王？
这样的感情，可不仅仅是求而不得，这是乱了人伦纲常的啊！
“君上，这......”
“朕知道，你是她的人，朕看着你，就会想到当年的朕。你也莫要慌张，朕不过是觉得心里憋闷，又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而已，等这坛酒喝完了，你就当不知道此事就好了。
朕知道爱而无望，求而不得的痛苦。只是朕更知道，以朕的身份，朕的血统，其实一样是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的。朕不得不，也只能将心意记好了。
可是你为什么呢，你也觉得求而不得，爱而无望么？”
玄犰走过来拍了拍白灼的肩膀，微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你大可与朕说说的，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玄犰一撩衣袍，便坐在了地上。
白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了口，大约是同样绝望的爱情使他生了恻隐之心，还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君王眼里虽有忧愁却清明自在，他便隐去了仡濮妠鸢的名姓，说了这样一段。
玄犰的脸上有些羡慕之色，他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倒还好，你曾拥有过，也还有回头的机会。可朕......朕从头到尾都不曾拥有过，却一直觉得失去千万遍。”
回头？
白灼没有想过这个，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一直将闫南南藏在自己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理智告诉他莫要再触动这一块儿，就相安无事。
往日他一直藏得好好的，可是今日这酒，这双眼，使他忘记了自己的理智，不可自抑地回想起当年又疼又痒的那些回忆。
“你还爱她的。”玄犰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
白灼下意识摇头，玄犰就灌他喝酒，直说他年纪轻轻的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了，这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怎这样还怎么走下去？
白灼不敢不喝，就算和他把酒言欢，眼前的人也是玄帝。
于是一杯又一杯，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亦不知春风明月几度，青楼梦好，终究难赋深情。
他才敢看看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个角落，里头堆满了他从前无处安放的相思。
是了，无论他如何不愿意承认，他其实还是爱着闫南南的，就算她这般侮辱践踏过他，他也是爱的。
“君上，属下是还爱她的。可是爱又有什么用呢，爱也一样不得，我为她做了那样多的事情，最后是否感动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又怎么知道她现在没有感动呢？兴许她已经后悔了。你只要回头看看，说不定她也像从前你追着他一样，追着你的步伐走，就等着你回回头，她就能给你道歉。”玄犰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随后大笑了一声：“痛快！”
玄犰将手上的酒杯狠狠地一摔，好似想要将所有的求而不得这般摔没一样。
然而他终究还是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眼眶都红了。
“朕真羡慕你，有爱她的权利，也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时候对错重要么？不重要的。朕究其一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对错又有什么重要？”
这话就像榔头一般将白灼打醒了。
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兴许闫南南真的知道错了呢？
他可以回头去看看，说不定那个傲慢的小娘子当真变了，若是没有，他再离开，又何尝不可？
他自从到了衡京，每日做的事情只是保护如今大玄的玄帝，那就叫做玄犰的年轻郎君——他身上依旧有着江湖气，也不算一个多么机智的君主，可他就是顶住了朝廷四方给他的压力，到现在一个妃子都没有，更别提立后了。
这位流落民间的君主是个很随和的人，他见白灼神色日日郁郁寡欢，便抓着他和他说话。
一开始他不怎么理会他，可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每天都热情地叫他一同喝酒喝茶，有时候也难以抵挡。
时间久了，竟也成了好友，兴许成不了坦诚的知己，但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说说话也很好，玄帝从不摆君主的架子。
何况这位君主屏退众人，将第一杯酒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便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也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白灼再仔细看这位君主，又想了想他那空荡荡的后宫，心里就忽然有了体会。
“心上人？从前是有的，可是现在没有了。”白灼晃了晃自己手心里的酒杯，里头橙黄的酒液微微晃动着，映照着他无悲无喜的眉眼。
“不，你有。”玄犰微微笑了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痛快地站起了身，左右走了一会儿，忽然语气幽怨地说道：“朕做君上这样久，看过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朕却在你身上看到了与朕一模一样的求而不得。”
“属下......属下没有......”
“你不需这样着急地反驳朕，朕也没有强行要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朕，朕只是想和你讲一个故事。”
“......君上请讲。”
玄犰便又倒了一杯酒，他将那杯酒遥遥地往着南边一敬，随后叹了一声，口中喃喃念了一个不可说的名字，又将那酒一口喝了。
“很久很久以前，朕还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乞丐，家里没爹没娘，人都死光了。朕一个人在外头什么也不会，学了些武艺还是半吊子水准，随便一个人来就能将朕揍了。朕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多也是当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剑客，生也是如此，死时也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是下辈子了。
可是朕遇见过一个人，她教朕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也教朕什么叫做擦亮了眼睛看人。她一开始就比朕高过太多太多，朕从来都只能仰视着她。
朕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她身边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朕，朕想求她不要抛弃朕，让朕跟着她好好学东西。
朕以为她不会同意，但是她只是笑了笑，说好。
后来朕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了，朕以为自己好好学东西，以后就能在她身边做她最得力的属下，可是忽然她的意思就来了，她和朕说，朕不是剑客阿犰，而是玄明宗如今唯一的孩子，玄犰。
她要朕认祖归宗，将朕捧上着万人之中独一无二的高位，从此朕君临天下，是大玄唯一的君上。
朕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朕便要见她，问她，这样好吗？
她很忙，每日有许多事情要做，朕等了她好几日，终于等到她有空了。
那时候她正在整理文书，眉目之中的疲惫显而易见——她的谋算朕始终不明白，可是也就是那一刻，朕忽然明白过来了，朕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永远比朕知道的，明白的，会的更多，也比朕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朕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看了看朕疑惑的样子，笑着问朕：‘阿犰不愿意做君上吗？’
她很少这般笑，朕忽然便明白过来，为了这一个笑容，其实她要朕做什么，朕都愿意。
于是朕披上了龙袍，做了君上。朕想做她最好用的一把剑，后来朕才发现她胸中沟壑不知多少，朕不过是她手中最钝的那一把剑。
朕也不甘心啊，可是朕不能......她身边的人远比朕优异，而朕......一辈子也不过就这般求而不得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朕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但是她身边的那人是知道的，有时候朕也会问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有答案，直到现在，朕都想问问你，你觉得朕值得么？”
君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将手里的酒杯“咚”地一下敲在桌上。
白灼的神色已然很惊讶了。
他并不傻，虽说玄帝玄犰的上位是他的主子师玟清一手做成的，可是他当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儿往事。
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当初不识情滋味的少年郎了，观玄犰神色，再想想他空荡荡的后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玄犰这是对那位“她”情有独钟情根深种了。
然而这位“她”，不就是师玟清么？
玄犰的血统毋庸置疑，不然师玟清也不会扶一个不太懂事的他上位，干脆自己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就是了。
然而既然如此，玄犰就是师玟清的小叔叔，是当真有着一样血统的亲叔侄！
更何况师玟清是小摄政王？
这样的感情，可不仅仅是求而不得，这是乱了人伦纲常的啊！
“君上，这......”
“朕知道，你是她的人，朕看着你，就会想到当年的朕。你也莫要慌张，朕不过是觉得心里憋闷，又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而已，等这坛酒喝完了，你就当不知道此事就好了。
朕知道爱而无望，求而不得的痛苦。只是朕更知道，以朕的身份，朕的血统，其实一样是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的。朕不得不，也只能将心意记好了。
可是你为什么呢，你也觉得求而不得，爱而无望么？”
玄犰走过来拍了拍白灼的肩膀，微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你大可与朕说说的，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玄犰一撩衣袍，便坐在了地上。
白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了口，大约是同样绝望的爱情使他生了恻隐之心，还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君王眼里虽有忧愁却清明自在，他便隐去了仡濮妠鸢的名姓，说了这样一段。
玄犰的脸上有些羡慕之色，他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倒还好，你曾拥有过，也还有回头的机会。可朕......朕从头到尾都不曾拥有过，却一直觉得失去千万遍。”
回头？
白灼没有想过这个，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一直将闫南南藏在自己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理智告诉他莫要再触动这一块儿，就相安无事。
往日他一直藏得好好的，可是今日这酒，这双眼，使他忘记了自己的理智，不可自抑地回想起当年又疼又痒的那些回忆。
“你还爱她的。”玄犰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
白灼下意识摇头，玄犰就灌他喝酒，直说他年纪轻轻的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了，这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怎这样还怎么走下去？
白灼不敢不喝，就算和他把酒言欢，眼前的人也是玄帝。
于是一杯又一杯，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亦不知春风明月几度，青楼梦好，终究难赋深情。
他才敢看看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个角落，里头堆满了他从前无处安放的相思。
是了，无论他如何不愿意承认，他其实还是爱着闫南南的，就算她这般侮辱践踏过他，他也是爱的。
“君上，属下是还爱她的。可是爱又有什么用呢，爱也一样不得，我为她做了那样多的事情，最后是否感动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又怎么知道她现在没有感动呢？兴许她已经后悔了。你只要回头看看，说不定她也像从前你追着他一样，追着你的步伐走，就等着你回回头，她就能给你道歉。”玄犰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随后大笑了一声：“痛快！”
玄犰将手上的酒杯狠狠地一摔，好似想要将所有的求而不得这般摔没一样。
然而他终究还是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眼眶都红了。
“朕真羡慕你，有爱她的权利，也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时候对错重要么？不重要的。朕究其一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对错又有什么重要？”
这话就像榔头一般将白灼打醒了。
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兴许闫南南真的知道错了呢？
他可以回头去看看，说不定那个傲慢的小娘子当真变了，若是没有，他再离开，又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