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是奴婢们哀哀求饶的声音,不过师乾宁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听声音仿佛还拿东西拿了劝他的奴婢,噼里啪啦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显然有东西砸到身上的声音,那些小奴婢们也不过是压着嗓子,连呼痛都不敢。
    师玟清面上一点儿神色也没有,渊重华听的都要动气。
    师玟清微微笑了一笑,牵住了渊重华的手,示意他莫要动怒,便推开了师乾宁屋子的门,开口道:“父亲,儿子在。”
    师乾宁还在自己屋子里头站着,颐指气使的样子,身边的跪了一圈儿小奴婢,身上落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来都是先前师乾宁往她们身上丢的。师乾宁手腕子上一道红痕,瞧着颇深,只是他全然不顾忌自己手上还在流着血,还在骂着人。
    师乾宁恐怕是许久不曾见过师玟清,听过师玟清的声音了。她甫一说话,师乾宁还呆了好几下,这才转过身去,怒气冲天地瞪着师玟清:“什么儿子不儿子,你是个带把的?真是没脸没皮的小娼妇!穿了一身郎君的衣裳就当自己是个男人了,也不撒泡尿瞧瞧你的下贱模样!”
    说着他又瞧见了师玟清与渊重华牵在一块儿的手,脸上的愤怒便愈发多了:“你当真是天生淫贱,小小年纪地就与外面的野男人勾勾搭搭!真是死了娘亲没人教了,若是你红玉姐姐还在,非要抓了你去浸猪笼!我师乾宁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害死了你娘,害死了你胞姐,当初,当初怎么不是你该去死?!”
    师乾宁当真是骂的痛快,只是师玟清仿佛一块海绵似的,师乾宁骂她什么她也不还口,只是争着一双冷淡无情的碧瞳看着师乾宁口舌翻飞地骂她。渊重华倒被师乾宁的说的话触怒了,瞧着样子,一双墨瞳之中已然动了气。
    原来当初祺娘说的都是真的,这师乾宁,从未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反而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肆意辱骂,实在是令人不齿,什么小娼妇,天生淫贱,渊重华听得不仅紧紧地攥住了手。
    师玟清招了招手,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下人仿佛得了特赦一般往外头跑走了。
    “父亲,您以为这样说出儿子的身份来,这些人就会信了?”师玟清好整以暇地看着师乾宁骂人,待师乾宁一口气骂完了喘气的时候,她便施施然地坐在了一旁,甚至还要拉着渊重华与她坐在一块儿,十分离经叛道搂着渊重华,将自个儿的头枕在了渊重华的肩上。“儿子即便是这般,搂着心上人,人家也只当我是好龙阳——至于什么小娘子,小娼妇,父亲留在梦里说罢,无人信的。”
    师乾宁果然被她气的七窍生烟,不过反瞧师玟清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师乾宁便更加恼火了。
    “你......”
    “父亲说够了?说够了,儿子便走了。难得来一回,还望父亲记得当年的自个儿是个风雅的读书人,一手好字,妙笔丹青,口舌如簧,莫要活得像个泼妇似的。至于南定公府的爵位,儿子从来不曾攫取,不过是年幼的时候拿了一份南定公世子的宝册,也早就交还朝廷了,如今的位份已然是摄政王,与您的南定公爵位毫无干系。日月星辰,若是父亲有这个本事,儿子也愿意交还。”
    师玟清微微笑了笑,她倚靠在渊重华身上,勾起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还有旁的,就是听见下人们说父亲嚷嚷了两三年要见儿子,儿子今日给父亲见了,还望父亲莫要再说想见了。儿子不与您一般,揣着明白装糊涂,儿子的事儿十分多,没空与您在这儿打机锋。父亲若是想通了,当真恨我如斯,那便拿出当年做御史台督查的本事来,与我争一争高低就是,若是如此,儿子败北,自然输的心服口服。您现下在这儿折腾自己,没将儿子斗垮了,自个儿先自杀死了,不知笑死多少您从前的政敌。”
    渊重华闻言,晓得师玟清这是准备走了,故而也就是站起来瞧了那师乾宁一眼,略略地点了点头,做了个礼貌样子,便随着师玟清一同起了身。师乾宁仍在她背后咋咋呼呼地骂着师玟清,师玟清也就是扭过头去不看了,牵着渊重华便出了门。
    二人走了一段,渐渐地也就听不清师乾宁叫骂的声音了。
    师玟清面上并无甚么神色,甚至是有些冷淡,渊重华看了会儿,才斟酌着开口:“微微,我大约是明白你的意思的。”
    师玟清便挑了挑眉,颇有些兴味地看着渊重华。
    “微微向来是重情义之人,方才说的这番话,对你生父来说,已然是仁尽义至了。我方才见过了师乾宁,想了想,便晓得微微方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了。”渊重华温和地笑了一笑,握住了师玟清的手,拉着她慢慢地走着。“你生父,原本能入老玄帝的眼,想来也是个十分优秀的郎君,哪里至于沦落到今儿的这个样子?我听你说什么,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又见了你生父那个样子,大约晓得,他是愧疚于当年你母亲与胞姐夭亡之事,心中恐惧歉疚,故而就要拿你出气。你这样说,不过也只是想激起他的斗志来,他当年能称作大玄的破魔剑,定然是个有才华之人,怎么也不应当成为现在这个泼妇骂街的样子。”
    师玟清有些惊讶,她的碧瞳之中慢慢地泅上了笑容:“知我者,重华也。说我心中对他没有怨气,自然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是那等喜欢赞扬自己高风亮节的人。只是他到底是我的父亲,这辈子全不了父女情分,我看在娘亲的面子上,也不愿意对他如何如何,只是立在旁人的角度上,觉得他甚是可怜——当年在官场之上叱咤风云,如今老了在家里头只会骂小辈。我早就过了要父亲疼爱的时候了,我这样说他,也不是盼着他能待我如红玉一般,只是我看他这个样子觉得甚是惋惜可怜,回到从前那个样子,虽说不是个好父亲,到底算是个正常人,也不枉他这一生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年年说,月月说,也不见他有点儿想要走出当年事情的意思,那也就罢了。”
    渊重华便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微微已然尽力了。此事与你便无干系了,微微不必自责。”
    师玟清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当真是对他并无太多恶意,我对他的可怜惋惜当真是远远多于我对他的厌恶——要是我真真是看他不顺眼,一碗药了解了就是了。他于我来说,不过是与我前程往事有些相关的陌生人罢了。敌人太多,我已然累了,懒怠多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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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从师乾宁的院子之中离去后,便收拾了东西,继续出门的事儿。
    师玟清带了些上好的花茶,还有时令水果等物,皆是当年寂霜爱吃的。渊重华也备了许多黄纸香烛,又仔仔细细地收拾了这一身的衣冠,瞧上去分外重视。
    提到寂霜,师玟清的感情便显然多了许多,碧瞳之中也多了些感慨伤怀的神色,渊重华怜惜她年幼丧母,在前往坟茕之时的马车上一路将她搂地紧紧的,叫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苦一人,身边还有渊重华呢。
    二人到了寂霜夫人的坟茕,师玟清面上的神色便更伤心两分。她叹了叹气,将自己带来的花茶水果皆一一摆放整齐,随后拿来带着的一坛清酒,在寂霜坟前倒了一半,自个儿又一饮而尽:“娘亲,微微来看你了。”
    寂霜的坟茕之前修葺整齐,师玟清便只是扫了扫灰尘,便跪在了墓碑之前,渊重华将黄纸香烛点燃,便也跪在师玟清身边。
    二人一同对着寂霜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渊重华紧紧地握着师玟清的手:“小婿渊重华见过岳母大人。”
    旁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渊重华对师玟清如何爱重,二人如今情深,上天皆能为证,寂霜在天之灵也应当安慰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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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二人拜祭过寂霜之坟,也应当是离去的时候了。
    “微微,这回回去,你可要看看你的院子?”渊重华手上卷着一卷书册,正看着书,师玟清枕着他的腿,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二人正坐在一辆外头看上去十分朴素的小马车之中,正往云都去。
    如今师玟清的身子与渊重华的身子已然将养好了,这便该回去大云,收拾收拾那摊被渊重华弄得乱糟糟的烂摊子了——毕竟如今大云连云帝都没有,一个储君元和治,大部分时候都十分不着调,追着自己的媳妇满街跑,一个摄政王渊重华是个好龙阳的,虽然旁人不知道,大部分时候也都在追着自己的媳妇师玟清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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