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娘才说了一句,师玟清的面色便有些苍白,只是她听到渊重华弑君这里,面上的惊讶显然大于失落之色,祺娘便接着说道:“渊重华宣明了自己是五皇子的事儿,堂而皇之地杀了元文柏。我们还有些人在宫里头,那边的消息说渊重华当初并非是主动入宫受封或是旁的,微微离开秋猎场不久后,渊重华便被人瞧见被抬着出去了,抬着他的人也并非是他自个儿手下惯用的,而是元文柏的人。”
    师玟清便皱了皱眉,她下意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是不言语。
    “渊重华被带到了礼明殿中休息,太医都看过了,说是渊重华中了一味以‘极乐花’为药引子的毒,如今昏迷不醒。元文柏闻言,便说渊重华连日辛苦,如今竟又中了师玟清的毒,便要赐他爵位以嘉奖,这个时候渊重华是昏着的,全然不知元文柏的意思。到了傍晚的时候慕枫与魏慎才进了宫,在宫中谋算,将伺候的人大多换成自己的人。”
    祺娘顿了顿,看了看师玟清面上并无十分抗拒的神色,便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那头说,魏慎为着渊重华昏迷之事,忙的脚不沾地,其间并无出宫,唯有下半夜的时候,慕枫出了一趟宫中,去了咱们府上。”
    “后来渊重华醒了,便以谢恩为由去了元文柏的御书房,元文柏还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便被渊重华杀了。如今大云一片纷乱,民间大哗,只是渊重华全然不管民间的意思,后宫琰贵妃与太后言语聒噪,皆被他逼死了,元和意在他面前叫嚷,也被他砍了头。”
    师玟清眼中的意外便十分浓厚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依着渊重华的性子,原本不该这样行事的。他行事向来是徐徐图之,将每一个关窍都打通,每一条明线暗线安排地十分妥当,随后再一朝发动,送对手直接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极少这样凶横地做事。
    这般做事虽说是直截了当,却也留下诸多隐患。
    以渊重华的性子,不应当如此啊……
    而祺娘说的这些话,便与那天夜晚魏慎来说的话全然不一致了。
    那日分明是在傍晚的时候,魏慎先来了,他带来的消息不过是说渊重华封了爵,如今在宫中与元文柏喝庆功酒。师玟清原本就是靠着最后一丝对渊重华的信任一直等在门口,等他回来给她一个解释,听了魏慎这话,她才终于心灰意冷了。
    然而祺娘说了这样多,师玟清最关心的不过是祺娘说,那夜魏慎忙的脚不沾地,根本不曾出宫,唯有慕枫在下半夜的时候出了宫。
    这消息能如此详细,又抓紧了师玟清心中究竟关心着什么,一瞧便是出自陈述怀的手笔——江宗的能力师玟清一向十分倚重,既然这话能递到她这里来了,那便是真的,绝不可能存假,陈述怀向来不把猜测揣摩的消息往师玟清这儿送,能到师玟清这儿的皆是十成十的真事。
    可是那日傍晚,师玟清瞧见的分明是魏慎......
    师玟清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人恐怕并非魏慎——她一下子便想起来风嫔此人,她明明就会一门几乎算是削骨换脸的易容术,从前那个假红玉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塞到她的身边,如今这个长得与魏慎一模一样,她全然不曾认出可能是易容的人,恐怕又是这风嫔的手笔!
    师玟清的呼吸愈发急促,她情不自禁地在屋子中走来走去,面上一派思索之色。
    这般就对了,于是这一整个大圈儿便有了解释——她会说宁泽的母亲妹妹死亡一事乃是别人的手笔,竟到了现在才看出,这不过是一整个将她与渊重华算计地分分明明牢牢掌握的大局。
    风嫔多年埋伏,恐怕将师玟清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而师玟清与渊重华的情事恐怕也被风嫔察觉,她定然是胸有成竹,才敢设下这样一个局——她算准了师玟清性子中的自卑与缺失安全感,也知道师玟清如今对渊重华那点子见不得人的掌控欲,故而只要捏造出一个渊重华移情别恋的假象,师玟清定然霎时不信渊重华,从他的身边离去。
    与此同时,找了机会在师玟清与渊重华身上下好各自的毒,一旦毒发,两边怀疑起来,便更难和好。难怪师玟清的是毒蛊“金龟”,而渊重华身上的是以“极乐花”为引的毒,这两味毒皆不是为了杀师玟清与渊重华,而是要离间二人,彻底诛了二人的心!
    师玟清与渊重华一旦离心,便有了许许多多下手的机会。
    怪不得!那日师玟清连夜出京,背后追杀的势力不知几多,有元文柏的,有元和意的,还有许许多多的,皆是师玟清认得出来的杀手,然而这些人之中,杀意最强的显然是一波师玟清全然瞧不出归属的杀手。
    该死!
    从前便被这风嫔算计了一道,不想这回又被她算计了一回。
    祺娘见师玟清已然开始理智地思考这些事情,心中悬着的石头便放下了大半,便说了最后一些话:“宫里头的消息是,渊重华要杀元文柏,是因着元文柏派了人去追杀微微......他抑制不住心中凶兽,全然不顾魏慎与慕枫的劝阻,一意孤行要杀了元文柏解恨......”
    师玟清心中的那根弦便“啪”地一声断了。
    她一下子停了自己脚下的步伐,转过头去看祺娘。
    祺娘分明看见,她一双碧瞳瞪得大大的,其中有悔恨,有不敢置信,有惊怒,又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失落。她就这般瞪着自己的眼,全然不知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微微——你是不是,误会国师大人了?”
    师玟清张了张口,大约是想说些甚么,却失声了,之余下呜咽之声。
    她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流泪满面,便以衣袖狠狠地揩去了自己面上的泪水,几乎是粗鲁地便想往外走:“祺娘,我们回大云去。”
    祺娘这会子便明白师玟清是想通了,此时她碧瞳之中终于有了光亮,终于不再是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模样。祺娘拉了拉她的胳膊,压着自己的笑意,说道:“这会子就要回去了?不要南城了?”
    师玟清瞪了祺娘一眼,唇边分明有了些压抑不住的笑容,却强自装作一个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是还留着一个院子在那儿么,我回去瞧瞧我的院子不成?”
    “瞧院子?我看啊,不知道是哪个心里头又悔又怕的小娘子想回去看看自己的情郎呢,微微你可认得是哪个小娘子?”祺娘到底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打趣师玟清的渴望,她瞧着师玟清如今一副仿佛想插上翅膀便回大云去寻渊重华的模样,唇边便抑制不住地生出笑来。
    “行吧,对,没错,就是我师玟清本人。我话撂这会儿了,我师玟清,要回去找我男人。”师玟清这些日子当真是被自己心里头那点沉甸甸的心事压得狠了,如今真相大白,她脸上便有了些笑意,其实自个儿两腮上分明还沾着泪呢,“我倒要问问他,怎么有事也不与我说,被这样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便打退了,让我吃了这样多的苦。”
    祺娘便笑。
    师玟清顾不得自己如今形容不大好,身子也还在病中,原本是不宜长波奔波的。只是她面上久违地有了笑容,祺娘也不想拦着她,年轻人总是有朝气的。
    师玟清面上带了笑意,拿了自己橱柜里头的衣裳随意地叠了叠,便捧着衣裳就往外跑,一丝一毫冷制自持的样子也没有了。
    祺娘在屋子里头看着她的背影,捂着嘴笑了起来。
    师玟清听到祺娘笑声,便回过头去看着在屋子里头笑的祺娘,颇有些凶巴巴地说道:“祺姐姐,你莫要笑了,你去备车......不是,祺姐姐,你去备马!要最快的那匹照夜白!”
    师玟清那个照夜白话音还未落呢,她倒迎面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去了。
    那个她夜里心心念念,就算她昏在自个儿的梦境里的时候,也仿佛猫抓一般叫嚣着瘙痒与渴求的嗓子温柔地笑了笑:“要什么照夜白,我这不是来了么?”
    师玟清手里头捧着的衣裳便掉了下去,她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了头,便瞧见了那个平日里风华绝代的面容,他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温和安静,只是显然十分憔悴,一双墨瞳之中散不去疲惫,如今倒映着师玟清呆呆傻傻的模样,便全是宠溺了。
    师玟清动了动唇,眼前便一片迷雾了,她开口便是哭腔,话未说出眼泪便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她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抚渊重华的眉眼轮廓:“重华——你,你怎么来了......”她分明摸到渊重华面上瘦了不少,下巴更是冒出了不少刺刺的青茬,想来这一路风尘仆仆,无暇自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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