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玟清手上或直接或间接地沾过许多人的血,这暗地里的阴私她可谓是十分了解,宁泽父亲此等行事,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后谋划,宁泽的父亲不过是为有心人背了锅而已。而宁泽的生母与妹妹之死,和寂霜与红玉之死放在一块儿,便能看出此事定然有诈,绝非就是那样简单的误食了有毒的菜而死的。
    “宁泽前辈,你可曾怀疑过你母亲与胞妹的死?”
    宁泽面上有些呆愣,他愣了愣神,便去仔细打量着师玟清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半分说笑的意思,她一双碧瞳显然是十分认真的,连嘴角都没有一丝弧度,显然是当真这般问的。
    “宁泽前辈,恕晚辈直言,这些阴私东西,前辈醉心诗书,恐怕未有涉猎,故而看不中其中不妥之处,晚辈浸淫官场权术,见过种种杀人的法子。晚辈听了您所言,觉得您父母应当是十分恩爱的一对夫妻,之后的行事,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宁泽便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细细思索了一番当初的种种,果然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有所怀疑。
    “我不曾见到母亲与妹妹最后一面,也只是听邻居说我母亲与妹妹是误食了有毒的菜肴,这才死去的,个中是否有别的缘由,我倒当真不曾想过。小王爷一说,我倒觉得确实如此。我生父虽说为人不算光明磊落,但也是个正直人,怎么会做发妻一死便抛下膝下孩子逃跑的事儿?不论是从情理之上,还是从常理之上,我也觉得不妥当。”
    师玟清点了点,道:“正是如此,我与前辈想在一处。前辈当初是在书院读书,回来才得知了母亲与妹妹的死讯,按前辈的话说,您的母亲与妹妹彼时已然下葬,恐怕前辈连遗容都未曾见过,甚至可说,是连母亲妹妹是否当真去世、尸首是否在棺椁之中都未可知。抛去别的,那邻居说前辈的父亲带着钱财走了,他说的话可就是真的?您不仅仅见到母亲与妹妹最后一面,连您的父亲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哪里就知道父亲是为人所害了,还是当真拿着钱财走了!”
    师玟清这话一出,宁泽果然有些坐不住了,他一下子站起了身,面上又惊又怒:“小王爷说的是!我仔细一想,果然如此,我父亲平日行事与邻居口中显然不同,只是我当时过分年幼,并未想到个中不妥之处,何况那邻居彼时十分照顾我,见我无家可归,便让我暂且住在他府上,还给了我些许银钱,让我买了香烛纸钱去母亲与妹妹的坟头祭拜。我心中感激涕零,哪里会去怀疑他!”
    师玟清便抿了一口茶,压了压从嗓子眼里涌起来的苦意,道:“晚辈行事,常常信奉一条——天下没有馅饼可捡。”
    宁泽愈想愈觉不对,已然喃喃自语起来了:“怪不得!怪不得!这一切话皆是我听他说的,我还奇怪,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他便对我父亲多有不敬,穷苦时甚至偷盗过我家的钱财,对我母亲与妹妹恶语相向,怎么我这回回去他倒是转了性子了,就有这样好心怜惜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真是认贼做父!这些年的圣贤书与诗词当真是读的我失了脑子,连父母妹妹蒙冤都不知!”
    师玟清见他情绪十分激动,连忙安抚他:“前辈莫要慌张,此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晚辈不过也只是说了说心中的猜测,说不定不是如此,前辈且安心,若是前辈愿意,晚辈可叫人去云国查探当年之事,还您的父母妹妹一个清白!”
    倒不是师玟清私心在先,想要借此查查此事是否与那如今还逍遥法外的风嫔有些关系,就凭着宁泽救她一命,她也愿意替宁泽查一个真相。
    宁泽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听师玟清愿意去查,当即深深地鞠了一躬,对师玟清道谢:“谢过小王爷了!”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小王爷,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小王爷听了后,莫要觉得我离经叛道,实在是情况使然。”
    “前辈说罢,晚辈也不是那等拘泥陈规之人。”
    宁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若是小王爷当真愿意帮我查出当年之事,我想求小王爷寻到我母亲妹妹的坟茕,开棺验尸!”
    师玟清也被宁泽的果决惊了一惊,毕竟读书人是最迂腐的。当初提刑官一职初被提出的时候,那些读书人不知将提刑官骂成了什么东西,不过是因着提刑官要查清案情,尤其是牵扯到人命的官司,这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便是开棺验尸,查明死因。读书人觉得提刑官如此作为是对先祖遗体遗骨的大不敬与大冒犯,十分抗拒。这宁泽竟主动提出开棺验尸,可见心中当真是十分想知道当年母亲与妹妹死亡的真相了。
    师玟清肃然起敬,连连答应:“前辈果决!晚辈不及!”
    宁泽只是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手,显然一门心思都在当年的事情上了,十分坐立不安。
    师玟清便扬声喊人进来,外头伺候的正是江宗陈述怀,他瞧见师玟清如今精气神儿好了许多的模样,面上便有些笑容。她二人倒当真是许久未见,从前玄国事落定的时候,陈述怀心中有些芥蒂,便出去四海云游了,如今倒是此事之后二人头一回见面。
    陈述怀到底也是看着师玟清长大的,瞧见她醒了,心中自然高兴,师玟清见他有些喜形于色的模样,自己也不禁带了个笑,不过如今不是叙旧的时候,她朝陈述怀打了个颜色,又看了看宁泽一眼,陈述怀便明白过来师玟清的意思,便恭恭敬敬地请宁泽出去:“先生,您的事情便交予我做罢。”
    宁泽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了,师玟清便笑了笑,说道:“前辈去吧,这位是我的得力臂膀江宗,十分信得过的,您有什么想说的,知道的有关事儿,便告诉江宗,江宗会安排人去查当年的事儿的,前辈莫要着急。”
    宁泽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便率先往外头走了。江宗见他先走,便回头看了看师玟清,见她有些神色疲惫的样子,便趁师玟清不注意,朝着祺娘打了个眼色,便出去了。
    祺娘分明看出陈述怀的意思是叫她出去,有事儿要说,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半晌才回来。
    师玟清今日才醒来,说了这样大一通话,如今委实有些疲惫了。宁泽一走,她面上的神情便松懈了下来,一下子歪倒在木榻之上,捏着自己的眉心。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师玟清便不免去想从前的事情。明明知道如今渊重华是她心底碰不得还在流血的一颗朱砂痣,她却仿佛飞蛾扑火饮鸩止渴一般,愈是自抑愈是去回想与他有关的桩桩件件。
    明明与渊重华恩爱非常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为何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
    师玟清伸出手,愣愣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指尖。
    这双手骨节分明,从前便没有几两肉,如今中了蛊,便更是瘦的没了个形状。
    从前渊重华总是说,觉得师玟清的肤色委实太白了些,手上也太瘦了些,瞧着没有气色,要好好将她喂胖些,瞧着才不似个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也让他安心些。
    如今倒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些了。
    师玟清恹恹地收回了手,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被子之中。
    那日之事,想起来心口就一跳一跳地疼的厉害。
    若说渊重华移情别恋,师玟清第一个念头是不信,第二个念头却是信。思及此处,师玟清的鼻头又酸了起来,眼眶迅速地红了,她吸了吸鼻子,不愿意流出泪来。
    然而眼泪往往是不愿意给人这个机会的,不论她如何克制,最后仍是紧紧地攥住锦被无声地啜泣起来。
    从前她觉得自己千强万强,任是什么事儿也不可能将她击溃。
    然而在这件事面前,她到底是溃不成军。
    外头细细索索的有些声音,师玟清晓得是祺娘回来了,她迅速地擦干了面上的眼泪,随后扬起个笑来:“祺娘。”
    祺娘方才心中还有些思量,她甫一进来,便瞧见师玟清面上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师玟清肤色白,此时眼眶红彤彤的,一双碧瞳之中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她哪里看不出来师玟清是哭过了?
    祺娘见她这个模样,心中当真是心疼的很,方才的思量迅速有了决议,于是她便朝外转过去,吩咐外头的小丫鬟走的远些,这才仔细地将门栓好了,含着温柔的笑意转过身朝师玟清走过去,径直将师玟清搂在怀中:“微微,莫哭,祺姐姐在,你心中多少苦闷难受,你告诉祺姐姐就是了。”

章节目录

恰似寒光遇骄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明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兮并收藏恰似寒光遇骄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