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祭天已过,新帝执政夙兴夜寐,身旁有商明与师玟清辅佐,倒也平安无事。新帝瞧着是个仁慈之人,登基不久便大赦天下,减免徭役赋税,为民生所计。
    今日亦是一个如常的上朝之日。
    师玟清如今得了南定公府,便从宫里搬了出来,住回了自己最幼的那几年居住之所。南定公府颇大,富贵华丽,即便是数年不曾修整,也只是屋外杂草丛生,屋子里头的摆件等的倒还完好。
    自这宅子定了要归还给师玟清,礼部便早早去人修整,又因师玟清如今是摄政王的身份,并非是南定公府,按着规制还要再阔建。只是师玟清懒怠大兴土木,也不愿毁了早年这一丁点儿的回忆,便让礼部只是收拾了院中杂草,将府门金匾换了,如今乃是敕造摄政王府了。
    且说渊重华乃是以大云国师司云卿的身份入玄,礼部便给予了渊重华最高的礼遇,拟定让其暂居寿山脚下的幽篁馆。只是“司云卿”道当年小摄政王前往大云借兵,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正好小摄政王如今门户简单,摄政王府只师玟清一位主子,空荡荡的未免少了人气,他便暂且去师玟清府上借住些时日,不需额外去住其他地儿,也省的麻烦礼部繁冗。
    言归正传,师玟清如今既是摄政王,她是需上朝的,大玄国夏日里早朝乃是卯时上朝,而诸位臣子应寅时便在午门外等候,师玟清的摄政王府略远,故而大半夜的便起来了,祺娘为她打点好身上行装,便送她出门去。
    渊重华虽说平日里不正经的,如今堂而皇之地赖到师玟清府上来了,倒也没动手动脚的,只是住在师玟清旁边的小院儿里。前几日师玟清上朝时他便心疼自家卿卿大半夜的没个好觉睡,劳心劳力地去侍奉那兔崽子处理国事。何况那兔崽子对他家微微虎视眈眈的,微微看不出来,他却是看得出来的,实在不愿微微搭理他。不过他也就心里头念念,微微要做的事儿,他一贯也不想拦着。
    今日师玟清亦是披星戴月地出去了,前几日师玟清上朝的时候他是在府门口送送的,今日倒穿起他一整套的国师行头来了。大玄的衣裳多即便是朝服也多风流清俊,大云的衣裳却高贵傲气,他往师玟清的身旁一站,那股子贵气生生将师玟清压矮了半头。
    师玟清便挑了挑眉,问他这是意欲何往,他便做了个不可说的神情,只是说了句轻飘飘的“云帝遣我来玄,另有国事与玄帝相商。如今玄帝之位既已落定,我理应上朝面见玄帝。”说着便拉着师玟清的手便往马车上去。
    二人上到车上去,渊重华便从袖里拿出一封密信来,才将将拆了封,师玟清凑过去,才发觉他鬓发有些湿,想来是半夜出了门,发上沾着了夜露。师玟清从一旁翻出手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鬓发,这才将他手上的信拿过来看。
    这信竟是云帝的密信,看他措辞,想来是对渊重华十分放心——只是云帝那样笑面虎的帝王,看着对谁都什么放心的模样,谁晓得他心里那些花花肠子。抛开这些不说,师玟清看着那密信上写的东西,寥寥几行字仿佛长篇大论一般,她细细地看了好些时候,才将信纸叠在一起,一脸兴味地看着渊重华。
    渊重华的眉目里有些愧疚,他见师玟清并不说话的模样,便将她揽到怀里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师玟清说不明白看了那封密信心里头有什么感受,云帝的命令荒诞无稽,这也与渊重华无关,他又何来的愧疚?
    “微微,这事只看你的意思,你若不愿,那便让他做梦去罢。”渊重华将师玟清牢牢地按在怀里,师玟清看不到他平日里温和的玉容上全是晦暗阴霾与涌动的阴郁怒火。
    师玟清倒还好,她略略想了想,倒也觉得不是坏事。大玄如今被她搅成这样,正需要休养生息,虽说大丽如今铩羽而归,也不知何时又要卷土重来;大辛那头大巫也将辛国治理的甚好,国力起来了,谁晓得大辛与大丽当年的盟约还作不作数?原本国内冠族就对她又怕又恨,嘴上都说着恭请她为帝,内里都怕她往他们脖子上砍一刀。如今她留在大玄,也没好果子吃。
    何况……
    师玟清嘴边浮起个战意灼灼的笑来,她拍了拍渊重华的背,从他怀里起来了,碧瞳之中晦暗不明的笑意一转,倒从暗阁里翻出些密信来,放到渊重华手上。
    原来师玟清自那日玄夜将凤主说出,她已然布下网去查凤主相关之事,如今无心堂与日月星辰都有消息传了上来——凤主行事隐秘,十分难查,只是她到底是真实存在之人,在何处生活过,必然会留下踪迹。她容貌身份一换再换,却也掩不住她这一双碧瞳。
    平康末年,凤主自大云而来,直入衡京,在衡京盘踞半年,扶持玄夜上位,替他打理暗杀事物,挤兑玄卫,暗杀陈述怀。玄夜上位后便立即着手针对南定公府,先是收回南定公府,命师乾宁一家迁出乌衣巷,后又指使凤主之人佯装流寇杀尽小师府奴仆,美其名曰流寇作乱。寂霜武艺奇高,数次掳人不成,玄夜又命凤主之人对师乾宁下毒,寂霜用尽一身医术也只堪堪吊住师乾宁性命,师乾宁如同活死人一般。尔后红玉亦被毒杀。
    寂霜势力皆在南城,腹背受敌,十分受制,终于安排妥当,带着中毒的师乾宁与尚小的师玟清逃往南城,背后凤主的三路杀手追杀,与追杀陈述怀的杀手撞在一块。寂霜救下陈述怀,吃力迎敌,堪堪取胜。凤主刺杀不成,便将杀手加倍,将寂霜与南城势力之联系斩断,又在南城外天险处截杀寂霜,寂霜身边死士皆战亡,寂霜为护幼女与夫君,亲自出手,将杀手全数诛杀,自身亦受了重伤,南城势力终于前来支援,将寂霜等人救回南城。
    玄夜因寂霜受伤大发雷霆,与凤主发生口角,双方僵持不下。师乾宁昏迷如同活死人,寂霜依靠医术强行续命数月,整理手下剩余势力。寂霜没甚么野心,只是南城是师乾宁封地,她一直上心经营,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但钱财众多;虽说不上滴水不漏,但保护师玟清与活死人师乾宁还是没有问题的。寂霜寻来一名小娘子阿祺,命她贴身照看五岁的师玟清,师玟清的贴身事物只阿祺一人伺候,每月按她留下的方子调制药物喂师玟清喝下,务必守死了师玟清的女郎身份。寂霜将一身内力真气渡给幼女,命手下几个宗师悉心教导师玟清习武,又将毕生所学写成书册叮嘱师玟清好好研习,便溘然长逝。
    寂霜死后,凤主便从衡京到了南城附近,她好似被甚么绊住了手脚一般,不敢进入南城,只是在周围盘踞数年,而这些年,凤主便不肯再帮他对付小师府残余,更是撤走了南城周围的杀手,玄帝不服,凤主却拿他毒杀老玄帝一事威胁,玄帝无法,只得自己培养势力。只是玄夜暗害陈述怀一事被翻出,玄卫之中的老人便皆散了,尽管玄夜一再强加掩饰,然而但凡忠义之士皆不肯为玄夜效命;而江辰上位才能不足,亦是饱受攻讦,玄卫便自此一蹶不振。尔后不久凤主便从南城附近遁走,了无踪迹,应当已是离开大玄。玄夜杀师玟清之心仍在,却有心无力。
    于是寂霜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就这般长成了。
    她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衔剑归来,势要将当年伤过她的人,一一拉下马陪葬。
    日月星辰那些瞧不起她,肆意侮辱她的人,如今骨头都烂了吧;而朴氏与玄夜,一个被自己的亲生郎君一箭穿心,一个已经喝了当年他害死旁人的冥河水,下地狱去了。
    原本除了玄夜之后,她有时便觉得郁郁,偶尔还觉得活着的主心骨被抽走了一般。虽说她晓得仇恨不是生活的全部,只是骤然没了事做,便多出许多空暇分给那些无用的思绪了。如今既有了凤主,这人在背后蹦跶了这么多年,她一时间没有察觉,可不代表着她就让她再这么蹦跶下去了。
    她师玟清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能活的更久一点么?
    她的娘亲是好人罢,她的生父师乾宁虽说不是个好父亲,也不过于她而言,他们两人,一个重伤而死,一个被喂了毒药好不容易捡回了命,却变成了一个行迹疯魔的糟老头子,他们好人得了好报么?
    杨卢氏是好人罢,阿涵阿梅两姊妹亦是好人罢,为何一个得了痨病还被恶婆婆搓圆揉扁,一个又被主家磋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好人从来不能长命,只有自身强大起来让旁人无法欺侮,那才能活的舒心。
    话倒是说远了,渊重华看了师玟清递来的情报,眉目里竟浮起一丝愧疚来,他欲张口说些甚么,外头的马车却猛的一震,显然前头是有人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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