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叫人掀开了，她隐隐约约看见是个雪白衣裳的影子，眨了眨眼才认出这个温柔倾城的容貌，正是见过一两回的南定公世子师玟清，她身后是那个叫祺娘的娘子替她打着伞，她微微弯着腰将身子探进来，面上有些关切。
秦洁玉并非蠢人，她已然闻到那雨水里混着的泥腥味儿里逸散着的血腥味儿，这位郎君本应该在自己的府里头，如何就这样巧了，在她的轿子停下来时出现在这儿？她抖抖索索地看着师玟清，半晌便强自冷静下来，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汗水，勉勉强强带出一个笑容：“谢过清哥儿。”女性的直觉向来是准的，这位郎君当时一身名士打扮时浑身滚着的迷雾终于散去了，她此刻再看她，觉得便仿佛一只在暗处悄悄舔舐爪牙的猛兽，而她在她面前不过是一只弱小的兔儿——尽管她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一身风华。
“婶子，你喜欢今儿这雨天么？”师玟清见她拿了手帕子，便退了两步，立在油纸伞下，她的白袍子被溅起来的泥水一点点地泅湿了，秦洁玉便觉得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攥住了，直叫她呼吸都困难。她勉强笑了一笑，不想她身边一贯伺候的那丫头名叫蕊珠的低眉顺眼地撑着伞过来，轻声唤着：“少奶奶，出来罢。”
蕊珠在她身边一贯是乖巧可爱的，甚得她心，做事麻利不说，年纪小，长得也十分一般，不用担忧被她那花心的夫郎看上，故而人牙子领过来一众丫头的时候，她一眼便挑中了蕊珠，来顶荷儿从前在她身边的位置。蕊珠做事稳妥，又不贪心，她倒挺喜欢这个丫头的。
如今看见这蕊珠，明明还是身边那个蕊珠，却陡然陌生起来。电光火石间，秦洁玉便想起来今儿这出门看戏便是蕊珠提出来的，这般一想，便瞬间想明白了。她压住心底不住往上涌的凉气与恐惧，蕊珠伸出手来牵她出轿子，她便也顺着蕊珠的意思出来了——罢了，并非蕊珠的意思，恐怕是这位丰神俊朗的师小世子的意思。
“雨天不好，容易沾湿了脚。”秦洁玉强打起精神来同师玟清周旋，师玟清看她一般，眸中倒露出兴味来。师明锦在她的威压之下，几乎顷刻之间便失了斗志，被她牵着鼻子走；秦洁玉虽说心中已然怕极了，竟还有一战之力，同她打个嘴皮子仗，难怪师明锦斗不过秦洁玉，要往外头嫁以避锋芒。
“不瞒婶子说，我喜欢下雨天。”师玟清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聪明人之间还是开门见山的好，花枪打多了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于是她便摸了摸蕊珠的双丫髻，看着秦洁玉苍白的脸：“下雨天，好冲走血迹，婶子你说是不是？”
秦洁玉晓得师玟清是特意将她弄来此处，她左右看了看，只见二人立在一处幽深的死巷子里，唯一的出口是几个熙熙攘攘的摊子，摆着各式各样的竹篾货物，外头却看不见里头，皆被货物遮挡了视线。她的四个轿夫被割了脖子，随意地被丢在一旁，血不断地淌出来，却被雨水冲淡了，流到一旁的阴沟里去了。师玟清的话仿佛毒蛇一般在她耳边舔舐，她不可自控地退了两步，连手都抖了。
蕊珠牢牢地扶着她，师玟清便笑：“婶子，我家韵儿伺候的你可好？”
秦洁玉心底的凉意一波一波地泛起，这位世子竟能将手也插到她的身边，若是蕊珠——啊不，韵儿在她的日常起居里动些手脚，要陷害她，甚至是静悄悄地将她毒死了，也无人晓得。秦洁玉面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散了，她想瘫倒在地，韵儿却扶着她，不让她倒下——从某种角度来说，韵儿倒是真伺候的好，难怪她一点破绽都未发现。
“是……是，下雨天好……”秦洁玉败下阵来，“清哥……不不，世子大人与我有甚么要事说么？”
师玟清指尖不知何时捏了一朵沾雨蔫了的花儿，正如此刻的秦洁玉。她深情脉脉地看着这朵花儿，嘴里却吐出那等宛如蛇蝎的话来：“你比师明锦聪明，又比她强些，我也不与你打花枪了，我要斗垮朴氏，便问你一句，大师府的继承权，你可想要？”
大师府的继承权？秦洁玉自然想要！她并非一般娘子，心中野心不知多少。师玟清这一句话说的当真是妙，一针便插在秦洁玉的七寸上，又告诉她，那师明锦已然被她把握住了。
秦洁玉这才有了精神，她一双丹凤眼之中迸发出灼灼的渴望来，看着师玟清，身上那等泼辣的气势又复归来：“师小世子可是要妾身与您里因外和？只是大师府那样大的产业，您是正统嫡系血脉，若是认祖归宗，必然归在您的身上，如何将这些拱手让人？”
师玟清碧瞳里便浮现出些厌恶之色来，并未接话，一直扶着秦洁玉的韵儿却垂着眼眸开口了：“夫人，那等物什，我家主人恐怕看不上。”
秦洁玉咂舌，这是如何大的格局，连大师府这样的产业都看不上，她一下子看着韵儿，一下子看着师玟清，只是二人皆不说话，过了良久师玟清才说了一句：“我不姓你们家那个师。”
秦洁玉生性多疑，即便她恐惧害怕，又垂涎偌大家业，也并不像师明锦一般一口答应下来，师玟清这句话，大约是在说她乃是衡京小师氏，而她乃是广陵大师氏，只是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到底无法让她安心。这一盘赌局，若是赌赢了，整个师府的第一把交椅便换她来坐，往日耀武扬威的朴氏只得匍匐在她的脚下，而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师玟清浅浅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道：“婶子若是无意，我便找西府来吞了东府罢了。左不过是个送婶子的添头，婶子若看不上，不要也罢。”她便转身要走的模样，秦洁玉一下子定下心了，必要搏一把这豪赌，输了不过是再不翻身，如今她和师乾瑛夫妻情面已尽，不如一搏，连忙出声叫到：“妾身愿意！世子要妾身做些甚么？”
那雪白的身影便回过头来，赏了她一个赞许的笑容：“婶子明智。”
若干年后，秦洁玉做着自己的富贵主母，也不会忘了这回雷雨给她带来了多少她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皆在手中，而她也又一次更加庆幸这一盘赌局她下了注，而那句“我不姓你们家那个师”的意思，她也终于明白了。
秦洁玉并非蠢人，她已然闻到那雨水里混着的泥腥味儿里逸散着的血腥味儿，这位郎君本应该在自己的府里头，如何就这样巧了，在她的轿子停下来时出现在这儿？她抖抖索索地看着师玟清，半晌便强自冷静下来，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汗水，勉勉强强带出一个笑容：“谢过清哥儿。”女性的直觉向来是准的，这位郎君当时一身名士打扮时浑身滚着的迷雾终于散去了，她此刻再看她，觉得便仿佛一只在暗处悄悄舔舐爪牙的猛兽，而她在她面前不过是一只弱小的兔儿——尽管她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一身风华。
“婶子，你喜欢今儿这雨天么？”师玟清见她拿了手帕子，便退了两步，立在油纸伞下，她的白袍子被溅起来的泥水一点点地泅湿了，秦洁玉便觉得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攥住了，直叫她呼吸都困难。她勉强笑了一笑，不想她身边一贯伺候的那丫头名叫蕊珠的低眉顺眼地撑着伞过来，轻声唤着：“少奶奶，出来罢。”
蕊珠在她身边一贯是乖巧可爱的，甚得她心，做事麻利不说，年纪小，长得也十分一般，不用担忧被她那花心的夫郎看上，故而人牙子领过来一众丫头的时候，她一眼便挑中了蕊珠，来顶荷儿从前在她身边的位置。蕊珠做事稳妥，又不贪心，她倒挺喜欢这个丫头的。
如今看见这蕊珠，明明还是身边那个蕊珠，却陡然陌生起来。电光火石间，秦洁玉便想起来今儿这出门看戏便是蕊珠提出来的，这般一想，便瞬间想明白了。她压住心底不住往上涌的凉气与恐惧，蕊珠伸出手来牵她出轿子，她便也顺着蕊珠的意思出来了——罢了，并非蕊珠的意思，恐怕是这位丰神俊朗的师小世子的意思。
“雨天不好，容易沾湿了脚。”秦洁玉强打起精神来同师玟清周旋，师玟清看她一般，眸中倒露出兴味来。师明锦在她的威压之下，几乎顷刻之间便失了斗志，被她牵着鼻子走；秦洁玉虽说心中已然怕极了，竟还有一战之力，同她打个嘴皮子仗，难怪师明锦斗不过秦洁玉，要往外头嫁以避锋芒。
“不瞒婶子说，我喜欢下雨天。”师玟清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聪明人之间还是开门见山的好，花枪打多了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于是她便摸了摸蕊珠的双丫髻，看着秦洁玉苍白的脸：“下雨天，好冲走血迹，婶子你说是不是？”
秦洁玉晓得师玟清是特意将她弄来此处，她左右看了看，只见二人立在一处幽深的死巷子里，唯一的出口是几个熙熙攘攘的摊子，摆着各式各样的竹篾货物，外头却看不见里头，皆被货物遮挡了视线。她的四个轿夫被割了脖子，随意地被丢在一旁，血不断地淌出来，却被雨水冲淡了，流到一旁的阴沟里去了。师玟清的话仿佛毒蛇一般在她耳边舔舐，她不可自控地退了两步，连手都抖了。
蕊珠牢牢地扶着她，师玟清便笑：“婶子，我家韵儿伺候的你可好？”
秦洁玉心底的凉意一波一波地泛起，这位世子竟能将手也插到她的身边，若是蕊珠——啊不，韵儿在她的日常起居里动些手脚，要陷害她，甚至是静悄悄地将她毒死了，也无人晓得。秦洁玉面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散了，她想瘫倒在地，韵儿却扶着她，不让她倒下——从某种角度来说，韵儿倒是真伺候的好，难怪她一点破绽都未发现。
“是……是，下雨天好……”秦洁玉败下阵来，“清哥……不不，世子大人与我有甚么要事说么？”
师玟清指尖不知何时捏了一朵沾雨蔫了的花儿，正如此刻的秦洁玉。她深情脉脉地看着这朵花儿，嘴里却吐出那等宛如蛇蝎的话来：“你比师明锦聪明，又比她强些，我也不与你打花枪了，我要斗垮朴氏，便问你一句，大师府的继承权，你可想要？”
大师府的继承权？秦洁玉自然想要！她并非一般娘子，心中野心不知多少。师玟清这一句话说的当真是妙，一针便插在秦洁玉的七寸上，又告诉她，那师明锦已然被她把握住了。
秦洁玉这才有了精神，她一双丹凤眼之中迸发出灼灼的渴望来，看着师玟清，身上那等泼辣的气势又复归来：“师小世子可是要妾身与您里因外和？只是大师府那样大的产业，您是正统嫡系血脉，若是认祖归宗，必然归在您的身上，如何将这些拱手让人？”
师玟清碧瞳里便浮现出些厌恶之色来，并未接话，一直扶着秦洁玉的韵儿却垂着眼眸开口了：“夫人，那等物什，我家主人恐怕看不上。”
秦洁玉咂舌，这是如何大的格局，连大师府这样的产业都看不上，她一下子看着韵儿，一下子看着师玟清，只是二人皆不说话，过了良久师玟清才说了一句：“我不姓你们家那个师。”
秦洁玉生性多疑，即便她恐惧害怕，又垂涎偌大家业，也并不像师明锦一般一口答应下来，师玟清这句话，大约是在说她乃是衡京小师氏，而她乃是广陵大师氏，只是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到底无法让她安心。这一盘赌局，若是赌赢了，整个师府的第一把交椅便换她来坐，往日耀武扬威的朴氏只得匍匐在她的脚下，而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师玟清浅浅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道：“婶子若是无意，我便找西府来吞了东府罢了。左不过是个送婶子的添头，婶子若看不上，不要也罢。”她便转身要走的模样，秦洁玉一下子定下心了，必要搏一把这豪赌，输了不过是再不翻身，如今她和师乾瑛夫妻情面已尽，不如一搏，连忙出声叫到：“妾身愿意！世子要妾身做些甚么？”
那雪白的身影便回过头来，赏了她一个赞许的笑容：“婶子明智。”
若干年后，秦洁玉做着自己的富贵主母，也不会忘了这回雷雨给她带来了多少她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皆在手中，而她也又一次更加庆幸这一盘赌局她下了注，而那句“我不姓你们家那个师”的意思，她也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