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容光艳丽的女郎是衡京第一美人,师玟清早有耳闻。朴氏一房这一辈儿没有女郎,这女郎是朴氏小叔的嫡长孙女,闺名叫做明锦,正是二八年纪,东府这一辈儿排二。不过因着不是长房的嫡孙,不可称作师二娘,按着如今冠族们的规矩,旁人当称一声锦娘子。师玟清记得她年尚小时便早有艳名,容貌确实倾城。
    师明锦见梅娘下去了,便领着刘妪朝师玟清这边来。这女郎身姿挺拔,通身气派冰清玉洁偏偏生的明艳不可方物,如同骄阳一般,色若春晓,师玟清瞧着亦觉眼前一亮。
    师明锦走到师玟清前三步便停下来,盈盈一礼,“见过玟清哥哥。”这一声玟清哥哥听的某假郎君笑开了,师明锦都觉得呼吸一窒,这位堂兄容貌太盛,作了这名士打扮更是翩翩风流,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明锦妹妹。”师玟清受了这一礼,方喊她起来。正欲说些什么,她那小书童却憋憋屈屈地跟在一道雪白的身影后头来了。
    师玟清一眼便认出那戴着雪白帏帽一身出尘的身影是谁来,不自觉地眼里便带了笑。她原是喊身边小书童去给祺娘传信做事的,这会儿突然见到他领着她的书童来了,有俩分惊异,想想又罢了,这假仙要做的事儿颇多,碰见倒不大奇怪。
    师明锦脸上溢出惊喜,正欲上前去又想到佛子大人十分不近女色,便生生止了步子。“不想佛子大人当真来了,实乃我府之幸。”
    “锦娘子孝心可鉴,亦是师府之幸。”那假仙花和尚道貌岸然地很,一身高洁赛雪不染尘埃,语气淡淡的,很是疏离——噫,这人便是承认自己是师府之幸了。
    渊重华隔着一层帏帽都能看见那朵名士打扮的极乐花低着头抖大袖,没来由地便懂了她意思——这是嫌他脸皮厚,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呢。只是她抖衣袖都好看,渊重华仗着帏帽遮着面容,便肆无忌惮地打量师玟清。
    嗯,今儿这身着实好看,只是腰间的坠玉不大好,他前儿要送她的那枚好看些,配她正好,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小书童便鼓着脸瞧着自家郎主好似和这花和尚眉来眼去了,很是不虞地瞪了渊重华一眼。怪不得鸠哥哥说郎主好似好了龙阳,还被那坏郎君带的浪荡了。先前瞧着还仙模仙样的,如今竟这样放肆,想着小书童便哼了一声,踢踢踏踏地回师玟清那边儿去了。
    “玟清哥哥,这是大云的佛子大人。祖母方病时我曾为大佛寺捐了数百黄金,求佛子大人为祖母念一段经文祈福,亦着人望请动佛子大人来府一趟瞧瞧祖母,不想今儿竟来了。”师明锦笑着为师玟清介绍渊重华,又朝着渊重华施了一礼,“这是我家堂兄。”
    “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渊重华便问。
    “在下师玟清,字叶微。”师玟清便笑,渊重华想演,那便演罢,反正他俩见面都瞒的死死的,旁人并不知情。
    渊重华正欲开口,那院子里头却又跑出来个丫头,正好是刘妪的女儿。她跑的有些急,面庞都红扑扑的,待到跟前来了,便对着师明锦行礼。“老夫人在屋里候着,方才听刘妪说师小郎到了,便十分欣喜。却久久不见女郎郎君回去,十分心焦,着奴婢出来瞧瞧。”
    “祖母急着要见我堂兄,不知可否劳烦佛子大人先随刘妪去荣晖堂的小花园赏花儿,待祖母见过堂兄了我再亲自出来请您。”师明锦便有些歉意地朝渊重华笑。
    “无妨的,我随你们一块儿进去便罢了。我瞧着荣晖堂里仿佛有些妖邪之气作祟,去的迟了怕是耽误老夫人病情。”渊重华语气里却带了些凝重,师府三人面色便一变,师玟清脸上都带了些惊讶之色,“倒是如此,便劳烦佛子大人随我等一块儿进去瞧瞧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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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儿,可算来了!”师玟清方进了内屋,便听见一略有些苍老无力的女声自珠帘后传来。刘妪忙替师玟清撩起珠帘,师玟清便见着那帘后的软塌上倚着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也大不妥当,朴氏已到了耳顺之年了,却保养地甚好,瞧着不过方至不惑。她容貌温柔,能见得年轻时是个极佳的美人,不过此时脸色带着层病气,病恹恹地歪在塌上,眼角还挂着泪珠,憔憔悴悴的,很是令人心软。
    她吃力地看了一眼师玟清,面上便浮起惊喜慈爱愧疚种种神色来,“二郎!你也来了!”
    这便是将师玟清当做师乾宁了。师玟清轮廓里同她父亲倒确实相似,二人都是挺拔如松。她今儿又特别穿了父亲从前在师家做小郎君时极爱的一身打扮,老太太病着目光混沌,看差了倒是能明白。
    师明锦便满眼怜惜地看着朴氏,毫不在意地坐在塌下的踩脚小几上,替朴氏捏腿。“祖母是太思念二叔了,这是二叔的亲子玟清哥哥。”
    朴氏目光便渐渐清澈过来,她又垂泪了,“老身还以为我儿回来见见他这快病死的老娘了。”师明锦便忙去为朴氏拭泪,“二叔早些日子有事离京了,差玟清哥哥来看您。”师明锦又趁朴氏落泪之时,回过头去略带了歉意地朝师玟清眨了眨眼。
    美貌的少女温柔地请求她配合哄老人家的小小谎言,这又如何能拒绝呢?师玟清便不曾开口反驳,只碧瞳里闪着些兴味。
    朴氏渐渐止了泪,柔和地看着师玟清,又好似透过师玟清在瞧那个真正名士的师家二郎:“我的儿,十余年从未见过你。”
    师玟清瞧了一眼,便躬身行礼:“见过老夫人。”
    朴氏的脸上便止了笑,泅了些哀意,“你喊绫丫头婶娘,喊锦儿妹妹,却不肯喊老身一声祖母。这嫡亲的孙儿都不肯认老身,这日子过着有何意思!”说着便挣扎起来想要以头触柱,师明锦吓了一跳连忙抱着朴氏,一双美目里满是哀求地看着师玟清。
    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头并刘妪却都低着头下去了,主子们这般,她们做丫头的是不敢看的,主子们的事,她们若是看见了,十有八九就要丢了命了。何况女郎在这儿,定不会出大岔子。
    “这红白角儿唱的不错。”渊重华在师玟清身后,好似在瞧这房里的所谓“妖邪之气”,却给师玟清传音入密。
    “是还不错。我还以为佛子大人不爱看戏,看不出这一折子祖孙情深呢。”师玟清面上还有些无措,传给渊重华的话却好整以暇的很。
    “我年纪大了,是不大看这些做作的东西。不过事关我们叶微,我便是不爱看,也要来看一看罢。”
    “呸,油嘴滑舌的花和尚,噢,如今还得加个老字儿。”
    “旁的不说,你真不要我替你寻的那块极乐花?”
    “佛子大人不是偶然得了一块好玉?如何成了替我寻的。”
    “我寺中俗事颇多,一时间记差了。”
    “道是如此,可你却连替我寻的物事都不上心,还能记差了,我便更不要了。”
    “你当真不要?”
    “不要。”
    “不要我可赏给魏慎了。”
    “你赏罢,小郎我不稀罕。”
    “……求求你罢,行行好拿了它去,不拿我便要不痛快死了。”
    “你若是同师明锦一般喊我一声玟清哥哥我便勉强收下。”
    师玟清便几乎要破功了,她怎的没发现渊重华这般“能屈能伸”,从前查他的时候,消息都说他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便是她刚见他时也高洁赛雪的很,怎么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好似那江湖郎中的膏药,黏糊糊的,往她身上一粘便不肯下来了。
    “别罢……”
    “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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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朴氏和师明锦知道她俩在那哭了半天儿,师玟清这一脸无措又纠结,好似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天人交战一般的神色下掩着二人如何的交谈,恐怕能气的呕出血来。朴氏面上的泪痕都有些干了,眼角却一直看着那站着的小郎君,见他雪白雪白的脸上不忍与无措相互交织,又忽地沉了下来,变成了十分哀痛,便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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